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賀文舟覺得很委屈很生氣。他要愛一個人了,他愛一分,別人就得愛十分、一百分才行。不然不算配得上他的愛。
宋靖有點不識擡舉。
他認為宋靖是一個知己,宋靖也應該把自己當知己;他認為宋靖是一個親人,宋靖也應該把他當親人;他給自己養的伴兒,不是為了反抗他、離開他,和他對着幹的。
還沒有人不寵着他、慣着他,可惜就有那麽一個人。
堅強不屈,寧折不彎,揚着他那高傲的脖子,即使愛他愛得要死了,也不肯點一下他的頭。
不該如此。
他應該愛自己,愛得離不開舍不了,死心塌地。
和那些女生一樣。別人愛他,死心塌地他也嫌。他嫌,但他偏要宋靖死心塌地。
因為他就很“愛”宋靖呀!
他這人沒什麽愛好,人又懶,唯一想要的就是別人都順順服服愛他,全世界都愛他。
他也很富有、自信,他并不吝啬自己的愛,願意以愛換愛。
但他很珍惜,輕易不肯去換。
要換,就得換個知己。
他難得這樣掏心地愛一個人,那這個人就必須愛他。
愛他愛得不要性命。
這才是士為知己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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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宋靖不打算愛他了,不要他好過,那麽他也不會讓宋靖好過。
宋靖不服,他就像馴小馬駒一樣,把他打服、馴服。
不論如何,他都要降服住他。
戰争很快就打響了。
賀文舟愛他的時候,宋靖感覺不出有什麽不一樣。賀文舟一旦不愛他了,宋靖立刻覺出自己的處境不妙。
到底怎麽個不妙,一言難盡,說不清楚。但他能感受到,以前他無門無派,屬于中立的位置,獨來獨往也沒人注意到他。老師們愛他,把他推到至高無上的位置,不代表學生們也愛他。但他誰也不依、誰也不靠,性情又冷淡,別人犯不上去招惹他。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很快成為衆矢之的。
首先是被班委們孤立在外,讨論任何事情,程嘉嘉和周敏都不帶他了。班裏的權力地位,女生最大。程嘉嘉一領頭,呼啦啦一片跟過去的。男生們想讨女生的好,那自然是趨之若鹜。
學霸區的人各自獨立,誰也不理誰。但他每次被老師誇獎後,都會有些冷嘲熱諷的聲音冒出來。幾個原先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學習也不錯的男生,假裝和他讨論最後一個大題的解法,他說了,那幾個男生竟然酸溜溜地說了他一句:“知道你是第一名,但也不用這麽藏着掖着吧,老師都說過有簡易解法哦!”
這句話是活動課,當着全班人的面說的,他當時正好在後黑板上板書,全班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他臉上一紅,險些繃不住,但還是回了句:“我不懂別的解法,問我,只有這一種。”
他冷冰冰地回複,讓那男生嘁地一聲,更為刺耳,好像他故意不說。
活動課,一大群在外面打籃球的人也湧了進來,其中就有賀文舟,擦着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很快知道,是因為得罪他了。
放學,那一群打籃球的男生,一面拍着球一面商量着去哪玩。有騎自行車的,有玩滑板的,有玩着球來回扔的,烏烏泱泱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湧上來。像是烏鴉過境,也不管他在不在,走在哪,一窩蜂地就把他“沖”了。他被自行車刮傷了手臂,又被一個強壯的男生撞到別人身上,書包都撞散了,球擦着他的耳朵飛到另一個人手上又被扔回來,極盡踐踏和侮辱。
片刻過後,蝗蟲過境,只剩下滿地狼藉和被火燒着的耳朵,臉上火辣辣的,羞辱之極。
書包帶子被自行車勾住拖行了好幾米。他呆了一會,低下頭把地上的書一本本撿起來,收進了書包裏。
這種難過,大概是比永遠看不到賀文舟的難過更嚴重一百倍、難受一百倍。
他在羞辱他、折磨他。
他想到他壞,但沒想到他把這些壞會用在自己身上。
賀文舟好像沒事人一樣,依舊照玩照樂。仿佛他不知道這些暗地裏細細碎碎的事情,是個被蒙騙的頭領,自有那些效忠的小弟為他打抱不平。
然後宋靖就發現有人偷拍他。
在食堂、在課間、在學校林蔭路上,他往後看,又什麽都沒有。有一次,他晚自習前去吃飯,就有一個陌生男生在他對面,拿着照相機咔擦一聲,閃光燈都打到他臉上了。他寒着臉,猛地站起來離開了食堂。
走出食堂,他覺得胃裏有點惡心,沒跑到小樹林,他就在一旁哇地一聲吐了。
最近他總也吃不下飯,不知道怎麽了,可能有點苦夏,被他姥姥罵了幾句,今早他吃了一個肉包子,那股惡心勁還在喉嚨裏。
傍晚的天,很快就黑了。他不想回去,回去教室裏不會好過。但他一向自律,又不得不回去,就這麽拖拖拉拉地在操場邊緣走。
操場的草很高,發瘋一樣的長,手電筒照不到的話,在裏面能藏好幾個人。
天上懸着幾顆星子,操場上靜悄悄的,膠皮地面還泛着白天的熱氣。他心裏恍恍惚惚,很想賀文舟,可是想起來是恨的了,不自覺就夾了恨,可是恨也想,很想。
分開以後,首要的情緒不是難過、生氣,而是想。
他沒想到,他也有這麽懦弱的時候。
他對他壞了,他還想。
他咬着嘴唇,黑暗裏牆角忽然有一點響動,是女生推拒的聲音:“別、別……賀文舟,不要親……”
他霍然回頭,是熟悉的那個身影壓着一個女孩,兩人埋在一丈多高的草叢裏親嘴。他呼吸一滞,頭昏腦脹,一顆心漸漸地冷了下來,一口氣跑回了教室。
在宋靖走後,賀文舟從那女孩身上起來,調笑道:“我還沒碰你呢,你叫什麽叫?”
女孩摟着他的脖子:“我怕嘛。”
賀文舟推開她:“你真騷。”
“你不就喜歡淩雁那樣的。”
“我喜歡個屁。”
他真覺得她膩歪。
他回到教室,宋靖已經好端端坐在座位上了。臉上不紅不白,冷冷靜靜,還是那個宋靖。
此後,兩人就像較上了勁。賀文舟也覺得自己這行徑很沒品,很不體面,但他就想向他耍性子、鬧脾氣。
他心裏裝着個惡作劇的鬼影子,說不準什麽時候憋不住了,就想出來撒歡鬧一鬧。而他鬧,就和最親的人鬧,等閑之人禁不住他這鬧法。
他媽被他鬧過一次,他媽是何等厲害之人,怎會怕他。母子鬥法,最後他發燒鬧病,病得半死不活險些一去了之,他媽不敢和他鬧了,最後捏着鼻子躲着他走。
如今他是和宋靖杠上了,而宋靖每次被他欺負,零零碎碎地折磨,再怎麽難受,也沒有向他低過頭。
兩人見面,宋靖控制着自己不發抖,冷冷地看他一眼,轉身擦肩而過,全當不認識。
他又開始委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