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加油站一夜

烈日炎炎,郊外寬闊的公路上荒無人煙,草叢裏倒是散落着粘稠的血跡和屍體,幾只禿鹫盤旋在空中,徐徐落下,剛啄了幾口,又被行駛過來的一輛破車驚飛,在空中嘎嘎亂叫。

林無憂推開車門,一手搭在額頭上遮太陽,另一只手扶着車頂,氣喘籲籲地站定,他眯着眼朝天看,有些害怕地地嘀咕:“那些東西不會叼我們吧。”

陸萬劫跳下車,走向旁邊的加油站,随口說:“不會,它們不吃活人。”說着,敲了敲加油站窗口的玻璃,裏面肯定是沒有人的。他去辦公室裏找了一張磁卡,拿起軟管給自己的車加油。

雖然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亂,但是加油站依舊正常運轉。汽油從地下的儲油庫流入車內的油箱,空氣裏散發着汽油味。

陸萬劫單手從後備箱裏拿了一個白色的水壺,扔給林無憂:“憂,去接滿水。”

林無憂四處環顧了一下,到遠處廁所前面的水龍頭那裏裝水。

他們要走很長一段路,因為高速路和鐵路都不能走,他們要開車沿國道往西北走,一路經過河南、山西、甘肅一直到新疆。

目前他們才剛走出河南地界。他們還是駕駛那輛破了玻璃的別克車。一路上雖然也遇到過許多性能很好的車輛被抛到路邊,但是要麽引擎被野獸破壞了,要麽裏面放置着爬滿了蛆蟲的屍體。

兩個人給車子加滿了油和水,坐回車裏的時候,肚子又餓了。他們帶的那點面包早就吃完了,但是沿路一直荒蕪人煙,找不到一點食物。

陸萬劫發動車子行駛了一段時間,透過後視鏡,他看到無憂斜靠在後排的座椅背上,身體慢慢下滑,最後以一種別扭的姿勢躺在座椅上。

無憂瘦了很多,頭發倒是越來越長,烏黑濃密,幾乎蓋住了眼睛。蒼白的臉瘦成了巴掌,細細的手腕從衣服裏伸出來,宛如蔥管玉竹似的。

陸萬劫将車子停靠在路邊,擡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又軟又癟,真讓人心疼。

“餓了嗎?憂。”

林無憂動了一下身體,昏昏沉沉地握住陸萬劫的一根手指,勉強應道:“困。”他的手指細而涼,帶着一點汗意。

他這并不是困,而是身體狀況惡化。陸萬劫也知道是這個原因,卻不點破。從他手裏抽出手指,陸萬劫起身走到郊外的農田。

如今是夏季,田野裏一片綠油油的玉米。根莖強壯,葉子繁密,但和普通玉米不一樣的是,這些枝幹上的玉米棒非常非常大,跟橄榄球那樣大小,幾乎把玉米稈壓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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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怪異的玉米棒,正常人吃了肯定會影響健康。但是對于那些深受核輻射災難的人來說,吃這些東西已經無所謂了。一個已經患了癌症晚期的人,會在意自己吃的米粉裏有沒有塑化劑嗎?

陸萬劫摘了幾個玉米棒,在公路邊架起火堆,不一會兒就把玉米粒烤得焦黃松軟,發出陣陣香味。

無憂被香味驚醒,趴在車窗上愣愣地看着陸萬劫發呆。

陸萬劫是一個高大威猛的模樣,大概是常年在部隊的緣故,行動走路都很端正。這麽一個體面的人物,現在正一臉嚴肅地坐在土坡上,忍受着煙熏火燎,反複燒烤鐵架子上的玉米。

玉米的樣子有點惡心,好像被泡浮腫了似的。陸萬劫啃了一口,似乎沒有覺得異樣,于是起身拿給無憂。

兩人分吃了一個玉米棒,無憂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吃得很慢,每咬一口都要歇好一會兒。陸萬劫單手摟着他的腰,心裏悶悶的,很幸福,也很想哭。如果兩人不是在此時此境,該有多好。但他心裏也清楚,倘若不是這場災難,他和無憂大概永遠也不會有什麽交集吧。

無憂吃飽了之後,腦袋軟軟的,順勢滑到了陸萬劫的腿上。自己已經是将死之人,難為陸萬劫還這樣殷勤地照顧自己。

他是一個很現實的人,知道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倒是很想為陸萬劫做點什麽的,可惜自己現在的身體……

陸萬劫擦了擦手,扳過無憂的身體,用紙巾擦了擦他的嘴角,輕聲問:“要睡覺嗎?”

無憂點了點頭。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在夜裏趕路也不太安全。幸好旁邊有加油站,否則在曠野裏休息,很容易受到野獸的襲擊。

陸萬劫用千斤頂砸開了加油站工作室的門,裏面沒有人,桌椅擺放整齊,食物早已經腐爛,看來這裏的人逃跑得很匆忙。

他在裏間找到了張單人床,床褥很潔淨,可惜只有一張。他把無憂放在床上,自己則張羅着在地上鋪席子。

“你不要睡地上!”無憂一手撐着床,很艱難也很認真地說:“夜裏地上會有很多毒蟲,咱們兩個在床上能擠下的。”

“沒關系……”陸萬劫有些無措,他也知道無憂說的是實情,此地氣候濕潤,很容易滋生毒蟲,但是和自己暗戀多年的情人睡在那麽窄的床上,他想想都覺得氣血翻湧。

“要不我睡桌子上吧……”陸萬劫把席子拎起來,笨手笨腳地鋪在桌子上。

無憂沉默了一會兒,把枕頭放在背後,軟軟地靠上去,悠悠地說:“嫌棄我?”

“啊?”陸萬劫愣了一下,忙擺手:“不是、不是。”他上前一步坐在床前,急于表白心跡:“我、我喜歡你啊,憂,你是知道的。”

林無憂低垂着頭不說話,烏黑的睫毛在臉頰上投出淡淡的陰影。

陸萬劫更急了,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你、你也是男人,你知道的,你身體這麽弱,我……”

林無憂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我身體弱跟你睡在這裏有什麽關系嗎?”停了一會兒又補充:“我相信你的為人。”

陸萬劫遲疑了一會兒,紅着臉點頭,很利索地脫了上衣和褲子,只穿着軍綠色的短褲上床,手指碰到棉被時又猶豫了一下:“我去洗個澡吧。”

林無憂已經有些犯困了,打着哈欠說:“別去了,明天早上再洗。”

陸萬劫想了想,覺得此刻是人生很重要的時刻,不能帶着一身汗味。于是飛快地跑出去,用水龍頭裏的冷水沖洗了渾身的泥土和汗味。然後擦幹淨身體,待肌膚恢複了熱度之後,才輕聲輕腳地掀開棉被進去。

無憂将身體往裏面挪了挪,嘟囔道:“都說了不讓你洗。涼死了。”

陸萬劫用臉頰貼近他的額頭,發現他又在發低燒,于是低聲說:“我給你的那些藥按時吃了嗎?”

無憂閉着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其實他偷偷把那些藥扔掉了。那時癌症患者做化療時服用的一些抵抗輻射的藥物,雖然可以延緩生命,但是有很大的副作用,比如脫發、抑郁、性冷淡等。

無憂不願意以那種姿态死掉。

陸萬劫抱着他小小的身體,一時半會兒倒是睡不着了,于是開口道:“憂,以前讀高中的時候,你記不記得有個禿頂的地理老師?”

無憂想了一會兒,忽然撲哧一聲笑了:“我記得那個,他很喜歡打人,大家都很怕他。有一次你考了倒數第一,他拿考試卷打你,沒想到你忽然伸手把他頭上的假發拽下來扔到樓下了。”

陸萬劫想起那時候的淘氣事情,也有些羞赧:“你還記得這個?”

“你那會兒個子矮,脾氣倒是很倔。”無憂認真想了一會兒:“我對你真沒有什麽印象,也不知道你是怎麽留意到我的?”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剛進入高二,你穿着白色的套頭毛衣,藍色的牛仔褲,遠遠地從走廊上過來,又冷又傲,完全是一副很欠揍的模樣。”陸萬劫用嘴唇蹭了蹭他的頭發,柔聲說:“我見了你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林無憂打了個哈欠,腦袋鑽進陸萬劫的胸口,無聲無息地睡了。

陸萬劫只覺得心裏開了一朵嬌滴滴的玫瑰花,自己是如此地粗粝醜陋,懷裏卻擁着這麽一個精致的物件,簡直有些誠惶誠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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