第41章 chapter.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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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賴康将我帶去了他的書房。
我的手被他捧起來的時候還在微微顫抖着,但等藥酒撒上開始清理血污的時候我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疼痛。
“嘶——痛,痛!賴康……!”
我一邊扯着手掙紮,不住地倒吸涼氣,手腕卻被源賴康穩穩抓住。源賴康小心地注意着不碰到我的傷口,一邊輕聲哄着道:“雲棠,雲棠……別怕,你忍着點,不清理好傷口會惡化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才救了源賴光一命,源賴康對我的态度比上之前要好上不少,甚至願意避開他最開始對我男女大防的借口,通過肢體接觸來安撫我的情緒。
源賴康用最輕柔的動作替我上好藥,因常年練刀而長出繭子的手熟稔地幫我綁上繃帶。
其實在到後面的時候我已經習慣了這份疼痛,我的叫喊掙紮全是演戲。不過源賴康的态度始終溫和耐心,沒有因為我嬌氣的表演有任何不滿,反而眉眼間染上了幾分無奈。
後來想想倒也能明白,他和源賴光差的年紀那麽大,以源賴光的脾氣,估計小時候比我還能鬧騰,源賴康恐怕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面。
我看着他将我的傷口處理好,再安靜的将藥品擺放整齊。緊接着,謹默的女婢低着頭帶着精美的甜品走來,放下托盤後悄然離開。
源賴康對我笑了一下,将甜點推給我:“是剛做好的,前陣子行商走動,父親于是順手買了位唐國的廚娘回來。你嘗嘗味道如何?”
我原本還想多賴一會兒,可我到底太久沒有吃過唐國的點心了,我別扭沒多久,還是忍不住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拿起了桌上的吃食。
可惜。
我垂眼咀嚼着,吃食美味,但是沒有青雲的味道,也沒有……沒有星熊童子的味道。
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我布滿思緒的雙眼,我的雙眼一時猶豫起來——或許我應該先去大江山?我應該先去看看媽媽,去安慰一下青雲,再看看羽衣和愛花是不是已經長大了。
但很快的,這個想法又被我收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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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還沒有懷上孩子,白雲的複活近在眼前,一旦我回到大江山,經歷了我一次“死亡”的衆妖一定會對我多加看管,大家的占有欲将牢牢包裹住我的手腳,妨礙我的進程。
說到底還是我的錯,我的身體還是人類,在主世界裏無法聯系到地府閻王,假如我還是那個海棠花神,我至少還能找到白雲的轉世——而不是出此下策,讓他複活。
可我又迷茫起來,我頭一次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我做的真的是對的嗎?
我真的應該欺騙幫助我的妖怪們嗎?我該扭轉白依的命運嗎?我該複活白雲嗎?白雲願意在已經社會性死亡的世界裏重新活過來嗎?
屆時他又該怎麽生活呢?
“想什麽呢?”
源賴康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茫然地擡頭看他,迎上了他溫和的帶着笑的目光。那好像是在看一個年紀尚小的孩子那般,調笑我連吃個甜點都會走神。
我被猛地打斷思路,一時還有些不清醒,下意識地朝他歪了歪腦袋,“嗯”一聲地表達疑惑。
源賴康倒也沒有糾結剛才的問題,好像只是單純的想提醒我回神那樣,整理好衣擺站起身來,臨走前不忘對我提醒:“這幾日手不要碰水,想做什麽可以讓婢女幫你,我會将源氏府的結界再加深幾層,你不用害怕再有妖怪的入侵了。”
我耐心地聽完他絮絮叨叨的囑咐,一口喊住準備離開的他:“我說,你不打算問我——問我和鬼童丸的事情嗎?”
我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撐住腦袋,奇怪地望向他:“你不像是那種這麽沒警惕心的人吧?”
源賴康的腳步一頓,但很快回頭對我露出一個笑容,聲音低沉儒雅:“你是不一樣的。”
他帶着笑意的雙眸望向我:“或許我可以叫你阿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和你相處的久了,我知道你沒有壞心,你和他人的相處是你的私事,窺探女兒家私事可不是君子該有的作為。”
“等你想說了,告訴我便好。”
我不自覺地直起身子,微風吹起了走廊上邊挂着的風鈴,叮叮當當的,擾亂了我的心弦。
源賴康不同于我以往的所有的愛人。
他不像高中生那樣幼稚青澀,也不像大學生那樣肆意飛揚;他不像神明一樣對情陌生疏離,也不像妖那樣對愛頑固死守。
他有一目連的溫柔,又不只是溫柔;他有星熊童子的貼心,卻也能控制住對我主動時的距離;他有大岳丸的細心,卻又像鈴鹿禦前一樣可靠。
我總算明白為什麽總有神和妖為人而傾心了。
人是複雜的,是有對錯偏頗的。
源賴康不完美,又太完美。他不會把我放在第一位,但卻會讓我忍不住想,如果我是他心裏獨一無二的,永不偏頗的,那該是多麽讓人幸福的存在。
現在他笑着對我說:“阿棠,我相信你。”
我的心開始“撲通”,“撲通”地重重地跳着,幾乎都快要心動了——可馬上的,我看見了在門外探着頭的白依。
黑色短發的少女抓着門框,琥珀般的瞳孔滿是焦急,恨不得将眼神實質化來催促源賴康離開。看見我的目光望向她後,白依一只手括在嘴巴邊上,用口型放慢地詢問我。
【手 還疼 嗎?】
所有的意動煙消雲散,我的目光重新堅定起來,為了一切能回到從前,為了白依和白雲能繼續像從前那樣普通平常地生活下去,我不允許自己有動搖。
一切為了白依。
一切為了那個在我孤立無援的時候,唯一堅定不移地給予我關懷和幫助的友人。
——
源賴康在離開書房後沒多久,轉動步伐走向了議事廳。
源滿仲和賀茂忠行正坐于議事廳的中心,賀茂忠行滿臉歉意,低頭說着什麽。源賴康揮揮手招退下人,敲了敲門,等室內的人都将目光轉移過來的時候,他又禮貌地對着室內的長輩們低頭示意,随即坐到了源滿仲身邊。
如出一轍,卻又不盡相同的父子倆齊齊坐着望向了賀茂忠行。
“那麽,請開始您的解釋吧。”
源滿仲的笑意不達眼底:“請給我一個足以不追殺妄圖刺殺源氏嫡子的惡鬼的理由。”
“亦或者說,足夠的籌碼。”
賀茂保憲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躊躇再三,他開口說道:“其實早在十年前,我就曾見過海棠仙神一面……”
——
我跟随安倍晴明的步伐潛入了賀茂府。
等到了熟悉的庭院裏,我伸手将安倍晴明輕輕朝外推了一把,勸哄着說到:“好了,到這裏就行了,你去帶着白依逛逛吧,我很快便好。”
或許是當日我對上鬼童丸的那幕太過慘烈,作為開口祈求我出面的人,安倍晴明懷揣着對我的愧疚,在我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我轉身邁進了鬼童丸的院子。
幾年未見,縱使已經過了些年歲,等我重新走進這個記憶中的院子時,陌生感還是立刻盡數褪去。
我步行到了鬼童丸的身後。
有那麽一瞬間,眼前這一幕和從前的記憶重合,在鬼童丸還年幼的時候,我也經常這麽走到他的身後,帶着笑意詢問。
“是誰惹我們鬼童丸不高興了?”
但鬼童丸到底已經不是孩童了,小時候他抱住我時,我還能笑着把他攬入懷裏。但現在伸到我腰間的手已經是成年男子的大小,我跌坐在地上,鬼童丸順勢欺身而上,寬闊的臂膀将我包裹住,鬼童丸将臉埋在了我的肩頸。
我感受着鬼童丸在我脖頸旁溫熱的呼吸,放輕音調問他:“怎麽了?”
鬼童丸沉默了許久,才悶悶地開口:“……對不起。”
聽到這句別扭的道歉,我居然感到一陣詭異的安慰。被我縱容到幾乎無法無天的鬼童丸,有一天在我面前開口的時候居然不是在抱怨和提要求,而是會為自己的行為道歉了。
我伸手撫上了他的腦袋。
我輕聲對他說到:“鬼童丸,我不曾怪你,也從來沒有讨厭你。”
鬼童丸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但馬上的,又像是不服氣那樣對我說到:“那你為什麽要去讨要那個人類崽子?為什麽我想殺了他,你卻還擋在他面前?”
我熟練地編造謊言:“那是因為你。”
鬼童丸愣住了,他擡起頭來,茫然地看向我。我伸手撫摸上他的臉頰,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鬼童丸,你是我看着長大的,我最早見過你的時候,你還尚在襁褓。源賴光或許頑劣一點,但是看着他,我總會想起從前的你。”
鬼童丸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我趁熱打鐵,更加放柔了聲調,帶着蠱惑的意味對他說:“鬼童丸,你太沖動了,你想想,如果你真的殺了源賴光,那賀茂忠行該怎麽辦?你覺得他會放棄你嗎?他肯定會救你,不惜一切代價,因為你是他的孩子。”
鬼童丸沉默了。
我繼續說到:“你忘了我對你說的話,你長大了,要更冷靜點,多為周圍人想想,多為你老師着想,多為我着想,好嗎?”
鬼童丸這時候開口了,他低着頭,劉海投下的陰影遮住他的有些無措的雙眼:“我該怎麽做?”
我揚起嘴角,牽起了他的手。
我說:“我對源氏兄弟并非真心,我有我的計劃,我需要一個人類的孩子,而源賴康恰好是個很好的供給者。你放心,一旦我的目标達成,我會毫不留情地遠離他們。”
我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說到:“鬼童丸,你幫幫我,不要妨礙我,等我得償所願了,我會繼續陪伴你,疼愛你,憐惜你。”
“答應我,好嗎?”
鬼童丸赤紅的雙瞳晦暗不明地盯着我好久,爾後才應下:“好。”
我任由鬼童丸抱了一段時間才得以走出他的庭院。鬼童丸這種存在畢竟特殊,他對我有占有欲,有依賴,有留戀,卻并非情愛,只是他的偏執容易讓人誤認為這是對我的愛。
不過還好,我不會誤認,他也不會誤認。
白依被安倍晴明帶着玩瘋了,想着她也不會有危險,我便安心地自己走出了賀茂府。在踏出賀茂府邸時,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再深深嘆了出來。
我第一次對于情情愛愛這種事感到了心累。
但沒等我放松下來,準備好好休息一下的時候,帶着嫉妒和怨恨的氣息湊近了我。纖細漂亮的蛇攀上我的腳踝,纏繞上我的身子,最後停在我的脖頸處,在我唇邊吐了吐蛇信。
柔軟細膩的手臂摟住我的肩膀,金發的少年親昵地親吻着我的臉頰,和蛇如出一轍的瞳孔注視着我。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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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送走一個病嬌,又迎來一個新的病嬌。
棠妹:疲憊.jpg
最近确實事兒多還心累,不過只要我沒有開始跳到別的坑更新,那就代表我還沒有棄坑,會繼續更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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