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是他回來了，他在國外待不下去了，想回國做些生意，手上沒錢，就想來勒索我這老太婆，我自然是不同意的，之後我們就起了争執，他被我說的惱羞成怒，把我推倒在地，去廚房點了火。”
外婆挑重點簡潔地說了一遍之前發生的事，病房裏其他幾人聽着心都揪在了一起，聽起來簡單，外婆這麽一把年紀，腿腳又不方便，對付謝意明那種身強體壯的成年男子，哪會只有說得那麽簡單呢……
但外婆不願多說，他們也不好再多問。
警察那邊又打了電話過來，錢先生聽了幾句後皺眉，道完謝，挂了電話，他看着病床上的老太太，“路上堵車，火警去的晚，老宅估計是……保不住了。” 看文：{V?X：AsenAshi}
陸瑜白站一旁沒吭聲，外婆低眉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沒事，房子……沒了就沒了，人沒事就好。”
錢先生又道，“警察那邊讓我們過去配合做個記錄，我先過去一趟？”
錢先生這話裏話外全是準備托盤接手陸家祖孫兩的事。
老太太擡眸看了眼病房裏的錢家三口，點頭應允，“好，辛苦你們了。”
錢先生往外走，叮囑錢程，“你留這給瑜白打打下手。”
方女士拎包跟上，“我和你一起去吧，順道回家拿些換洗衣物過來晚上陪老師。”
陸瑜白一聽，連忙阻止，“方姨，不用那麽麻煩，我在這照顧外婆就好。”
錢程抱着手臂涼涼地開口，“你一個男的，照顧外婆多不方便啊，還是讓我媽來吧，咱白天在這照顧，晚上就換我媽來。”
“……”
真是話糙理不糙！
錢先生和方女士先行離開了，外婆身邊得有人陪着，謝意明還沒被捕，誰也不知道那個渣男會不會再次追到醫院來，學校那邊方女士打電話過去說明了原委，順道給兩個小孩請了假，期末考直接被她推掉了，讓他兩好好呆醫院陪陪外婆。
折騰了半上午，早就到了吃午飯的點，錢程去樓下取了趟藥，等護士給外婆拔完針後，跟陸瑜白交代了兩句，他就下樓買午飯去了。
人一走，病房裏就冷清了，陸瑜白又喂了一杯水給外婆，他替外婆掖了掖被角，起身将窗戶關上了一些，自始至終沒出聲。
老太太的目光一直跟在陸瑜白身上，等他重新坐回身旁時，才開口惋惜道，“房子沒就沒了，只是可惜你那些獎狀和榮譽證書了。”
那些東西，都是陸瑜白經年累月地跳芭蕾贏回來的。
病房裏很安靜，窗外細小的風聲讓陸瑜白有了一種重回運動會，在校醫室裏向錢程坦白時的錯覺。
鼻尖滿是濃郁的消毒水的味道，一片混沌裏，陸瑜白想起了陸夏去世的場景，滿目的白色和沉悶的哭聲裏，自己呢？一聲不吭地坐在角落裏，滿身輕顫地保護自己……
過往的害怕與今天上午來醫院時的心慌無意重疊在了一起，陸瑜白又想起胸口的鈍痛，他擡頭，面前坐着的是愛他的外婆，不是陸夏……
錢程曾經明确地告訴過自己——“……就像外婆，因為愛你，所以她在意你的情緒，擔心你的狀态……”
錢程！
陸瑜白一愣，他突然想通了什麽，明明那些話他全可以告訴錢程，為什麽不勇敢一點也說給外婆聽呢。
外婆尊重自己，為什麽自己不相信她呢！
陸瑜白擡眸，直視外婆，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不可惜，我不喜歡那些東西，也不喜歡……芭蕾。”
老太太沒感到意外，像是早就知曉了陸瑜白會說些什麽，她平靜地問，“為什麽？可以和外婆說說原因嗎？”
病房裏又陷入了沉默，外婆忍不住了，死裏逃生過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這身子還能堅持多久，即便以後陸瑜白恨自己也沒關系，有些話，她今天一定要攤開來說。
病床上的老太太探了探身子，布滿皺紋的手覆上陸瑜白的手背，将人拉到跟前，語氣近乎哀求，“孩子，我可是你親外婆啊，你心裏藏的事、想說的話為什麽不能說給我聽呢，外婆不是什麽難相處的人，我不會為難你，我只是想和你坐在一起好好地敞開心扉聊聊天，哪怕你就是講些學校裏的瑣碎小事給我聽也可以啊，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麽？讓你連話都不願對我說呢？”
至親的控訴讓陸瑜白無法招架，他沒想到自己的沉默寡言會給外婆造成這麽嚴重的傷害，此刻只能極力将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是我！都是我不好！外婆沒有錯，我不該什麽事都埋在心裏……外婆……對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怪自己，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陸瑜白鼻尖越來越酸，最後只能哽咽着搖頭，嘴裏不停地重複着那句“對不起”。
外婆坐起身，将陸瑜白摟進懷裏，臉頰貼着他柔軟的頭發，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滿臉愛撫。
“我知道，你這些年心裏苦，你媽媽帶給你的影響不是那麽容易抹去的。可我沒想到，她去世之後，你會變得更加沉默，也是我的疏忽，我一直想着：你還小，不急，先讓你自己緩緩，可你卻走進了死胡同，就差把自己封閉起來了。這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大錯特錯，再想找機會走進你心裏已經遲了，最後連跟你好好說說話，都成了奢望。”
“說到底，這都是我的錯，是外婆沒照顧好你。不要自責，這是外婆的疏忽，要道歉也該是我來，外婆也是沒辦法才跟你說那些狠話，就是想激激你，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怎麽舍得責怪呢。只是怕我這老婆子再不跟你好好說說話、把你的心結解開，以後就沒機會了。”
老太太扶着陸瑜白的肩膀，給他擦眼淚，柔聲哄着，“咱們好好說話，不哭了好不好？”
陸瑜白鼻子紅紅的，一抽一抽地點頭。
外婆又抽紙巾給他擦鼻涕，“我可是好久沒見過你哭成這幅模樣了。”
陸瑜白腼腆地笑了笑。
外婆見他不好意思，伸手刮了刮他鼻尖，“外婆可不是取笑你，是覺得你這樣挺好的，身上更有人情味了，無情無欲的才是不正常，咱們是一家人，本就該坦誠相待。”
“嗯！”陸瑜白點頭，“以後外婆想知道什麽我都說給你聽。”
老太太笑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輕松笑容，“好。”
陸瑜白想了想，還是決定從之前芭蕾的那個話題繼續講，外婆想聽原因的話那自己就告訴她。
“我不喜歡跳芭蕾，媽媽去世後就更抗拒了，一直以來支持我跳下去的動力就是博取媽媽的關注和笑容，可她……從不滿意。我也不喜歡她給我安排的人生，我不想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培訓班和跳舞這兩件事上，我想像別人一樣……開開心心的吃喝玩樂，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陸瑜白說到最後又想低頭，這是他從未在長輩面前說出口的欲望，乍一吐露，還是覺得慌亂。
外婆阻止了陸瑜白，她托着陸瑜白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你媽媽這輩子活得太累了，我不想你也像她那樣，你有自己的路可以走，而不是活在她的陰影下，既然芭蕾不喜歡，我們就扔了它，培訓班束縛住了你，我們就丢掉。你有你自己的人生，這條路該怎麽走，是你自己說了算。”
心裏最後那一點顧慮被外婆徹底清空了，陸瑜白的人生從此之後只會更加精彩，沒有束縛的靈魂會更加鮮活，那顆跳動的心再也不怕過去的黑暗了。
“這事就過去了，不要拿你媽的期待折磨自己，有什麽困惑就說給外婆聽。”
老太太說着，重新坐了回去，換上了一副八卦的語氣，“現在你不打算和我說說錢家那個小家夥的事嗎？”
陸瑜白疑惑，“錢程？他怎麽了？”
老太太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糾正陸瑜白的話，“不是他，是你們兩，你和他。”
“！”
陸瑜白迅速臉紅，求饒似的喊了句，“外婆——”
老太太笑了笑，“不想說沒關系，外婆等你，等你哪天願意了，咱再說。”
陸瑜白臉上發燥，突然有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沒有瞞着外婆的意思，只是怕她接受不了，準備打算找個合适一點時機再告訴她。
但眼下都已經這樣了，反正外婆也看出來了，那就幹脆不要臉到底吧。
陸瑜白一鼓作氣承認，“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
鼓着腮幫子說完實話，陸瑜白一身輕松，原來一直都是他自己想多了，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他心裏原先藏的事也是如此，一切都是因為他沒有安全感，顧慮太深，其實沒什麽難的，只要他願意開口，什麽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陸瑜白說完，怕外婆又要問些什麽讓他害羞的問題，連忙轉移話題，追問道，“外婆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老太太撫上陸瑜白的眼角，“孩子，喜歡是藏不住的，你們兩的眼神早就暴露了一切。”
陸瑜白懵懂地點頭，外婆看他略顯迷茫的樣子有些好笑，“你自己都沒發覺吧，跟錢程在一起呆久了，你整個人都變得活潑了起來。”
陸瑜白終于反應過來，“外婆不反對我們在一起？”
“外婆反對不反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兩的想法，以後的路還很長，得你們自己走。錢程是個好孩子，外婆會永遠支持你的選擇。”
陸瑜白還想說些什麽，畢竟這社會對同性戀的态度可不算寬容，既然打算和外婆說清楚，那陸瑜白就沒什麽好隐瞞的，大有一副要和她讨論到底的架勢。
老太太活了這麽多年，陸瑜白那點小心思她還是能懂的。
她阻斷陸瑜白的話頭，說道，“孩子，你還小，不必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明白，活的迷糊一點沒什麽不好，這世上多的是人活了一輩子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顧慮太多只會讓自己不快樂，既然你現在覺得自己找到了愛，那就堅守下去，你管外人怎麽想，你自己開心就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