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暑期接近尾聲,補課生活告一段落,陸瑜白卻沒有感到半點輕松,因為外婆的狀态越來越糟糕。
天氣熱,她不喜出門,一天當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偶爾被方女士勸出去走走,也是蔫蔫的,一直提不起勁。陸瑜白想勸她去醫院看看,老太太卻推脫說自己身體很好,不需要去看醫生。
她身子骨本來就差,早些年為了照顧陸夏更是熬出了一身毛病,年紀越來越大,那些小毛病就變成了大毛病一直纏着她,除了好好休養,找不出根治的辦法。
老太太每天渾渾噩噩的睡着,陸瑜白想找她說說話都沒機會,補課期間錢程他們帶自己做了好多以前沒幹過的事,陸瑜白有很多事情想和外婆分享,但老太太就是一直睡着,完全不搭理人。
距老宅被燒已經過去兩個月了,謝意明的事情一直都是錢先生在辦,陸瑜白對那個人的事一點都不上心,只是某天早晨在餐桌上聽錢先生提了一嘴,那男人被判刑進監獄了,陸瑜白才冷淡地“哦”了一聲,之後什麽具體的細節也沒問,至此,那渣男的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時光荏苒,八月三十一號晚上錢先生為了慶祝家裏兩個小家夥明天開學,特意為兩人做了一桌好吃的,外婆依舊沒參加晚宴,陸瑜白憂心忡忡地吃完飯去她房裏看了一眼,見她還在睡,便回自己房間洗漱去了。
這世上有些事情沒法解釋,就像是有某些感應一般,睡到半夜的陸瑜白突然就睜眼清醒了,眼裏不帶一絲朦胧和迷離,明明是淩晨三四點的光景,他也的确是剛剛醒來,可眼底就是一片徹骨的清明!
陸瑜白睜眼躺了會兒,突然意識到什麽,連忙掀被子下床往樓下跑,一路急急忙忙的,拖鞋都顧不上穿……
陸瑜白和錢家三口住二樓,外婆腿腳不便,方女士當初就在一樓替她收拾了個房間出來。
陸瑜白一臉急切地下樓,剛到老太太房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響……
“外婆——”
心下一咯噔,陸瑜白轉動門把闖了進去!
刺目的燈光亮起來的那一刻,房裏所有的事物都呈現在陸瑜白眼前,一切都很正常,窗玻璃關得很嚴實,并沒有陸瑜白以為的破窗而入的事情發生……
聲響是老太太弄出來的,估計是睡夠了,這會兒醒來了,她想去開床頭的臺燈,夜裏看不清,她手一滑,臺燈就摔下去了,陸瑜白剛剛聽見的聲響是玻璃燈罩碎開的聲音。
陸瑜白心裏依舊平靜不下來,他赤着腳小心地避開那些玻璃渣走到老太太床邊。
“是你來了啊。”外婆睜眼仔細地看着陸瑜白。
“嗯,是我,外婆有沒有什麽不舒服,你睡了好久,餓嗎?想不想吃點什麽?”陸瑜白站床邊一連串地發問。
老太太笑着搖搖頭,撐着手臂想坐起來,陸瑜白見了趕緊彎腰扶了把,替外婆放了個枕頭墊身後靠着。
老太太牽着陸瑜白的手,拍拍床沿,“坐過來,外婆和你說說話。”
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陸瑜白滿心的愁慮看見外婆略顯精神的面龐後更甚,前段時間那麽萎靡,這會兒突然就來了精神,這明明就是……
陸瑜白不敢接着往下想,可後半夜安靜的環境卻讓他越來越清醒,腦子裏不斷地閃現着外婆這段日子的睡顏……有些事情他今晚可能不得不得面對了。
老太太像是沒注意到外孫滿臉的愁容,只說着她關心的,“怎麽沒穿拖鞋就跑過來了,夜裏涼,凍着了怎麽辦,你那麽怕冷,這小毛病以後得改。”
“嗯。”陸瑜白喉頭哽咽,發出的聲都變了調。
“以後住在這裏呢,心裏不要有隔閡,錢程對你的好外婆都看在眼裏,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感情就是這樣,他對你好,你也想着為他好,關系才能維系長久,叔叔阿姨那兒也不要有壓力,該怎麽相處就怎麽相處,按照藝茹的性子,我們家小家夥可能過幾年就要改口叫他兩爸媽了。”
“還有,要記得吃早餐,以後不管再怎麽忙,早餐也不能落下,你怕冷,不要學人家孩子露腳踝,天冷要記得多加衣……”
陸瑜白眼睛酸澀,外婆還在細細交代,吃穿住行一樣不落,相比起陸夏去世時的冷漠,這樣的溫情陸瑜白更承受不來,等外婆交代的差不多了,他才嘶啞着應聲,“我會乖乖聽話。”
老太太撫摸着陸瑜白的面頰,一寸寸向下,想用這種方式把這孩子刻在心底,明明兩人才交心沒多久,可自己的身子骨熬不住,不能再多陪陪這苦命的孩子幾年……
留戀的眼神太刺骨,陸瑜白仰着腦袋把臉靠在外婆手心,看着她逐漸疲軟的目光,終于忍不住帶着哭腔乞求道,“外婆……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我還沒來得及孝順您……不要丢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十多年的陪伴,老太太帶給陸瑜白的是比陸夏更溫暖的情感,只此一別,就再也沒機會相見,血緣間牽扯的羁絆這一刻陸瑜白放不下。
陸瑜白的哭泣聲越來越大,錢家三口不知何時站在了外婆房門口,錢先生攬着方女士和錢程的肩膀,他們沒進門,靜靜地把外婆最後一點時間留給陸瑜白。
外婆傾身吻了吻陸瑜白的額頭,氣息越來越淡,“你還沒成年,我讓你方姨給我找了律師,財産遺囑和撫養證明外婆全給你辦好了,以後,就好好和叔叔阿姨一起生活,他們對你的愛不比任何人少……記住外婆的話,我不求你大富大貴,只希望你這一生能快樂地活成你自己想要的模樣。”
“……”陸瑜白哽咽着,早已發不出聲。
透徹心扉的悲傷阻止不了死神的步伐……
晨曦微露,外面的世界開始升溫,世間萬物開始生長,這一遭小小的天地,陸瑜白懷裏的老人體溫漸涼,他滿臉的淚水積在老太太的頸窩處,最終眼淚随着懷裏的人一起涼透心頭。
外婆去世了,走得很安詳,太過強烈的對比讓陸瑜白想起了陸夏去世時的場景——醫院的病房裏,被病痛折磨的蒼白女人瞳孔放大,不停地掙紮着,痛苦不堪!
僞裝多年的和善面孔在最後一刻被她自己撕破,一臉猙獰地扭曲在狹窄的病床上,嘴裏不停地咒罵着自己的親生兒子和那個毀她一生的男人。
陸瑜白站在病房外,聽着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心底陣陣發涼,害怕的根本不敢上前,只遠遠的看着那條細瘦的胳膊最終無力地垂下了病床……
終此,陸瑜白的人生裏沒有了母親那個角色,現在,外婆也沒了……
外婆的喪事是錢氏夫婦一手操辦的,陸家沒什麽親戚,來祭拜的大都是外婆以前的學生,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女眷大多哭成了淚人,看來外婆以前做老師做的很成功。
陸瑜白自那天早晨後就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他穿着一身裁剪得體的黑色小西裝,像個小大人似的,一直筆挺的站在靈堂裏守着外婆,前來吊唁的人來來去去的換了一批又一批,陸瑜白始終就站那兒不動,那張臉上自始至終也沒什麽表情。
太沉穩了,任誰也想不到,這孩子才十六歲都不到……
錢程怕陸瑜白撐不住,一直跟在一旁。
出殡前一天,方女士拉錢程到一旁,“熬了這麽多天,就算是個鐵人身體也吃不消,你去勸勸,帶他回家睡會兒,你自己也歇會兒。”
錢程遲鈍地點頭,“我去試試。”
……
方女士不知道錢程對陸瑜白說了什麽,就見自己親兒子拉着那小家夥去了個沒人的角落待了會兒,出來後,陸瑜白就被錢程乖乖牽走了,兩個孩子都熬了好幾天,一起走出去時,皆是動作遲緩,腳步虛浮……方女士在後頭看着,心裏一抽一抽的疼……
家裏空蕩蕩的,這幾天一直在外面料理外婆的後事,幾人都沒怎麽回家。
冰箱裏也空了,錢程在廚房裏找出一袋面,轉身對陸瑜白道,“你先去洗個澡,我給你弄點吃的。”
“好。”陸瑜白啞着嗓子答應,擡腳離開了客廳。
……
錢程速度很快,開火給陸瑜白煮了碗清湯面,他受錢先生熏陶,自食其力這塊兒發展的挺不錯。
碗筷擺好,卻遲遲不見陸瑜白下樓。
錢程抽紙巾擦手,順着樓梯找上樓,陸瑜白房間沒人,浴室門是開的,裏頭不見人影,地板上沒有半點水漬,浴室裏沒有人洗過澡的痕跡……錢程頓了頓,轉頭下樓找去了外婆的房間……
明明是白天,窗簾卻被拉的嚴嚴實實,房裏一片昏暗,外婆走後,房間裏被收拾了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整齊地擺放在原位。
滿打滿算,老太太也在這住了兩個月,可她這一走,就像是剝落了陸瑜白對她所有的感官,不用力去想的話,他甚至覺得記憶裏外婆的面貌都要模糊了……
這可真不公平!陸瑜白把臉埋在手心裏憤憤的想着。陸夏去世三年多,自己對她說不上有多少感情,但至今為止腦子裏仍然能清晰地憶出她的面容;可自己明明那麽喜歡外婆,沒道理自己的腦子現在就要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