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異兆
林無憂領着男人走進家裏,屋子裏空蕩蕩的,血紅色的夕陽從窗戶外灑進來,地上的楊絮随着微小的空氣氣流微微飄蕩。
“進來吧,我家裏有點亂。”林無憂抱歉地說。
男人有些無語,這屋裏四處飄蕩着飛絮,好像幾百年沒有人住過了,的确是很亂。一縷飛絮落入指尖,他撚起來看了一眼,有些詫異地“咦”了一聲,拿給無憂看:“怎麽是黃顏色的?”
林無憂也覺得很詫異,支吾道:“昨天還是白色的。”他推開窗戶,見天空微微發黃,太陽逐漸消失的地方,雲層顯出烈火般紅黃色的光芒。
“天空很漂亮。”林無憂的身體微微探出去,輕聲說。
男人也站在窗邊,并不覺得這種情景很美,只覺得有點滲人,宛如末世的光景。
林無憂的家裏十分蕭索,有點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的意味,根本不具備招待客人的條件。兩人找來垃圾袋,将地上的飛絮寥寥草草地收拾了一遍,男人便告辭離開。
林無憂送他到樓下,街道上全是漫天飛舞的白絮,黏在臉上有點癢。林無憂笑道:“老同學,你明天有事嗎?我請你吃飯吧。”
男人很痛快地點點頭,說:“我就住在附近。”他指了指遠處一棟半舊的家屬樓,牆壁上用油漆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
兩人互留了手機號碼,林無憂總算知道了男人的名字——陸萬劫。
得知這個名字後,林無憂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黑黑瘦瘦的小男孩的身影。小男孩一個人在馬路上抹眼淚。他把一個月的生活費弄丢了,那是母親給人洗衣服掙來的錢。林無憂見他可憐,就拿出幾十塊錢遞給他以解燃眉之急,但是他竟然不領情,把那些錢扔到林無憂的身上,還狠狠地瞪他。
林無憂望着陸萬劫,半開玩笑道:“我想起你了,你那會兒可兇了,個子這麽矮。”他說着,用手比劃着自己的胸口。
陸萬劫表情有點郁悶,擡手按了按林無憂的頭發,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後露出一個容,意思是你現在還沒我高。
兩人分別後,林無憂在超市買了一袋零食回屋裏,随便洗漱了一下,他打開電視看新聞,裏面依舊是平淡無奇的國事訪問,新一代科研成果,新農村建設之類的題目。林無憂關了電視,倚在床頭玩手機。網絡上的新聞比電視上豐富多了。娛樂圈的潛規則,文學界的版權之争,還有官員的貪腐弄權,真真假假的,旁人也就是看個熱鬧。林無憂打了個哈欠,忽然看到網頁上跳出一個新帖子,說是河南焦作地區發生了七點六級的地震,導致核電長洩露,幾千噸放射性燃料流入黃河。
林無憂輕笑,覺得這個言論太不靠譜了,因為他此刻就在焦作市中心,根本沒有任何震感嘛。下面的跟帖也都表示樓主造謠之類的。還有幾個周邊地區的人表示根本沒有發生任何地質活動。接着樓主又說是爆炸引發的核洩露,并透露核污染已經在華北地區擴散。一些政府和商界的高層領導已經開始緊急撤出本地。
林無憂越看越覺得可笑,眼看外面夜色深沉,他關了燈,将手機扔到一邊,鑽進棉被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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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褥好長時間沒有見光,散發着淡淡的黴味。林無憂翻了個身,覺得很不舒服,濕噠噠的棉被貼在身上,他覺得自己周身都要長青苔了。
這味道長久的彌漫在鼻端,林無憂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總覺得不對勁,好像這氣味是毒藥似的,正一點點腐蝕自己的身體。到了後半夜,林無憂猛然驚醒,意識到這氣味不是來自于棉被,而是煤氣罐。
家裏的煤氣罐洩露了!
他霍然起身,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他扶着牆,眼前黑蒙蒙的看不清方向,他憑感覺摸到了廚房。
光潔的黑色流理臺上,擺放着一個電磁爐和幾雙碗筷。
哦,家裏好像幾年前就沒有再用煤氣竈了。
林無憂斜靠在門邊,大口大口的喘氣,那種潮濕的氣味更加濃郁了。他懷着一點好奇心走進廚房,翻翻找找,終于在壁櫥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陳年的鹹菜罐。
林無憂揭開上面的蓋子,一股嗆人的味道撲過來,裏面黑洞洞的。
忽然一個紫紅色的肉柱從裏面鑽出來,頂端還一動一動的,宛如在查看周圍的動靜。這東西有大約有手腕粗細,周身布滿密密麻麻的圓環,沒嘴沒腦沒眼睛。
無憂這會兒忘記了害怕,只是愣愣地瞅着,感覺這東西有點熟悉。
肉柱搖頭晃腦了一陣,忽然繃直了身體,沿着鹹菜罐往外面爬。
林無憂猛然醒悟,這是蚯蚓!
他吓得倒退了一步,坐在地上,感覺出滿手的粘膩。
林無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外面天色大亮,陽光直接照在了床上。他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手心也黏膩膩的。夢裏的那只大蚯蚓讓他覺得很惡心。他起床去衛生間沖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瞄了一眼廚房,裏面收拾得跟幹淨,鍋碗瓢盆什麽的全放進櫃子裏,并不像夢裏的場景那樣。
他舒了一口氣,走進卧室裏從行李箱中拿出一套休閑服穿上,彎腰提褲子的時候,忽然外面咚地響了一下,然後從地板上傳來細密的窸窸窣窣聲音。就像有人用腳碾壓塑料袋子似的。
客廳地地板上,無聲無息滾過一個碩大飽滿的垃圾袋,裏面盛滿了楊絮。此時粉紅色半透明的袋子微微起伏蠕動。那些聲音就是從這裏來的。
大白天的,林無憂忽然覺出一點寒意。他是個無神論者,但是自從踏入了這個城市,那種怪異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夢境中荒誕又惡心場景仿佛就在眼前。
林無憂下意識的想給媽媽或者姐姐打個電話。但此時是早上六點。他們大概還在熟睡吧。他随手從門後找了一把掃帚,走到那只微微顫動的垃圾袋旁邊,揮起掃帚拍了過去。
垃圾袋瞬間癟了下來,但是封口被擠開。幾縷黑色的楊絮飄了出來,跟随者楊絮鑽出來的,還有幾只青色的蚜蟲。
這是手指頭粗細的巨型蚜蟲,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滾動,身體與身體相互擠壓。想必那只垃圾袋裏,是裝滿了這種大蟲子吧。
林無憂有些頭皮發麻,擡腳踩死了這幾只蟲子,又找了兩個掃帚架起垃圾袋,從窗口扔了出去。地板上還殘留着大青蟲子的屍體和汁液。林無憂覺得多看一眼都是折磨,匆匆擦了擦鞋子,他帶上錢包出門了。
他此時急需要傾訴:我家的垃圾袋裏長了大蟲子了!超惡心的。然後周圍的人驚訝且好奇地湊上來,聽無憂繪聲繪色地描述。
只要這樣才能發洩他內心的驚恐。
但是街上陽光暖融融的,一派祥和氣氛,路人平靜地來來去去。他甚至悄悄的掐自己的手背。很疼,所以現在不是做夢了。
林無憂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幾分鐘以後,停在了一個簡陋的早餐店門口。油條和包子的香味傳來,他肚子餓得咕咕叫,胃卻被剛才的大蟲子吓到了,堅決不肯進食。
他想了一會兒,擡腳走進去,窗口的人不算很多,輪到他時,他望着牆上的圖紙,嘴裏說:“我要一碗豆花,一籠素包子……咦……”他在窗口後面見到了穿着一身白色圍裙陸萬劫。
“原來你在這裏工作。”林無憂有點意外,怪不得他說住在附近呢。
陸萬劫沒有說話,只微微笑了一下,沖他指了指角落的位置。林無憂坐過去,過了一會兒,陸萬劫端着一碗粥和一籠包子走過來。
“這是我姐的店。”陸萬劫坐在他對面,解釋說:“我退伍之後找工作一直不順,所以在這裏幫忙。”
“你以前是炊事班的,現在正好發揮專長。”林無憂安慰他,低頭看了看早飯,随便用勺子攪拌了一下,他沒有什麽胃口。
他不開口說話,陸萬劫就更加沉默了。兩人低頭看着桌面,仿佛油膩膩的桌面上蘊藏了無窮的趣味。
林無憂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我家裏出現了一只大蟲子。”他伸出手,五指并攏,仿佛抓着一個球,比劃給對方看:“這麽大。”
陸萬劫含笑看着他,似乎對方是一朵花,一只幼鳥,剛好可以被自己捧在手心裏。現在這只小鳥說,他的家裏有一只大蟲子。陸萬劫茫然地回應:“是嗎?”
眼見對方不怎麽熱心,林無憂有點沮喪:“五月份的确是蟲子活動的季節,不過那麽大的個頭很少見的。”他挪了一下凳子,将自己湖綠色的運動鞋底展示給對方看:“你看,鞋幫上還有蟲子身上的水。”
陸萬劫見他表情認真,一時有點困惑——無憂到底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但是他為了跟上心上人的腦回路,只好挑揀出有限的話題,開口道:“我們以前野外集訓的時候,遇到過一只手掌那麽大的蜘蛛,黑乎乎的,滿身都是毛。”
無憂蹙眉,撇嘴道:“吃飯的時候不要說這麽惡心的東西。”
陸萬劫語塞,于是低頭沉默了。
“你們退役後不分配工作的嗎?”無憂随口問。
“我以前在一家娛樂公司給那些明星做安保,後來得罪了一些人,而且我自己也不喜歡低聲下氣的工作環境,就不幹了。”
無憂抿嘴笑了一下:“給明星做安保啊,據說身手都特牛逼呢。他們為什麽會找上你,難道是相中你燒的一手好菜嗎?”
陸萬劫表情複雜,覺得這家夥相貌雖好,一張嘴委實太欠了。他只好解釋:“我不是什麽炊事員,退役前我是老A。”
“撲克牌裏面的王?”林無憂瞪着無知的大眼睛。
“陸軍特種部隊裏的王。”
林無憂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陸萬劫,輕聲嘆道:“潛龍在淵啊。”
陸萬劫苦笑了一下:“沒有那麽誇張,我只是在部隊太久了,一時适應不了這個社會罷了。”
林無憂見過很多類似他這樣的,在一個單純的環境裏待久了,進入社會後處處碰壁,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會怨天尤人,怪政府,怪體制。像陸萬劫這樣心胸開闊的倒是很少見。林無憂對他生出一點敬意,寬慰道:“你也不用太灰心了,其實你做的包子很好吃的。”
“謝謝,不過你還是不要誇我了。”陸萬劫很無奈地看着他。
林無憂剛準備再說什麽,忽然鼻子裏一股熱流湧出來。他的第一反應是彎下腰,不能讓別人看見自己流鼻涕的窘态,同時一只手伸向桌面:“紙。”
陸萬劫忙站起來,抽出幾張紙走到他身邊,然後愣住了。地板上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大灘血跡!林無憂單手掩着鼻子,鮮紅的血液順着手心流下來。
“怎麽這麽多血啊?”林無憂很鎮定,甚至有一點茫然。
陸萬劫領着他走到店外,打開外面水池裏的水龍頭,幫他擦洗,洗幹淨後又找了兩團衛生紙,要塞進他的鼻孔。林無憂拼死抵抗,他是要臉不要命的人,絕對不同意鼻孔裏塞這種東西。
“前面那條路上有一家醫院,咱們去看看吧。”陸萬劫将兩團衛生紙扔掉,關切地說。
林無憂也被剛才那些大灘大灘的血跡吓到了,點點頭表示同意。因為距離很近,兩人步行過去。一路上無憂很憂慮地說:“我是不是得了癌症啊?”
“別胡說!”陸萬劫很嚴厲地打斷他。
但是林無憂沉浸在了悲傷的幻想中:“電視人很多人都是這樣,一開始流鼻血不在意,後來到醫院檢查,都是血友病啦,白血病啦之類的。”他很認真地說:“我不想死啊,我還沒有體會過魚水之歡呢!”
陸萬劫轉過臉,瞪大眼睛看他。
林無憂被他吓到了,讪讪地笑:“我在講笑話,你這樣瞪着我是幾個意思啊?”
陸萬劫性格內向,在部隊生活了九年,更加鍛煉出一種嚴肅克制、沉穩內斂的性格。他頭一次遇到林無憂這種輕佻愛玩的浪蕩大學生,簡直有點跟不上眼花缭亂,分不清哪一句是玩笑,哪一句是認真的。
兩人到了醫院,登時被院子裏人山人海的景象震驚到了。
隊伍已經從大廳排到了院子裏,彎彎曲曲地擺成了好幾個S型,這樣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
“擦,今天醫院特價大酬賓嗎?”林無憂嘟嘴,轉身要回去。陸萬劫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衆人,他讓林無憂在門口等一會兒,自己則走向那些病號,打聽了一下情況。過了一會兒,一臉陰沉地返回來。
“怎麽了?”林無憂好奇地問。
“我剛才問了一下,那些人的症狀很相似,要麽大量流鼻血,要麽是一覺醒來,頭發盡數脫落。”
“是上火了嗎?”林無憂問。
陸萬劫拉着他的胳膊離開,搖頭道:“現在不好說,你跟我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