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入宮
◎徐令姜一顆心,頓時沉入了谷底。◎
陽春三月,禦花園中花木漸盛。
初八當日,乃是皇後的千秋節,宗婦官眷們皆入宮朝賀,一衆麗人行于禦道上,看花賞景好不惬意。
這大好春景,葉母卻無心欣賞。
她一改往日的張揚,低調走在人群末端中,可還是被眼尖的夫人瞧見了,原本行走的隊伍突然停下了,前面有人問:“那最末端的,可是葉夫人?!”
一時,衆人紛紛回頭看過來。
葉母頓時一陣惱怒。正要罵是哪個不長眼的,非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喊她!
可一擡頭,看到喊她的人是誰,臉色瞬間變了。
而對方瞧見她臉上的惱怒,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怎麽着?瞧葉夫人這臉色,是嫌我喊你了?”
衆宗婦官眷,臉上神色各異,可卻無人出言,幫葉母解圍。
當今官家膝下無子,這幾年,不斷有人奏請,讓官家今早在宗室中,選個侄子立為太子,好早些穩定朝綱。而諸位王嗣中,就數眼前這位魯王妃的兒子,最得官家青睐,現下自然無人敢觸魯王妃的黴頭。
葉母忙上前見禮:“王妃誤會了,我沒有,也不敢有。”
魯王妃橫眉冷眼:“不敢?葉夫人莫不是覺得,我老眼昏花看錯了不成?!”
“不不不不,我我我……”葉夫人見魯王妃這般不依不饒,心下一橫,只得道,“我只是想起了我那不争氣的兒子,這才怒色難散,絕對沒有針對王妃的意思,還請王妃見諒。”
華京裏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昨日,徐令姜與葉知秋和離原因反轉,葉筠動了家法,将葉知秋打了個半死,又親自入宮,向陛下遞了告罪書,此事各府邸都傳遍了。
Advertisement
葉母素來不積口德,她知道今日入宮,定然會有人來問這些破事,本想裝病不來,卻被葉筠劈頭蓋臉一頓罵。
“官家素來待皇後娘娘情深,皇後娘娘生辰,宗婦官眷皆入宮朝賀,就你臉大,你不想去?行!我現在便一紙休書休了你,日後你也不必再去了,如何?”
葉母只得滿面羞憤來了。
魯王妃哦了聲,一臉玩味:“既然葉夫人說到此事了,那不妨為我們解解惑,令郎與徐令姜到底是為什麽和離的呀?”
其餘衆人雖沒說話,但或明或暗,都露出看戲的神色。
葉母心裏又氣不恨。
她不願當着這些人的面,說自己兒子的不是,可今日她入宮前,葉筠曾說過,“若有人問起此事,你如實說便是,不必替那孽障遮掩!哼!現在全華京,誰不知道他做的醜事!”
“葉夫人?”魯王妃催促。
葉母一咬牙:“是……”
“諸位都來了呢?”
一道俏麗的女聲,打斷了葉夫人的話。
葉夫人一聽這聲音,如聞天籁,立刻扭頭,就見甬道有四個內侍,擡着一頂轎椅,朝這邊過來。
轎椅上坐着一個梳高髻的麗人,那人鵝蛋臉彎月眉,面容秾麗妩媚,整個人仿若一枝嬌豔欲滴的芍藥,裹在銀紅色的衣裳裏,端的是無邊豔色。
待那轎椅行近,一衆宗婦官眷齊齊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葉夫人的小姑子,如今聖眷正濃的葉貴妃。
葉貴妃斜倚在軟轎上,看向衆人:“都起來吧,諸位剛才在說什麽,本宮老遠就聽到聲兒了?”
“回貴妃娘娘,沒說什麽,就是些小事,不……”
魯王妃打斷那人的話:“昨日,外面突然又說,葉公子之所以和發妻和離,乃是因葉公子想扶外室上位,今日見到葉夫人了,我等便索性問個清楚。”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呼吸瞬間一窒。
葉貴妃無子,幾乎是将葉知秋這個侄兒,當半個兒子看待的,衆人本想将這個話題掩過去,誰曾想,與葉貴妃一向不對盤的魯王妃,竟然接了話。
葉貴妃的面容沉了沉,但旋即又嬌笑道:“哎呦,本宮還當是什麽呢?竟是為了這事,這事本宮知道,外面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衆人:“?!”
“外面有兩版說辭,還請貴妃娘娘明示,哪版是真的?”
魯王妃這話,就頗有不依不饒的架勢了若葉貴妃說,是葉知秋的錯,那便是葉知秋品行不端,可若她說是徐令姜的錯,昨日葉筠巴巴入宮告罪,大家可是都知道的。無論葉貴妃說哪一個,魯王妃都有一筐話等着她。
可誰曾想,葉貴妃美眸低垂,悠悠嘆了口氣:“嫂子,事已至此,你何須再替她隐瞞?只會害得知秋名聲掃地啊!”
葉夫人睜大眼睛。
她沒聽懂葉貴妃的意思。
“唉,罷了罷了,嫂子顧念着婆媳情分,那便本宮來當這個惡人吧!諸位是不知道,本宮那前侄媳婦兒啊,就是個表面賢惠的,實則不賢善妒,自己生不出孩子也就算了,竟然還不許知秋納妾。”
葉貴妃繼續道:“諸位也知道,我葉家九代單傳,怎能讓香火就斷在知秋這裏了呢?當初知秋與她成婚一載後,便棄文從武也是這個原因。後來知秋去了軍中,她致力在京中經營賢妻人設,對知秋鮮少關心。幸好老天垂憐,讓知秋又遇見了位好姑娘,那姑娘待知秋真誠,時日久了,兩人便互生愛慕,知秋想給心上人一個名分,這才在回京後,與早無感情的徐令姜和離,而且知秋心善,和離後還多送了她四年的衣糧,且此事,徐家也是知曉的,諸位若不信,可去問問徐家夫人。”
魯王妃滿臉驚愕。
她與葉貴妃素來不對盤,平日見面時,兩人不針鋒相對便不錯了,可今日自己問了一句,她就答了自己這麽多?!而且剛才,葉貴妃好像對她笑了好幾次?
葉貴妃莫不是腦子壞掉啦?!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去見皇後娘娘吧。”
葉貴妃說着,坐着轎椅走在前面,一衆宗婦官眷皆在後面跟着,一行人朝皇後宮中行去。
今日能有資格入宮朝賀的,基本都在這一撥人裏了。
可讓葉貴妃沒想到的是,她們進入殿中,已有人比她們先一步到了。
那人一身雪青色繡生色折枝花褙子,娉婷袅袅站着,葳蕤自生光,不是徐令姜,還能是誰!
葉夫人眼睛瞬間睜大,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問,“你怎麽在這裏了?”,但這幾天,她被葉筠罵了許多遍,現在也多少也長了些記性,便硬生生将話咽下去了。
一衆宗婦官眷齊齊上前,躬身行禮為皇後賀生辰,正欲送上賀禮時,突聽外面高聲道:“官家駕到。”
衆人忙起身出去接駕。
“不必拘禮,都起來吧。”
官家語态溫和,攜了皇後的手,徑自走到高座旁,不期然,看見了站在旁邊的徐令姜。
“倒是有段時日,沒見你了。”說話間,官家落了坐,含笑問,“今日你既來了,朕倒是有些好奇,這次你給皇後送的賀禮是什麽?”
官家如今不過三十來歲,面容溫潤,鬓角齊整,他今日穿了件青色圓領寬袍,頭戴垂腳僕頭,唇角含笑坐在那裏,瞧着不像是個手掌大權的帝王,反倒更像個提筆作詩寫賦的書生。
皇後答:“這孩子作了副畫送給我。”
官家立時撫掌笑道:“四年前,朕瞧着她的畫,便覺得甚好,可惜自那之後,她便鮮少再作畫了,今日既有新作,朕豈能不觀?!”
皇後忙命人去将畫展開,侍奉的人知道,官家但凡讀書看畫,都是要先淨手的,便又使人去端水來。
葉貴妃見狀,上前沖着撒嬌道:“官家,您今日究竟是來為皇後娘娘賀生辰的,還是來看畫的呀?”
官家道:“自然是兩者兼有,不過好畫不等人,先看畫再賀生辰也不遲。”
“可今日畢竟……”葉貴妃正要說話時,外面突然傳來哐當一聲,衆人齊齊扭頭,就見外面人影一閃而過。
很快,大監便步履匆匆進來:“官家,北疆那邊傳來了八百裏急報。”
此言一出,官家臉色微變,立刻站起來,沖皇後說了句:“朕今日不能陪你用午膳了,你們多在宮裏待會兒,陪皇後說說話。”
說完,便步履匆促去了。
徐令姜微微蹙眉。
上個月,葉知秋不是剛從北疆回來麽?怎麽北疆又有急報了?!
不過這到底是政事,非她一介女眷能打聽的。
徐令姜低眉颔首喊着,将所有心思藏于眼底,是以,她壓根沒看見,葉貴妃眼裏的喜色。
皇後的千秋節,按照慣例,衆宗婦官眷入宮朝賀,獻完賀禮之後,便要陪皇後看戲賞景,待賜宴過後,方各自歸去。
可因着今日北疆來了急報,皇後娘娘便讓人早早散了場。
臨走時,皇後娘娘當着衆人的面,拉着徐令姜道:“你今日送的那副畫,甚得本宮之心,想必官家也會喜歡的,待過幾日,官家得了空要賞畫了,本宮再宣你入宮。毓芳,她一個姑娘家住得偏遠,你帶人親自将她送回去吧。”
自今日入宮後,除了葉夫人之外,徐令姜還在人群中,感覺到另外一道怨憎的目光,現下聽皇後這般說,她心下很是感激,謝恩過後,便出去了。
毓芳姑姑将徐令姜送回弄梅巷。
婉拒徐令姜邀請她進去喝茶後,毓芳姑姑帶着宮人走了。
“姑娘,你今天入宮怎麽樣?有沒有人為難你呀?!”
夏竹忙上前來問,卻被蘭姨嗔怪瞪了一眼:“瞧你這話說的,今天我們姑娘可是被皇後娘娘傳召入宮的,誰敢為難她?好了,快去給姑娘端茶來。”
夏竹一臉喜色去了。
待夏竹走遠之後,蘭姨才問:“姑娘,皇後娘娘可有問,你與葉知秋和離的事?”
蘭姨覺得,皇後娘娘若過問了此事,那日後徐令姜便能有個強大的倚靠了,卻不想,徐令姜搖搖頭。
“沒問,她為什麽會沒問?這……”
“蘭姨,你先別激動。”徐令姜說了回程時,毓芳姑姑無意同她說起,昨日葉筠入宮一事。
“所以,葉家這是先下手為強了?!”
“也不算,許是走投無路了,這才不得已而為之,不過不管怎麽樣,我們和離的原因已是人盡皆知了,葉家定然不敢再做什麽了,放心吧,蘭姨。”
她們正說着話,夏竹端了茶盞進來。
徐令姜接過後,沖她道:“你先別忙了,我今日在宮裏沒見到逢春,我有些不放心她,你找個機會,去向葉家的下人打聽打聽。”
夏竹忙應了聲,當即便去了。
蘭姨知道,徐令姜在擔心什麽,寬慰道:“葉家人再惡毒,也不會對自己的親閨女下手,姑娘且放寬心吧。”
徐令姜囫囵點了點頭。
吃了盞後,徐令姜換了身家常衣裳,便去書房畫畫了。
這一畫,便畫到了暮色四合時分,徐令姜擱下畫筆,在院中活動筋骨的同時,在想這院中只有一株梅樹,未免太單調了些,不如再種些別的樹。
正思量間,院門砰砰被人敲響了。
徐令姜吓了一跳,過去将門打開。
便見李慕載站在門外:“你下值……”
話說到一半,徐令姜猛地噤聲了,因為她看見,李慕載身上還穿着官袍,這意味着,他還在當值,而他身後還站有不少宮人。
一個圓臉太監,喘着粗氣,從臺階下跑過來,急道:“徐姑娘,官家急召,你快速我等入宮。”
徐令姜被他這語氣吓了一跳。
她下意識扭頭去看李慕載,卻見李慕載面色凝重,徐令姜一顆心,頓時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