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正如沈文玉所說,外事盡在丞相一身,後宮如何,還需皇上自行打理,不過目前暫無閑暇,上元之後,各邦使臣循例前來朝貢,雖有禮部周逸負責接待,但也少不了皇宮賜宴,皇帝仁愛,自然要虛應一番,此是累人事之一。

其次就是春試将近,去歲秋中的舉子們紛紛進京,都望一朝登科,從此平步青雲,吏部也是謹慎備題,肅整考場,唯恐錯應一人,把個名不符實的貢生推到殿試堂上,到時甭管多溫良的皇帝,都得雷霆震怒,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當然了,吏部那邊如何繁忙都是職責所在,皇帝只需安心等着欽點進士就可以,不過這是表象,早在舉子們進京時,鳳天翼就暗派人手秘查私訪,此舉有監察吏部的意思,更是為了親自挑選可用之才,這雖不是否決應試鑒才的意思,但是任你才高八鬥,架不住一個德行敗壞,因此鳳天翼重德甚于重才,須知才能可價,德能無價。

皇帝勤于各類政事是國家之福,為此而冷落了後宮也無可厚非,反正皇帝忙嘛,忙得栖麟閣都不去了,她們還有什麽怨言?

寶兒不屬後宮之一,但他有怨言,因為皇上不準他出宮玩,如果不是碰到柳岩輪休換班,他根本不知道內侍還有固定的個人假期,可憐他盡忠職守地在禦書房……呃,就算打瞌睡也是職責之一嘛,盡職這麽久都沒休過一次個人假,甚至沒抱怨過半句,好不容易請一次假怎麽了嘛?居然還不準!

“你上次摸那個腰牌還在嗎?”寶兒邊問邊在小果子身上搜尋。

小果子被撓癢了,咯咯笑道:“早還回去了,你別亂摸,我怕癢。”

“你再給我摸一個來,不然我撓你癢癢!”寶兒作威吓狀。

小果子跑得稍遠些,甚至跪下,道:“您就饒了我吧!上次是我吓糊塗了,不然有十個腦袋,我也不敢教唆你出宮,皇上雖沒怪罪我,但是專門把我師父叫去訓了一番,回頭師父也沒說我重話,只說他的老命還望我給他保一保,你不知道,我當時真恨不得撞死算了,這比師父打我一頓還讓我難受,所以腰牌的事你別想了!”

“可是沒有腰牌,我怎麽出宮啊?”寶兒幾乎谄笑,“你給我想個不需要腰牌的主意吧!”

“您還是殺了我吧!”小果子說着卻翻白眼,“你就不能安生呆着嗎?皇上派人送來那麽多好玩的,你一一玩個遍也得十天半月,還不夠你散悶啊?按說沒有奴才訓主子的理,可是寶大人啊,您也太不知足了,這幾天其他宮裏,甚至鳳栖宮,啥時見皇上捎過話?更別說還能有賞賜了!所以您安生點,讓皇上省點心,行嗎?”

寶兒點頭,悶悶地想了半天,跑去院裏逗那只吉祥鳥,沒一會兒便進屋拿了一個可拆解的玩偶,坐到窗邊玩着玩着就苦笑,“我不是小孩了,皇上是怎麽想的呀?就算我不學無術,也不可能成天玩物喪志啊!”

小果子明顯一聲冷笑,“請問寶大人有何志向?”

寶兒愣了愣,也冷笑,“你太小瞧我了,我雖夠不上學富五車,但肚子裏還是有些墨寶的,當年若不是早早地出了君子院,現在恐怕已經為官為宰,你撇什麽嘴啊!我說真的!而且你知道嗎?君子院門生要謀個一官半職根本不需要應試,每年都有皇族王家上門求賢,我當年就是皇上親口嘉許了求回來的,你翻什麽白眼?信不信我馬上報名應試?不說頭甲頭名,但是三甲之內穩操勝券!”

寶兒一手叉腰,一手舉拳,小果子先是冷冷一笑,随即故作谄媚,道:“奴才真是眼拙了,只是不知寶大人是哪一年的舉人?”

寶兒眨眼又眨眼,幹笑兩聲,随即不耐煩地揮揮手,“不跟你一般見識!吾乃君子院過目不忘小神童,無師自通的筆跡模仿天才是也!什麽舉子貢生不過是俗套一流,本人已是欽點禦書房常侍,禦封從五品官,非常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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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果子敷衍式點頭,手上則在收拾那個被肢解的玩偶,三五下組合了放回盒子裏,回頭見寶兒一臉呆滞,雖然是寶兒常有的表情,但這次似乎尤其呆。

“怎麽了?”小果子一手探上寶兒的額,熱度正常啊!

“我沒生病,只是有點奇怪哎,你向來出奇的笨,可是那個娃娃我從昨天弄到剛才都沒裝好,你怎麽随便一弄就好了?”

小果子想了想,正色道:“因為那種東西只有笨人才能随便弄好,你太聰明了,反而會去細想那些機竅,其實裏頭沒玄機,因為是玩物,所以手動才是第一,而非腦動。”

寶兒受教點頭,随即愣了一大下,“不對啊,照這麽說,皇上給我這些玩物是說我沒腦子?”

小果子點頭,随即使勁搖頭,“不是不是,皇上大概是覺得你聰明過度太傷腦子了,所以讓你少些思慮,多些消遣。”

寶兒嗯嗯點頭,上前掐掐小果子的臉,“小果果真可愛!走,我們出去散步消遣!”

我再可愛也不用掐得這麽疼啊!小果子一邊揉臉,一邊陪寶兒出了栖麟閣。

春光明媚,适宜出游,可惜不能出宮,不過皇宮夠大,各處景致還是不錯的嘛!

寶兒自我安慰,帶着小果子上了一方建在高處的涼亭,地勢不錯,大有一覽衆山的感覺,當然極目都是琉璃宮頂,更遠處則有些蒼茫之意——寶兒是真的想家了……

“往年這個時候,我都會跟師兄們放風筝……咦?那兒有個風筝哎!”

寶兒伸手一指,小果子順着一看,果然的,而且不象宮中制品,但是又能在宮裏放飛,難道是某位貴人自制了放的?

“斷了斷了!”寶兒望空呼嘆,小果子點頭笑道:“應該是故意絞斷的,放逐黴運的意思呢!”

“我們也放好不好?”寶兒異常興奮,小果子不想掃了主子的興,又怕自己去拿風筝了留下主子一人生出什麽意外,可是主子一個勁催他,無奈了,小果子鄭重囑咐一番才敢離去。

寶兒很聽話,按照小果子說的,乖乖坐在亭子裏等着,正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忽聽不遠處一聲痛呼,寶兒三蹦兩跳跑下去看,原來是舞貴人扭了腳。

這可不得了啊!舞貴人就是除夕宮宴上憑着一曲驚豔的海仙神韻得了皇上的喜歡……呃,不能說喜歡,只能是引起了皇上的注意,而且人家有宏願的,從蜀地一路以舞尋夫而來,一直跳到皇宮的宴席上才遇見識貨的……呃,也不能這麽說,好吧,說真心話啦,我其實不高興天翼左擁右抱,因為妻貴精不貴多!

“你很疼嗎?”寶兒彎腰看着舞貴人,說實話,真是美人啊,淚雨凄凄的,好可憐!

“你不要總是哭啊!問你是不是很疼?”寶兒蹲下身來,又左右觀望,“你的侍女呢?”

舞貴人低泣不語,寶兒十分納悶,除夕那天聽她說過話的呀,不可能是啞巴嘛!

“你是一個人出來玩的吧?不要哭了,等小果果來了,我們一起放風筝好不好?”

寶兒一面問着,一面把舞貴人扶起來,“你腳上沒事吧?要不要請太醫看看?你舞跳得那麽好,傷了腳可不行……當然,即便沒有才能的人也不要受傷才好,你說是吧?”

舞貴人還是不答話,擦眼淚的帕子倒是越來越濕,寶兒忙拿出自己的,“你的都濕透了,暫時用我的吧,沒關系的,你盡情哭,我不會阻止你,因為我實在不會安慰人,不過不要太大聲哦,給人發現,還說我欺負你了!”

舞貴人嗔了寶兒一眼,倒是接了寶兒的絲帕,淚水比先前少了,卻凄凄看着天空某處,寶兒跟着擡頭看,然後小果子來了,見主子和舞貴人看得津津有味,于是也擡頭看了半晌,最終納悶了,不就是片萬裏無雲的天嗎?

“奴才給舞貴人請安。”小果子按規矩問了禮,然後跟自家主子比了比手上的風筝,可惜主子還在看天,但是舞貴人都沒看了,主子您一個人還在看什麽呀?

小果子扯了寶兒的衣角一下,寶兒愣愣回神,然後也扯了小果子一下,“你幫我瞧瞧天上有什麽,我看這半天啥都沒看見!”

我早就啥都沒看見了!小果子微嗔了寶兒一眼,“奴才眼拙,您是知道的。”

寶兒點頭,看着一臉凄苦的舞貴人,“你呢?到底在看什麽啊?我跟着看了半天,什麽也沒有啊!”

舞貴人欲言又止,實則有些哭笑不得,半晌才怨嘆道:“我看我的,又沒叫你跟着看!”

“可是我好奇嘛!”寶兒嘟嚨,小果子又覺得丢人了。

舞貴人怒嗔,“你再好奇也看不到了,連我都不知它飛到哪去了!”

“什麽飛到哪去了?”寶兒是真好奇,小果子是真替主子的遲鈍着急,小聲跟寶兒解釋道:“剛才那個風筝就是舞貴人放的,也可見不是故意絞斷,因此才會望空追尋。”

“你真的很笨哎!那個不叫望空追尋,而是郁懷傷感。”寶兒給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小果子點頭,“是是是,奴才一直都出奇的笨,只是想問寶大人,這風筝還放不放了?”

“所以說你笨嘛,放什麽放?”寶兒接過風筝遞給舞貴人,“吶,這個比你那個漂亮,送你吧!別望空追尋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但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蒼海,不過這個不适合你,你應該掩碧懷玉且自珍。”

瞧,我其實很會安慰人呢,所以說我謙虛嘛!寶兒暗自得意,舞貴人卻一臉愠怒,把寶兒給的風筝往地上一摔,“呸,誰要你的髒東西!以為滿口詩文就能提高身份嗎?不過是個下作的男娼!”

咦?這哪跟哪呀?寶兒莫名其妙,小果子卻一下就理清了,舞貴人之前不知道主子的身份,是自己那聲寶大人讓她知曉的,只是也不用罵得這般難聽啊!小果子憤慨。

“舞貴人請恕奴才不敬之罪,只因貴人說寶大人的風筝是髒東西,奴才原是為貴人好,才敢僭越提醒貴人,那風筝是皇上送給寶大人解悶的。”

小果子不說賞賜,而說送,一般的宮人都知曉其中的利害,可惜小果子這次失算了,因為舞貴人來自民間底層,別說不懂皇宮裏的各種言辭都有些什麽隐含意義,就是一般官家的宅內暗語,她也恐怕不能盡領。

“皇上送的又如何?到了賤人手裏只有一個髒!”

小果子正要理論,寶兒笑起來,“我還沒怪你把我的絲帕弄髒呢,你倒怪我髒了皇上給的風筝,這是什麽理?”

舞貴人吓壞了似的冷抽一口,燙手似的把寶兒的絲帕往地上一扔,小果子忙俯身撿起,“貴人不可輕慢,這也是皇上送給寶大人的。”

“惡心!下賤!”舞貴人嫌惡啐罵。

小果子氣得拳頭都捏起來了,寶兒卻毫不介懷,拍拍小果子的肩,“你再幫我拿一個去,這個被她摔壞了。”

小果子不想丢下主子一人,可是得了主命不遵從,主子的威儀何在?小果子微帶怨色而去。

寶兒嘿嘿笑,見舞貴人還怒目瞪着他,于是歉意道:“你不要生氣了,再說挨罵的是我,我都不氣,你哪來那麽多氣呢?”

舞貴人不停呸,寶兒覺得她真是心直口快,所以應該是好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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