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進城 莫仙擡起頭，呆呆地……
好旺村今年冬天的第二場雪，沸沸揚揚下了兩天半，才堪堪止住。整座村莊好似披上了厚厚奶油的香草蛋糕，綿軟、厚重，房屋和樹木層層疊疊，入眼皆白茫茫一片。
莫仙第無數次從作業中擡起頭，渴望地看向窗外，被雪壓折的樹枝上站着兩只鳥，叽叽喳喳在打架，終于——
“咔嚓”，樹枝斷了，雪砸到地面，融入更厚的雪層中。兩只鳥受了驚，架也不打了，撲扇着翅膀急匆匆向不同方向飛去。
莫仙看的津津有味，筆帽咬在嘴裏，屋裏燒的暖和和的，耳邊傳來筆頭“梭梭”地書寫聲，在寧靜的上午格外清晰。
他偏過頭，看見身邊謝浔陽正在專心寫着英語作文。落筆處一個個瘦長翻花的英文字母連貫地從紙上出現，流暢又協調，比老師寫的還要好看。
寫字的男生坐姿筆挺，一直與桌面保持着合理的距離，神态專注而認真，對窗外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他的頭發長了些，劉海微微遮到眼睑，顯得鼻梁更加秀挺，側臉輪廓弧度優越清晰，唇薄而輕抿，透出清冷嚴肅的氣質。
外面的世界是喧嚣的，隐隐可聽見莫母做飯的鍋鏟聲，還有莫瑤在院子中邊打電話邊掃雪的各種聲音。可他卻不受絲毫幹擾，只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好像什麽都影響不了他。
不在乎環境，他十分清楚自己該做什麽。
也許是灼灼的視線太難以忽視，在寫完一個段落後，謝浔陽把筆放下，轉過身來，目光投在了莫仙的數學卷子上。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第一面還沒做完。
“快點做。下午我要進一趟城。”謝浔陽敲了敲他的卷子。
“去滃城？”莫仙一下子注意轉移了過來，好奇地問，“去做什麽？”
“買一些練習題。”
“還買？學校發的都做不完……”莫仙嘟囔道，但又想到這人可怕的做題速度，心裏直呼妖怪。
“你想不想去？”謝浔陽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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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想去！”莫仙忙不疊點頭，反正是對方買對方做，難得能進城他當然想出去透透風！
“那就快點寫。”
謝浔陽見莫仙乖乖開始低頭算題了，嘴角彎了彎。轉身又開始繼續寫沒完成的英語作文。
他的确需要再去挑一些習題做，村裏小學的學習進度太慢，已經完全無法滿足他的速度。他現在寫的英語作文題目，是之前學校的朋友拍了照片發給他的，今年的競賽題。
他當初轉學令原來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錯不及防，萬分震驚。
朋友說，等他把題做完再拍照發過來，之前帶英語競賽的萬老師願意幫他批改。
兜裏的手機連着震了數下，謝浔陽看了莫仙一眼，見他寫的認真，低頭拿出來看了一眼。
發微信的正是那位朋友。
【瘋了，剛期末考完，競賽班集訓又快開始了，四月份才全國小學生英語比賽決賽，這麽急着做什麽！”】
【哈哈哈哈，今年你不在，第一肯定是我的了！！！】
【艹，你幹嘛呢？不回微信？】
【你不會真不回來了吧？】
【村長給你分地了？你要在村子裏紮根了？】
【謝——浔——陽！！！】
謝浔陽嫌聒噪到皺眉，随手回了個【。】
【我去，您老手機還有電啊？我以為以您的冒泡頻率手機一周只充一次呢！】
【少廢話。把明年你們用的練習冊和考卷拍給我。】
謝浔陽輸入。
尚京學習進度超前，像他們這種私立學校的頂尖學生，下學期就要開始學六年級的課程，等到真正六年級時就主要是參加各種競賽和為初中做準備了。
【你過年也不回來嗎？我給你準備一份到時見面了給你啊！】
過年。
謝浔陽眼神黯了黯。
過年是合家團聚的日子，可他，哪裏還有家人。
對方又接二連三發了一堆，見謝浔陽不搭理，只得又道：
【行，那你給我個地址。過兩天開班了我再收集點，材料估計挺多，我給你寄過去吧。】
【好。稍等。】
謝浔陽終于回複。
放下手機，轉頭問道：“收快遞的話，地址寫什麽？”
莫仙筆帽都咬變形了，正在吭哧一道大題的最後一問，聞聲仰起頭，把筆帽吐出來回答：“地址就填學校門口的小賣部就行，村裏快遞都是集中放在那兒的，你要買東西？到時候我陪你去取。”
“好。”謝浔陽把沾着口水的筆帽沒收進了兜裏，又低下頭去打字。
【地址發給你了。
【還有，誰說我今年不參加？】
對面長時間的沉默。接着發來一長串的感嘆號！
【！！！！！】
【不會吧謝神，競賽報名不都是學校統一報的嗎？你們那個什麽村，還有名額呢？】
【你別管了。
【好好上課去吧。】
【老二。】
【…………………………】
莫仙嘴裏沒了東西，簡直難以思考。左翻翻又翻翻，不知道從哪兒又掏出根棒棒糖，重新滿足地塞進了嘴裏。
等到吃午飯的時候，莫仙除了不會寫的，勉勉強強把一張數學卷子給寫完了。
長這麽大，莫仙還是第一次在假期最後一個星期之外的時間做作業，把許欣給感動的不行，直給謝浔陽夾菜。
謝浔陽說了下午想進一趟城。許欣前段時間剛接了一個手工活，明天就要交貨，今天實在走不開，正為難着，莫瑤主動道：“依依跟我說城裏有個學前教育機構在招人，正好想約着今天過去看看，讓他們倆跟着我吧。”
莫瑤目前在滃城讀幼師，學校鋼琴、畫畫、跳舞、手工什麽都教，正好趁着寒假期間做兼職掙點外快。
于是下午，莫仙和謝浔陽跟着莫瑤一起上了大巴。到站後莫瑤問謝浔陽想去哪裏，謝浔陽拿出手機導航，禮貌道：“我們去中央書店，離這兒步行16分鐘，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莫瑤見謝浔陽認路十分老練，氣質讓人安心，又看目的地在市中心，沒有什麽危險，也不再拘着兩個小家夥，讓他們選完書再給自己打電話。
莫仙來滃城的次數不多，站在人來車往的路口，很聽話地拉住了身邊人的衣擺。
謝浔陽正在看手機顯示的路線，忽覺下擺沉了沉，低頭看去，就見白嫩小手抓的自己很緊。
小孩今天戴了一套許欣親手織的奶白色的帽子和圍巾，看着挺乖。不少路人都扭頭看他。
謝浔陽記好路線，把手機放入了口袋，換成手拉住了他，故意肅着臉緩緩道：“跟好我，知道了嗎？”
看見莫仙懵懂地點了點頭，眼神充滿信任地看過來，目光一刺，心裏忽然被依賴感所充斥。
他輕咳了一聲，這股從未感受過的心情讓他倍感新奇，卻自覺不錯。
兩人拉着手來到了滃城最大的書城。
放假後人很多，許多是家長帶着孩子前來消磨時光。莫仙從沒來過這裏，看哪裏都好奇。
站在一樓大廳，擡頭可直接看見貫通的圓弧形樓頂，高高的像一座城堡。旋轉樓梯每一層都有出口，圓形的圍欄邊擺放着一排排的長桌椅，供人們閱讀。莫仙站在正對着門的一座由暢銷書螺旋堆砌而成的書塔前，仰起頭望着只覺得有兩個自己那麽高。
一層擺放的書籍多是暢銷書、名著和歷史類書籍。謝浔陽看了眼示意圖後，拉着戀戀不舍的莫仙坐上了通往5樓的電梯。
5樓賣的都是教輔書籍，從胎教一直到成人教育，應有盡有。他們來到了小學區，莫仙以為謝浔陽要挑五年級下學期要用的書籍，誰知他直接走到了六年級的科目前，十分有目标地從衆多機構的教輔書中，選中了自己需要的。
然後又走向了競賽專題區，并沒有急着買，而是随意翻開一本，一目十行地站着看着。
莫仙無所事事，跟在謝浔陽屁股後面左看看，右摸摸。這些書籍對他來說很陌生，平日裏能把學校的完成就不錯了，他都想象不到還有一個地方會有這麽多的練習冊！各種顏色的書皮看的他眼花缭亂，還沒做題頭都暈了。
“別亂跑。”謝浔陽頭也不回，叮囑道。
“知道了。”
莫仙打了一個哈欠，見謝浔陽看的認真，一時半刻沒有想走的意思。他只得從另一側書架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排語文書最後列出的推薦課外閱讀叢書，從中随便摸出一本，盤腿坐在謝浔陽身後的地上，背靠着書架，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
并沒有過了多久，謝浔陽選出一冊數學拿在手裏，回過頭來找莫仙。他其實一直關注着這邊動靜，只是這會兒忽然安靜，有些奇怪。
狹小的過道間，被圍巾裹成白色一團的小孩坐在自己身後，耷拉着腦袋快要睡着了，書本都滑落到了腿邊。
“……”
謝浔陽俯下身子，輕輕拍了拍莫仙的臉，小聲喚道：“莫仙，起來了，地上涼。”
莫仙眨了眨困倦的眼，擡起頭時眼裏還有睡出來的水霧，看人都朦朦胧胧的，嘟囔道：“你選好啦？”
“嗯。走，該去選你的了。”
“……！！”莫仙一秒鐘驚醒，瞪大杏眼，“我的？……我不需要！！”
謝浔陽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把他拉了起來。
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目光沉沉：“仙兒，你以後，想去哪所初中？”
莫仙愣了愣，像是被老師問到不會的題一樣，支吾道：“……李老師說了，九年義務我們都會有學上，到時候應該被劃到縣裏的中學。”
“你想去那裏嗎？”
“我沒有想過……”莫仙摳起手來，“我去哪裏都行的，旺寶兒和大樹我們都會分到一起。”
“我不會去縣裏的中學。”謝浔陽突然道。
“我查過了，這裏所能考的最好的初中，是滃城一中。”
莫仙擡起頭，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聽見他的聲音在問自己：“莫仙，你要跟我一起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