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寶兒雙手接了,坐到拜墊上取出遺诏,看着看着就兩眼發愣,怎麽可能呢?怎麽會?這真的是先皇遺诏?這個先皇,真的是天翼的親爹?不可能,只有後爹,不,後爹都沒這麽狠!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寶兒悲憤哭吼,一手拽着遺诏,一手竟揪了曹老的衣襟,“你告訴我為什麽?天翼這麽好,這麽勤奮,這麽善良,這麽溫柔,這麽……”

寶兒哽咽難言,曹老輕輕拍撫,擁着寶兒坐了下來,将遺诏裝回盒裏,不無哀憐道:“皇上的确是難得的聖明仁君,先皇立為太子也是心之所向,可是舉頭三尺有神明,先皇曾在佛前答應過太後,要将大鳳許給靖王,當時皇上還未出世,及至朝臣們議立東宮時,先皇首議當今皇上,誰知祿王當日既病倒,這雖有巧合之嫌,但也足夠令先皇驚心,只因當日佛前誓言,若不立靖王,便會痛失手足,祿王是先皇唯剩的兄弟了,怎能失去?”

“就算這樣,也不能立這樣的遺诏啊!你們把天翼當成什麽了?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會痛會笑會流淚,你們把他當什麽了?”

寶兒怒極捶地,曹老依舊拍哄,“別難過,更不要呼出皇上的名諱……”

“天翼準我這麽叫的!你們不把他當人,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好好好,不教訓不教訓!”曹老笑哄,随即正色道:“須知隔牆有耳,雖是在我府中,也難保絕密,你且靜下來聽我說,這雖是先皇遺诏,但先皇駕崩時,并未明示何時宣讀……”

“怎麽沒明示?你少蒙我!遺诏上都說了,四海不寧,官場不清,先皇已無力整治,大鳳的繁華和平維持不了幾年,為了讓靖王得到一個長盛永興的大鳳,先皇才讓天翼代為肅整,等到一切都弄好了,你們就拿這遺诏逼他讓位,這太不公平了,可是不公平都算了,為什麽要這麽狠啊?如果天翼不讓位,你們是不是要按遺诏上說的,奉先皇遺旨,把天翼給毒死啊?太狠了!你們全部都是壞人!”

寶兒捶地痛哭,曹老異常尴尬,哄勸道:“你且收聲,我若真會按遺诏而行,怎會在今日給你看了?”

寶兒愣住,抽泣道:“那你是什麽意思?給我看這麽傷人心的東西?”

好像是你堅持要看的吧?曹老哭笑不得,輕撫寶兒的頭頂,“你可知先皇駕崩時曾提起你?”

寶兒紅了臉,“他……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曹老有些莫名,“先皇不曾提及喜惡,只說太子府有一塊璞玉,雖癡言傻語,倒也憨直可信,若遺诏之事為其所知,可以酌情以示,你今日一再請見,我便遵照先皇所示,拿給你看,所以你想好了再答我,看過遺诏後,得出的結論只是剛才那些嗎?”

寶兒愣睜,“我剛才的結論是什麽?”

曹老奈何一笑,“你說先皇不公平,先皇太狠,我們都是壞人。”

哦,全部都是得罪人的話哎,難怪天翼交待我不要得罪曹老,可是已經得罪了,所以管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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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一個結論,先皇是個怪人,明明到死都眷顧着大鳳子民,也苦心孤詣替大鳳選了最好的接管者,卻留下一只摧人心肝的暗箭,也令先皇自己心痛吧?那遺诏上似有淚跡……”

寶兒頓住,突然把盒子抱在懷裏,“我明白了,這道遺诏真的不會被宣讀,因為這只是先皇給他自己的一個交待,當初在佛前答應過太後,但他沒做到,為了大鳳,他才會失信,但他不可能跟太後解釋這些,所以他只能寫這樣的遺诏,其實是用來安慰他自己,先皇好可憐哦,能夠為大鳳選出最佳治理者,卻不能為自己找到釋懷的傾聽者,只能用一段殺心的文字滅掉最後的不安,卻依然含淚逝去……”

寶兒說着就大哭,“先皇,我錯怪你了!你是天下第二大好人!你是最好的公公……”

公公?曹老惶惑,這小孩固然領悟了先皇的殺心之痛,也果然沒有辜負先皇的璞玉之許,甚至讀懂了他都不曾全然領會的東西,但是什麽叫第二大好人?還有那個萬分詭異的公公,什麽意思啊?

很淺顯的意思好吧?你也是做公公的人了,不用我替你解釋吧?寶兒不理曹老的追問,只是專心致志地哭,他要把先皇駕崩時就該掉的淚全部補上,先皇是那麽好的人,那麽和藹可親,甚至帶着峻大叔親自去太子府探望他,那時先皇還是病着的啊!先皇!公公!

“你別哭了,盒子……”

“不給!”寶兒緊緊抱着裝遺诏的盒子,兇兇地瞪了曹老一眼,“你把先皇的東西亂放,一點不愛惜,才不給你!”

曹老苦笑,“好吧,你說應該放在什麽地方?”

寶兒左右看了看,搖頭,“哪兒都不好,應該放在心裏!”

“那麽,你都記下了嗎?”

“當然,我乃過目不忘……”寶兒頓住,“曹爺爺什麽意思啊?”

“你不跟我解釋你那個公公,我為什麽要給你解釋我的意思?”曹老模仿寶兒的委屈表情,甚至微微嘟了嘴。

寶兒目瞪口呆,随即立刻認錯,“我不該無視你的疑問,可我剛才正傷心嘛,再說公公的意思你懂的嘛,那麽難為情的事人家怎麽好意思說出來?”

難為情?這個也很詭異啊!曹老繼續委屈,繼續老小。

寶兒投降了,放下盒子替曹老揉肩,谄笑道:“我告訴曹爺爺,但是曹爺爺要替我保密。”

“需不需要拉鈎?”曹老曲起小指,寶兒嘿嘿點頭,高高興興拉鈎盟誓,然後湊到曹老耳邊,“悄悄告訴你哦,我跟天翼洞房過了,天翼害羞,不承認我們是夫妻,更不願意跟我回君子院見門主,不過來日方長,我會繼續努力的,所以我說先皇是我的公公,難道不是嗎?”

呃……果然……很詭異……

曹老呆滞半晌,喃喃,“皇上頗有太祖之風,不單相貌能力,甚至私情所喜……呃,不說這個了,先把遺诏焚還……”

“不可以!”寶兒搶過盒子,“為什麽要焚……焚還是什麽意思?”

“這也是先皇遺命,先皇不曾明示何時宣讀,只明示可予誰人觀之,靖王看過,可惜他未能領悟先皇真意,如今你看了,也全然領悟先皇苦心,因此便了了先皇遺願,我也該按照先皇的吩咐,把這遺诏焚還先皇,以慰先皇在天之靈。”

“哦。”寶兒還是抱着盒子不放,“靖王看了是怎麽領悟的?”

“靖王只說他無意皇位,只要皇上不問太後的罪,他不會讓這遺诏有宣讀的一天,但若皇上不肯寬恕太後,他便要遵此遺诏行事,靖王認為這份遺诏是先皇對他的護愛,這與先皇的真意相去甚遠,不過你已經全然悟領,因此可以焚還了。”

“你說先皇明示過可以給誰看,我能知道是哪些人嗎?”

“靖王,你,沈氏文玉。”曹老很幹脆。

寶兒感激地笑,笑得無比乖巧,“曹爺爺是天下第三好人,所以告訴我吧,沈哥哥看了怎麽說?”

“他還沒看,也不用看了,因為你已經了了先皇的遺願。”

“那怎麽行?人家沈哥哥有資格看的!”

寶兒異常賴皮,曹老呵呵笑道:“你再耍賴也沒用,我知道你為什麽不願意焚還,因為你剛才發過誓,遺诏若毀壞了,你再也吃不到美食,是因為這個吧?”

寶兒癟嘴點頭,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滾來滾去,微微一眨眼,嘩嘩往下淌,曹老疼愛地拍撫笑哄,“傻孩子,別哭別哭,我逗你玩的,你連自己發的誓都記不全嗎?必須是你毀壞遺诏才吃不到美食,現在是我要焚還給先皇,不關你的事,乖乖的,等我禱告先皇之後,帶你回前面吃鮮果羹好不好?”

寶兒破涕為笑,又開始老調子馬屁,“曹爺爺是好人,天下第三好!”

“好好好,先皇都只是第二好,我排第三已經萬分惶恐了!”曹老一面笑言相哄,一面接過盒子取出遺诏,湊到香燭上點着了,揭開香爐蓋,放了進去——先皇,璞玉如您所料,果然赤子赤寶,只是您可曾料到,這塊寶是您的兒媳?

曹老無端起了一身雞皮,扭頭見兒媳……哦不,見寶兒直勾勾看着供桌上的水果,呵呵,真是個可愛的兒……也罷,男媳又如何?只要身端心正,再能跟旁邊這小孩一般乖巧可人,男媳便男媳吧!

曹老拉起寶兒回前廳,叫來兩個兒子,鄭重囑咐了一些忠君愛國的話,末了補上一句,“勁兒,明日帶你的軍師回家吃頓飯吧!”

“父親?”曹勁錯愕不已,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昨日才被父親嚴訓一頓,甚至要他迅速娶親,以此斷絕心愛之人,今日卻突然要他帶人回家吃飯!絕對聽錯了!

“還傻站着幹什麽?方才寶常侍傳皇上口谕時就說了,要你跟那人一起南疆赴任,因此不是為父首肯,而是皇恩特許,你且跪謝皇上吧!”

“是!”曹勁沖寶兒跪禮,寶兒雖不太明白他們父子說的話,但是有人要跪謝皇上,他是代表皇上來的,當然要替皇上收下。

曹勁謝恩完畢,久不聞寶兒出聲,只好微微擡頭,然後釋然了——小孩忙于吃鮮果羹,沒空替皇上代言。

“曹爺爺發現沒有?哪怕味道很象,但是只要不是用家鄉水做出來的,始終都不正味!”

“嗯,早就發現了!”

“還有豆腐也是哎!”

“對啊,尤其豆腐腦!”

“就是!”

“所以最美不過家鄉水啊!”

“對對對!”寶兒使勁點頭,放下吃好的湯匙,拿過一邊的香帕替曹老擦嘴,見曹老的碗裏還剩一個湯團,不吃是浪費,寶兒擡起碗來倒進嘴裏,然後才覺得害臊,“那個……可惜了不是嗎?”

曹老含笑點頭,眼裏竟有絲絲淚光,想起那個公主兒媳不與公婆同席吃飯,理由是嫌髒……

“曹爺爺生氣了嗎?可是我以為你不要了嘛……”

“傻孩子,我是高興啊,可是你不嫌髒嗎?”

“什麽髒?”

“我吃了剩下的呀!”

寶兒莫名一陣,随即指着曹家兄弟,“好啊你們!肯定是你們!說,是不是在我面前裝好人,其實會虐待老人?不然曹爺爺怎麽會說自己吃剩下的東西髒?肯定是你們嫌棄老人!”

寶兒說着就大呼柳岩,顯然要請幫手體罰不孝子,曹睿但笑不駁,曹勁苦笑無語,卻見父親沖他似笑非笑,道:“你那軍師可有寶常侍一半好?”

曹勁一時語塞,随即低語答話,“父親明日見過便知。”

曹老淡淡嗯了一聲,見寶兒一臉莫名,不由疼愛拍哄,“嫌棄我的不是他們,只望明日來的不讓我失望便好。”

寶兒莫名點頭,然後繼續喊柳岩,曹睿回報道:“柳統領已經回宮了,寶常侍有何吩咐?”

寶兒傻眼一陣,尴尬笑道:“我本來要吩咐他教訓你們,可是曹爺爺都說嫌棄他的不是你們了,後來我接着喊柳岩,其實什麽吩咐都沒有,大概我無聊了吧?”

父子三人均忍俊,恨不能将這小孩留下多住幾日,可是回宮的時辰早就到了,真舍不得小孩走呢!

“我還不能走啊!雖然重要的事辦完了,但是順便探望公主也是我此行的任務哎,所以請公主來一下好嗎?”

沒人答話,氣氛有點尴尬哎!寶兒拄在桌上,雙手托着下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然後有點明白了。

“公主不在家,驸馬出去找她了,是不是?”

曹老若有似無點一下頭,曹睿皺眉不語,曹勁搖了一下頭,這讓寶兒懷疑自己問了三個問題,不然怎麽得到三種反應?

“我其實有點傻,你們不要欺負我好不好?再耽擱下去,我要在你們家吃晚飯了,皇上只準我混一頓午飯的,興許還等我回去吃晚飯呢!你們忍心讓皇上等嗎?”

父子三人總算有了一致的反應,齊齊搖頭,曹老拉起寶兒,“回宮的時辰到了,至于探望公主一事,你只按前言回禀便可,皇上自有明斷。”

寶兒點頭,乖乖由着曹家父子送他出門,駕車的宮人早就急得跳腳,寶兒不敢再耽擱,只能揮手作別,真可惜啊,本來想跟曹爺爺要點鮮花糕的,下次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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