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蔣時延1
蔣媽媽脾氣好歸好, 年輕時也是叱咤風雲的人物。
她一挑眉一把氣勢拿出來, 頂樓的秘書們大氣都不敢出。
蔣時延不怕, 又抿了一口咖啡。
“媽, ”他氣定神閑地喚, “我有女朋友。”
蔣媽媽走到他旁邊:“充氣的?”
“噗——!”有秘書破了功,蔣時延一口咖啡差點嗆出來。
蔣媽媽越過他朝裏面走:“你跟我進來一下。”
蔣時延扯張紙邊擦邊咳嗽:“媽我說真的,我女朋友漂亮可愛知性大方絕對滿足您的所有審美, 我今早還送漾漾, 啊唐漾去上班……”
“送糖糖上班難道不是你應該做的,這還要我表揚?”蔣媽媽早就知道自己兒子喜歡唐漾,可也知道兩人關系放在那, 自己兒子也慫,哪能那麽容易走到一起。她心下嘆了口氣, 說正事, “你幾個叔爺下午過來看老爺子了, 老爺子讓我叫你過去吃晚飯。”
蔣媽媽說:“你這周末就待在老宅吧,你前陣子住院, 上周又沒空,自己算算多久沒回去了。”
蔣時延沒回去是一回事,關心老爺子是另一回事。他前早把唐漾送到彙商後,還陪着老爺子逛了新光天地。
就是因為蔣時延和老爺子感情好,那幾個叔爺才要打着孝順的名頭時不時回老宅,就害怕老爺子一不留神把財産全部留給蔣時延。
蔣時延對這種披着親情外皮的飯局并不感冒:“我周末忙,我得陪我女朋友。”
要不然真的帶給您瞧瞧?
蔣媽媽也樂得陪兒子演戲:“感情在于細水長流, 不在一時半會,”蔣媽媽想到什麽,“對了,我過年送給糖糖那副珍珠項鏈不是在書房摔了嗎,我又給她訂了一副,老宅剛剛說送到了,你回老宅正好拿走。”
蔣時延不再猶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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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媽媽差點笑出聲,說好的周末忙呢?說好的陪女朋友呢?還說什麽有女朋友?
蔣時延給蔣媽媽倒了杯茶,接着到外面和秘書唠嗑。
蔣媽媽就靜靜地看兒子裝逼,想着要不要改天叫亞男約糖糖做做頭發做做指甲什麽,終歸是自己兒子,她該幫還得幫,不然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抱上孫女……
蔣媽媽想着想着,“诶”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
蔣媽媽在蔣時延辦公室待到了五點半,和秘書們打了招呼,跟蔣時延一起下樓。
蔣時延給唐漾發消息彙報行程。
【老公:幾個叔爺去老宅了,爺爺叫我回去吃飯,估計明天下午回來,你忙嗎?不然和我一起過去?】
唐漾直接回了電話:“我這兒有點事走不開,你開車慢點,一休到老宅那邊估計這會兒正堵着。”
蔣時延聽唐漾語速快,交代她兩句記得吃晚飯。
唐漾挂斷電話,臉色并不好看。
她是真的有事。
明明一個小時前,她還在和蔣時延撒嬌說自己氣到了甘一鳴,還想着周末要和蔣時延做什麽,下周換她送他去上班。
結果快下班了,範琳琅送來這份文件。
唐漾視線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微垂着眼睫蓋住眸色。
過一會兒,她調整好情緒,抱着文件到頂樓敲開周自省辦公室。
“咚咚咚。”
“進來。”
“周行。”
“小唐?坐,”周自省也在加班,和藹地招呼她,“什麽事兒?”
唐漾斟酌着措辭:“總行這個‘新雷’管理層培養計劃……”
“範琳琅之前沒給你說?”周自省已經知道了唐漾為什麽上來。
“她周一給我提過,我象征性報了名,”唐漾不自然地笑了笑,“甘處沒回來我應該去,甘處回來了,我以為是甘處去,之前也沒聽到什麽風聲,就挺突然的……”
彙商管理層培養計劃“新雷”第二期,在B市分行舉行,下周一就要走,整整四十天。
而今天,是周五。
确實讓人沒準備。
周自省坐到唐漾對面的沙發上,給她倒了一杯茶,推過去:“本來上面安排的是甘一鳴,照理說也該他去,但甘一鳴主動放棄了這次機會,給我們舉薦你。”
“一方面,唐副年輕能力強,去的話能學到更多東西,為分行帶來新鮮元素,另一方面,他說他身體還在恢複期,确實心有餘而力不足。”
“怎麽?”周自省反問,“唐副不方便?”
“不,不是,”唐漾喉嚨鈍了一下,随後,她語氣如常,“因為我手裏還有個九江的案子做了一半……”
“這個不沖突,”周自省擺擺手,“九江征地那一塊也要走程序,案子六月之前做下來就可以,即便唐副去B市學習,時間也是充裕的。”
唐漾沒出聲。
周自省問:“還有其他問題嗎?”
唐漾牽牽唇:“沒有。”
周自省辦公室古香古色,寬敞嚴肅。
唐漾穿米色春裙,并腿坐得端莊。她人瘦瘦小小五官也溫和,意外地,好像撐住了辦公室這股子氣場。
如果說周自省最開始讓唐漾做代理處長,又把九江案子給她,是出于自己侄子周默和蔣時延的考慮,那麽之後,他把唐漾說的做的都看在了眼裏。
周自省有意和唐漾親近些,話也聊了不少。
臨末,周自省擡指輕輕敲着茶幾桌面。
伴着“咔噠”“咔噠”的聲響,他說:“唐處上來之前,我和甘一鳴也聊了一陣,他也是和唐副一樣管培生輪崗,然後停在了信審處。我問他對你做代理處長期間的表現怎麽看,他說向你學習,說你觀察細致入微,以人情治信審處,比如張志蘭那個《遺珠》,南津街火災、陳張剛那個幾千塊的貸款件也批下去了吧?”
唐漾和陳強的交流是唐漾的私事。
陳強父親陳張剛的貸款她是走的合規步驟,合規審核,和她手裏成千上萬其他件一樣,就連過了審批,唐漾也沒多看一眼。
乍地聽周自省說起,唐漾眼皮跳了跳,面上不露聲色:“是批了,比較特殊,所以有印象。”
“嗯,”周自省應下,“現在六點,下班時間,我也說點題外話。”
周自省擡頭瞥了一眼挂鐘,然後,看向唐漾的眼神夾雜着幾分深意:“甘一鳴是不是因為能力限制然後被留在信審處你我不清楚,但唐漾你的實力肯定沒問題。”
唐漾沒出聲,也不能出聲。
周自省道:“你不是普招進來做櫃員或者做部門管理的,你是博士管培生,你年輕、業績好,甚至你外貌都是加分項,”周自省說,“你是彙商重金招的高管儲備軍,将來要坐上頂樓,甚至坐上我這把交椅的。”
唐漾眼睫顫了一下,平聲喚:“周行……”
周自省望着唐漾,語速漸漸放慢:“做事細膩有人情味是好事,尤其在你嘗過偶然的甜頭之後,但唐漾你要明白,”周自省停了幾秒,“你越朝上走,沾上這些東西就越是危險,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你,就想等着你犯錯你出了纰漏拉你下來。”
唐漾抿唇:“周行我明白。”
“……”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
唐漾起身告辭。
周自省送她到門口:“你現在看這管理層計劃可能覺得雞肋,但可以認識很多人,趁年輕攢攢人脈不是壞事兒。”
唐漾:“謝周行。”
“說什麽謝,”周自省笑,“你和我侄子是校友,以後不介意可以來我家做客,私下叫我周叔也可以。”
唐漾失笑:“叨擾周行了。”
說話間,電梯到。
周自省目送唐漾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唐漾籲一口氣,後背浸了一身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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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信審處快七點,灰蒙蒙的辦公層只有兩盞燈亮着,是長期飛在外面的秦月回來了。
之前程斯然聚會上,蔣時延帶唐漾認識過秦月姐姐秦皎,秦皎把她和秦月拉了讨論組,時不時讨論化妝品啊八卦啊,一來二去關系倒熟了。
秦月洗杯子出來,瞟見唐漾手裏的文件,心直口快“哇”一聲:“這新雷培訓不是給那些野路子非科班出身的管理層上課嗎?教點市場啊模型啊基本功,四十天純屬浪費時間,反正一個部門只用象征性去一個,你去找周行讓他換成甘一鳴啊,就小學廣播裏叫班長去領書學習,班長在,哪有副班長去的道理。”
這也是唐漾之前上樓的目的。
結果呢?
唐漾給秦月說了兩句,略微頹然地攤手:“周行說甘處說身體在恢複期,向上面推薦我。”
“甘一鳴就是自己不行,然後有了危機感,把你支出去一段時間,他重新刷臉刷存在,哦對了,”秦月思及什麽,“四月還有個季度評優,你在信審處十有八九是你,你出去學習那一切就說不準了,他特麽算盤打得叮當響,還要落下一個謙讓新人的名聲,要放我身上,我非得,非得……”
秦月“非得”不出來。
“給他套個麻袋一頓暴揍?”唐漾開玩笑。
秦月:“偶爾藏鋒是應該的,但……”唐漾正在上升期,誰也不知道那些細枝末節會産生什麽影響。
唐漾無奈:“順其自然吧。”
秦月心疼地摸摸唐漾腦袋:“走?姐姐帶你去夜店喝兩杯,換個心情?”
他大概正在陪家裏人玩,唐漾猶豫一下:“好。”
秦月等她收東西。
“你們怎麽都喜歡摸我的頭啊?”唐漾問。
秦月:“蔣時延也喜歡摸你腦袋?”
唐漾耳根熱了熱,小聲應:“嗯。”
“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歡碰別人,但看你偏着小腦袋喪喪的,就忍不住想揉揉你哈哈哈哈哈哈。”
秦月爽朗地笑着,攬着唐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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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生活壓力宛如一張網,白天編織着體面工整,到了晚上,網眼收不住喧嚣。
燈紅酒綠,男男女女,邂逅攀談。
重金屬音樂和大聲的喊話好似能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秦月是夜店常客。
唐漾以前去過幾次,還都是蔣時延陪着。
進店後,秦月問唐漾喝什麽,唐漾想着自己酒量不行,便道:“我喝茶。”
秦月嫌棄:“要不要給你點碗養生小米粥啊?”
唐漾摸了摸肚子:“我還真餓了……”
秦月拉唐漾:“你別這樣,開心點……”
唐漾眉眼彎彎:“你陪我我就很開心啊。”
一個不常聚,卻一直向着我、為着我、性格也合得來的朋友。
夜店燈光昏絢,唐漾笑得幹淨清澈。
秦月久經情場竟被一句示弱撩得四分五裂。
“媽的甘一鳴!”秦月罵了句,也坐下來陪唐漾。
唐漾面生,有帥哥過來搭讪,唐漾沒理,安安靜靜團在角落喝粥喝茶,在強勁的節奏中舒緩神經。
八點多,唐漾想回家。
秦月把唐漾送到樓下,唐漾道謝。
秦月擔心她:“真沒事兒了?不然你打電話讓蔣時延回來陪陪你?誰突然攤上這事兒心裏都會堵。”
唐漾生龍活虎地做出大力水手秀肱二頭肌的姿勢:“我像是那麽脆弱的小姑娘?”
她又翹了一下腳:“你見過踩八厘米恨天高的小姑娘?”
“上去早點休息。”秦月被逗樂,笑着搡她。
唐漾亦笑着上樓、開門、關門,面對一室黑暗與安靜,她好像有些……笑不出來了。
唐漾開燈,落亮。
她溫溫吞吞換鞋,然後把疲憊的身體慢慢挪到沙發上,癱好。
唐漾視線沒有焦距地散在偌大的空間裏,這裏停停,那裏看看。
蔣時延不在,好像又在。
雖然唐漾和蔣時延還沒同居,但就住對門,平常兩人不是一起窩在唐漾家就是窩在蔣時延家,和同居相差無二。
餐桌上那束粉玫瑰是他今早才放進去的,茶幾上的電競雜志是他看的,酒水架上半瓶紅酒是她和他喝着玩的,還有陽臺上,他忘記買衣架、蹭着她晾的衣服。
蔣時延襯衫外套是助理拿到洗衣店洗,他自己洗最貼身的短褲,大剌剌晾在唐漾粉色的一小塊旁邊,他晾的時候還故意朝她那條挪了挪。
唐漾紅着臉罵他不要臉。
蔣時延一臉坦蕩:“大家都要穿,還是……”他擠眉促狹,“漾漾不穿?”
唐漾小臉登時紅透,舉起爪子要撓他。
“哎喲喲惱羞成怒了。”蔣時延仗着身高優勢,沒臉沒皮地親她手背,“我就喜歡漾漾惱羞成怒,瞧瞧這小手多白,多軟,來來來,想撓哪哥哥都給撓。”
唐漾當時羞憤欲絕。
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
還有就是,他今天中午大概回來過,沙發上換了件西服外套。
是他喜歡穿的那件黑色,有藍金暗紋。他好像一直這樣,喜歡在正經的外殼下,藏點騷裏騷氣。
唐漾費力地扯扯唇,緩緩躺向那件西服外套,躺上了,後背硌着個東西,唐漾從旁側摸出他的鼠标,嘴角弧度漸漸凝在原處。
鼠标硌着的後背似一個節點,酸痛經由那個節點漫到穿高跟鞋的腳,再漫到脊椎,最後漫過四肢五骸浸了全身……
酸痛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可是,他不在。
唐漾知道他可能在陪蔣媽媽看電視,或者和老爺子說話,還是克制不住地拿起手機,撥了他電話。
“嘟嘟。”
響兩聲,接通。
對面傳出一個嘈雜的大環境,然後是稍微安靜一些的小環境,再然後是蔣時延低緩含笑的聲音:“漾漾。”
唐漾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
她嚅了嚅唇,努力讓自己聽上去平靜如常:“蔣時延你在做什麽啊。”
“在樓上陪程程搭積木,”蔣時延說着,把手機遞到程程面前,“叫人。”
程程甜甜叫:“糖糖阿姨。”
蔣時延糾正:“叫舅媽。”
程程睜大眼睛:“漾漾不是糖糖阿姨嗎?”
蔣時延點頭:“對啊,所以叫舅媽。”
糖糖阿姨是舅舅好朋友,為什麽又是舅媽?好朋友可以是舅媽嗎?程程被繞糊塗了,蔣時延從錢夾裏摸出一張一塊的在程程面前晃。
程程脆生生喊人:“舅媽。”
“嗯……”唐漾在電話那頭溫溫柔柔地應。
“乖,自己玩。”蔣時延笑着拍拍程程,起身去了更安靜的陽臺。
唐漾問他:“晚上吃了什麽。”
“沒換保姆,還是那九道菜,”蔣時延一一念出來,“有你喜歡的糖醋排骨,我多吃了兩塊。”
“那我謝謝你噢。”
唐漾又問有哪些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準備做什麽。
蔣時延認真又耐心地逐個回答完。
他剛想問問她,唐漾說:“那你先洗洗吧,待會兒還要陪他們玩牌,我也準備睡了。”
蔣時延話頭打住,叮囑她:“關好門窗,要覺得冷就開會兒空調,空調房裏記得要放杯水……”
“……”
兩人互道晚安,唐漾先挂電話。
重回一片安靜,唐漾垂下手機,輕輕舐着唇。
沒有告訴他呢……要怎麽告訴他?告訴他什麽?
說自己沒注意被人擺了一道?如果她提前知道,然後給自己安排一堆推脫不掉的工作,明明可以不去的。
說自己要去出一趟為期四十天毫無意義的差?
尤其“新雷”培訓地點是B市分行,B市行長之前就想留她,她好不容易調回來。這種中長期且大型的學習培訓往往伴随人事借調,萬一她又被調回B市……
唐漾越是不願想,這種情況的可能性越是放大。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偏偏他有事,偏偏他不在。
唐漾轉念想,這些事情自己應該習慣的。即便調動,自己也應該習慣,不是說喜歡一個人會像有了盔甲,為什麽她現在有了蔣時延反而這麽瞻前顧後,優柔敏感……一點都不潇灑。
唐漾“啊”地捂臉,然後一把扯過他外套蒙住自己上半身。
時間滴答走着,唐漾又躺了一會兒,起身去沖澡。
出來後,她摘下綁在頭發上的橡皮筋,去門口準備鎖門。
唐漾手扶上門把時,鎖芯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有自己家備用鑰匙的只有父母和蔣時延,唐漾楞一下,放手。
門從外面拉開,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站在唐漾面前。
他套了件羽絨服外套,大概出門急,他外套拉鏈沒拉好,隐約露出裏面睡衣的輪廓。
唐漾腦海空白一瞬,她眨了眨眼睛。
那人笑着,歪着腦袋看唐漾,跟着唐漾眨了眨眼睛。
“你,”唐漾還是不敢相信,舌頭哆嗦不清,“你,你不是要陪別人他們玩牌嗎?”
“你,你,你,”蔣時延模仿她軟軟的調子,“你不想我嗎?”
唐漾被學得臉熱,但也沒印象:“我有說過想你嗎?”
雖然是很想很想。
可知道你不方便回來,所以一個“想”字都沒說。
蔣時延“噢”一聲,從她給他打電話的第一句話開始重複:“蔣時延你在做什麽啊,程程好乖,嗯,蔣時延你晚上吃了什麽,那我謝謝你噢……”
他重複她的每一句,語氣詞都個字不差。
唐漾懷疑自己聽到的,咬着唇角揉耳朵,把細軟白膩的耳廓都揉紅了。
“我以為你每個字都在說想我,”蔣時延見她微啓着唇但不出聲,逗她,“既然你不想我那我回去好咯……”
說着,蔣時延還作勢朝門外退一步。
唐漾驀地伸手撲進他懷裏,一下抱住他。
蔣時延在電話裏聽出她語氣好像不對,但不知道她情緒這麽大,他穩住微微後閃的身形,帶着安撫性質地把手落在她後背。
他依舊沒問怎麽了,只是溫柔地收手,無聲地将她朝懷裏再帶了帶,然後,輕輕圈緊她……
“漾漾……”
他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