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話不能說得太絕,如果不曾對寶兒抱希望,何至于早朝時心不在焉?直到王福悄聲回報說寶兒的眼睛果然複明,鳳天翼才覺得懸在心上那個不知名的東西一下就落了底,這下不用擔心了……
擔心嗎?不知名的東西是擔心?
鳳天翼自我鄙視一下,擺手打斷正在奏事的朝臣,“周愛卿去找丞相商議便可,朕有事,退朝。”
周逸呆傻,一衆朝臣呆滞,連退朝的唱禮都忘了,但是不怪他們,因為皇上話音未落就沒了影,可見皇上真的有急事……比國事還緊要的事……那不可能,皇上克勉勤政,因此所急的也是國事,從皇上走時的臉色來看,應是喜事,比如……皇後有喜?!
朝臣們通過眼神交流完成了一致的猜測,對着空無人影的龍椅唱禮大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的确值得恭喜,傻兒已經夠傻了,再睜着個死魚眼顯得更傻,現在好了,水汪汪,亮晶晶,眨巴眨巴,撲閃閃……一個字,好!
“不錯,再來一遍!”鳳天翼甚至鼓了一下掌,寶兒開始癟嘴,小果子也有些哭笑不得,主子複明了是值得高興,但是沒必要這麽玩吧?
“開始了啊!”鳳天翼清清嗓子,“眨眼!向左看!向上!向下!對眼!對眼啊!”
這個難度太大了呀!寶兒委屈得要哭了,鳳天翼朝小果子招手,“你示範一下!”
“回皇上,奴才也不會對眼。”
“真是寵物類主,一樣的笨!”鳳天翼佯怒,抓過傻兒抱在懷裏,親了親傻兒的眼睑,長長地舒一口氣,笑道:“經過剛才的考證,你的眼睛果然好了,那就去吧,柳岩已經在正陽門等候多時,你們可以在曹老家混一頓午膳,曹老也是舒州人,他家的廚子……”
“我去了!”
“回來!”鳳天翼一把揪住,卻擡眼瞟了王福一眼,王福立刻清場,連他自己都退了下去。
寶兒開始還糊塗,随即明白了,“你有重要事交待我,是不是?”
“不重要,只是随便交待一下。”鳳天翼略顯惆悵,道:“你出事那日,靖王跑來求我派人尋你,且不論他是否有利用你的事而正當面聖的嫌疑,單論他借着那日相見,突然自罪陳詞,換作你,你會相信嗎?”
寶兒點頭,“他是好人,可是再好的人也有做錯事的時候,你跟皇後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也應該給靖王一次改過的機會,何況靖王只是想篡位,而魏候是想改國姓,比靖王的罪大得太多了,但你都沒有殺魏候,現在靖王親口認罪了,說明是真心悔過,所以不管你信不信他,他都會悔過自新,因為真心并不需要他人的相信,真心是一種信念吧,會讓人執着地,哪怕孤獨地,甚至明知會死,但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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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說得不算好,但是演技可嘉,能夠義正辭嚴地說笑,不容易啊!鳳天翼輕掐傻兒的臉,很不小心地使了一點勁,疼得傻兒的眼裏一下就湧出淚,只是疼痛所致,沒有惶恐的驚疑,這樣就好,說明傻兒的心裏大概沒有鬼。
“寶寶別哭,我不是故意弄疼你,我只是怕你出宮就不回來了……”
“你又不一起去,我為什麽不回來?”寶兒嗔怪,一手揉着被掐疼的臉。
鳳天翼在傻兒臉上輕輕一吻,“這下不疼了吧?”
寶兒使勁點頭,笑得羞赧而滿足,鳳天翼略微別開眼,輕嘆道:“我知道你會回來,但我還是會怕,因為你太傻,興許一根穿糖葫蘆的竹簽就能把你騙去……”
“怎麽可能?那上面又沒有糖葫蘆!”寶兒嘟嘴,覺得自己被嚴重小瞧了。
鳳天翼輕笑,拍拍寶兒的臉,“不說笑了,我且明白告訴你,靖王會在宮外拿着一根什錦糖串等你上鈎……”
“什錦糖串?”寶兒舔舔唇,“好吃嗎?”
好吃死你!鳳天翼溫柔一笑,“應該很好吃吧?但是可能有毒……”
“怎麽可能?靖王是好人!”
“比我還好?”
“當然不比!”寶兒拍拍鳳天翼的肩,“你放心,沒人比得過你,因為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其他的人再好,都只能排在後面……”
“我若死了,他們便能上前?”
寶兒點頭,“肯定是要依次往前排啊,只是我們看不到了,因為你都死了嘛,我怎麽可能還活着?”
這還差不多!鳳天翼暗舒一口氣,笑道:“我會為了你能活着而盡量不死,但若天命不允,寶寶可不要怪我。”
天命?寶兒掰着指頭算了算,“你才二十二歲嘛,五十知天命哎……”
“我是說先皇要我死。”鳳天翼笑得柔和。
寶兒愣睜,“你……你是說……有……有鬼?”
鬼你的頭!鳳天翼自诩耐心不錯,現在徹底完敗,也覺得自己有點笨……不是,只是用錯方法而已。
“寶寶別怕,沒有鬼,只是先皇留了一道備用的遺诏,我雖不知內容,但大概能猜到,倘若我敢動太後或靖王,曹相便會以诏宣告,到時靖王便不是篡位,而是奉诏讨伐,我自信能夠應對,卻不免要有諸多戰亂,最終受罪的只是大鳳子民,我于心何忍?唯有自弑以免。”
“不要!我不要!”寶兒撲在鳳天翼懷裏哭鬧,“我不要你那樣,你不許那樣,天下第一大好人怎麽可以被一道遺诏害死掉?遺诏在哪兒?我去拿來燒掉!”
你果然沒好好聽我說話!鳳天翼暗惱,輕柔拭去寶兒臉上的淚,“眼睛才好,不要總是哭,告訴你遺诏的事,并不是要你為我做什麽,只是提醒你不要得罪曹老,也不要跟靖王太過親近,稍有不慎,他們就會拿遺诏作文章,到時我未必保得住你,只因我也自身難保。”
寶兒點頭,“我明白了,但我突然覺得你的擔心沒必要哎,因為靖王不打算篡位了啊……”
“太後會逼他篡,他是孝子。”
“哦。”寶兒喪氣地垮了肩,靠在鳳天翼的胸口上閉眼歇息一般,卻突然笑起來,“太後又不知道遺诏,即便知道,你又沒動他們,反而對他們很好,他們憑什麽以诏讨伐?除非他們跟曹相勾結起來,而且得把自己弄得很慘的樣子,否則人家也不相信你虐待他們了呀,總不能毫無原由就讨伐吧?”
鳳天翼笑而點頭,親親寶兒的臉,“你說得對,是我庸人自擾了,即便防患于未然,也不該防成個小人之心,我是寶寶的第一大好人,不能讓寶寶失望。”
鳳天翼說着又囑咐了一些話,然後拍拍寶兒的肩,“去吧!替我好生撫問曹老。”
寶兒點頭,心裏莫名其妙難過,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去,見天翼笑着沖他揮揮手,寶兒的鼻子一下就酸得發堵,逃命似的跑到了正陽門,見到柳岩就撲上去哭,“走吧,我們快走,早去早回,皇上好孤獨!”
柳岩先時莫名,随即了然,這傻小孩根本不想出宮啊,除非跟皇上一起,可是皇上下午要接見南越國的使臣,或者說,要接見和親而來的南越公主……
“柳岩,我想跟你一樣騎馬!”寶兒掀起車窗簾子,十分委屈地看着柳岩,其實是嫉妒,都是去公幹,憑什麽他不能騎馬?
“你為什麽想騎馬?”
“威風啊!”
“你會騎嗎?”
“不會。”
“那就別想威風的事了,想想尊貴,只有尊貴的人才能車轎侍候。”
“哦。”寶兒縮回車裏,覺得所謂的尊貴很悶,如果天翼也在車裏就好了,跟天翼在一起,尊貴還是卑賤,威風還是猥瑣,怎樣都無所謂啦,只要跟天翼在一起!
咦?車怎麽停了?寶兒探出頭去,卻被柳岩輕敲一下,“下車吧!”
寶兒高高興興下車,高高興興撲向柳岩的馬匹,卻被柳岩一把拉住,寶兒憤怒,“你出爾反爾,我要騎馬!”
“我什麽時候說讓你騎了?”
“那你又叫我下車?”
“你站好,安靜點。”柳岩悄聲囑咐,寶兒這才發現已經來到一座大宅前,門頭的匾額上寫着曹府兩個字,門頭下站着兩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左右分列着看似家人的男女老少,這麽說,不是準他騎馬,而是目的地到了。
柳岩只是随行,所以寶兒上前對話,“你們好,其實我有點怕,因為你們人太多了……”
曹氏一衆均惶然,曹老微微一愣便斥退左右,拱手道:“寶常侍是奉旨而來,老朽也是循例相迎,若有不敬之處,還望寶常侍莫怪。”
“我沒有怪啊,我說的是怕嘛!”寶兒嘿嘿笑,拉起曹老的手,“走吧,我口渴了,皇上說我們是老鄉,還說你家有好廚子,請他做一碗舒州風味的鮮果羹好不好?”
曹老愣了愣,微微扭頭看向柳岩,寶兒也跟着看過去,然後明白了,“你家的廚子也歸柳岩調度嗎?”
我是禁軍統領,不是夥頭!柳岩微覺頭疼,沖曹老一拱手,“還請曹國老海涵,寶常侍慣常說笑。”
曹老恍悟點頭,寶兒憋屈,嘟嚨道:“我慣常說笑,你們慣常在門口瞎扯嗎?”
柳岩擡頭望天,曹老忙将兩人請進去,寶兒邊走邊感嘆,幾乎把前庭的花草樹木都誇了一遍,走進前廳時更是啧啧誇嘆,“真舒服啊,這才是家的感覺嘛,比皇宮還好!”
這話引來一陣冷抽聲,可憐曹老已經夠簡約夠低調,卻被欽差一句比皇宮還好,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你們怎麽都站着?”寶兒覺得局促,所以也站起來,曹老趕緊請座,自己也坐下,叫過家人一一介紹。
寶兒乖乖聽着,見人上來拜禮,通通攔了不讓,曹老也随他去,反正已經被安了僭越之罪,再來個管教無方,不敬犯上也罷!
“介紹完了嗎,曹爺爺?”寶兒的肚子餓了,順手拉住曹家二子曹勁的手,“皇上說你之前在南疆戍邊,我知道那裏會拿竹筒煮飯吃,你學會沒有?”
曹勁畢竟是武将,沒那麽多煩瑣顧忌,因此笑道:“竹筒飯雖好吃,但這邊沒有合适的竹筒,做不出來。”
“那真可惜!”寶兒舔了舔唇,拉低曹勁,湊在他耳邊,道:“你家的人都太規矩了,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只有你真心歡迎我,你是好人,所以你幫我弄點吃的好不好?我餓了。”
曹勁笑,“午膳已經擺在花廳了,走吧!”
寶兒興奮得跳起來,挽了曹勁的胳膊就走,回頭見一衆人還愣着,不由他揮手呼籲,“一起吃飯去吧!人多飯香!”
說着,又小聲問曹勁,“夠不夠啊?”
曹勁忍俊不禁,好容易才憋出一個夠,同時朝父親悄使眼色,曹老這才引領而行,柳岩則替曹老哀鳴,別說您老家,就是皇上有時也被這傻小孩弄得沒轍,所以今日只好委屈您老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