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見 “天高水長，願我們……
滃城近郊, 陰暗潮濕的城中村深處有一個小網吧，門簾老舊泛着油漬，有個黃毛少年蹲在門口吸着煙。
一個高個子男生掀開簾子, 提着兩袋垃圾從裏面走出來, 平頭、健碩，皮膚黝黑。門口吸煙的黃毛少年擡頭看了他一眼，掏出一根煙, 遞去。
“來一根。”
高個子黝黑的男生神情冷漠，一言不發繞開, 向着街口的垃圾箱走去。
“呸。”黃毛年吐了口痰，盯着他的背影，緩緩起身，叼着煙跟了過去。正好攔住男生回去的路。
他把胳膊搭在男生的肩上, 湊近臉側，一幅熟稔的模樣, 語調輕慢：“怎麽樣？考慮好了沒……跟着我們鄒哥混，不比在這個小網吧來錢快？”
男生眉頭擰成川字：“不去, 放開。”
黃毛胳膊被甩開, “啧”了一聲, 逐漸不耐煩：“小子，別給臉不要臉。要不是我看你塊頭撐得起場面，才輪不上……啊！”
男生忽然回首給他腹部猛地一拳, 目光冷厲：“滾。”
黃毛向後踉跄兩步, 口吐穢語：“你媽bi……小子找死是吧？！”舉拳朝他臉上揮來，被躲開，下一拳又跟了上來。
男生回擊。
兩人在小網吧門口打了起來。
“……崔樹！”不遠處兩人沖來，其中一人個子瘦高, 另一人有些微胖，加入了戰局。
黃毛被瘦高的男生勒着脖子扯開，眼見不敵，掙脫後并不戀戰，撂下狠話：“崔樹你小子給我等着，明天你要有膽子還來這網吧，我找人掄不死你！”
說完轉身跑了。
黝黑的男生臉上也挂了彩，不知什麽時候被撓出一個血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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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樹，你沒事兒吧？”微胖的男生趕忙上前，正是程家旺。他伸手要碰崔樹的臉，被一閃躲開。
“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崔樹轉身要往網吧裏走，被另一人一把扯住的後脖領。
梁生脾氣暴躁：“崔樹你站住！你已經逃課三天了，再不回去要記處分的！我說話你不聽，我把程家旺叫來，他的話你總該聽吧？！”
“誰讓你叫他來的？！我讓你多管閑事了嗎！”崔樹似乎忽然被惹到痛點，轉身又沖着梁生過去，梁生不甘示弱，瞪着眼也捋起袖子，兩人像是要幹架。
程家旺急忙擠到中間抱住了崔樹：“哎哎哎，別打了別打了，自己人還打什麽啊……大樹！你冷靜點！”
崔樹肌肉崩起，深呼吸幾口氣，漸漸放松下來。
梁生也緩緩放下了胳膊。
兩人依舊對瞪着。
程家旺嘆口氣，左右求求：“我說兩位兄弟，大晚上的，咱能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聊聊嗎？”
梁生剛開口：“我知道，前面有個奶茶……”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沒什麽好聊的。”崔樹道，“我已經決定不上學了，你們都回去吧。”
他向前走了幾步，快進酒吧時，又低聲道： “這地方亂，別再來了。”
“大樹你站住！”程家旺吼道，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連聲質問：“為什麽不上學？好不容易考上的，說不上就不上了？你忘了仙兒去尚京前咱們約定好的，要考去一個城市的大學，留在一個城市工作，以後還要做鄰居……”
他又逼近一步：“你是不是因為奶奶的病才這樣，缺多少錢？我這裏的都給你，不夠了我向我爸去借，總能……”
“旺寶兒！”崔樹呵道，側過頭，眼眶似有些充血，他喘着氣，一字一句道：“你怎麽還不明白，我跟你們不一樣！”發絲粗粝紮手的頭垂下，“仙兒聰明，天生是塊學習的料子，他去了尚京更有陽哥照顧着，什麽都不用擔心了。而你……你還沒發現嗎？我們小學同樣的成績，你卻去了縣裏的重點初中，我們只能劃片入學……”
程家旺緩緩松開了手，嘴唇動了動想反駁，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我……”
“旺寶兒，我們都長大了。我現在已經明白，有些時候，只能靠自己。”崔樹轉過身，深深看着愣住的程家旺，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旺寶兒，你有這個條件，一定要努力啊，我真的希望你和仙兒能越來越好。我腦子笨，怎麽學習也學不會，再在高中耽誤三年時間，還不如出來打工掙錢。我奶奶病了，爺爺在老家照顧她，光靠我爸一個人打工掙錢根本不夠，我出來不僅能幫到他，還能剩下一筆學費，這有什麽不好的？”崔樹越說越興奮，“我現在年齡不夠，只有黑網吧敢收我，等我成年了就去大城市，那裏的機會肯定更多！”
“可是你現在得罪了那幫社會人！”梁生忽然出聲，指着黃毛逃跑的方向，“明天，他叫人來堵你怎麽辦？這荒郊野嶺的，你死在這兒我們都不知道去哪兒給你收屍……”
程家旺被說的害怕了，又抓緊了崔樹，求道：“是啊大樹，這裏不安全，咱們先回市裏好不好？咱去市裏找個網吧通宵也行，我倆都不回學校了！”
“走吧，走吧……”
任由程家旺怎麽哀求，崔樹還是一點點的，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來。
他的臉上重新換上冷漠的神情：“我是不會走的。你們以後，也別來了。”
毫不留戀的走進網吧當中。
你們都有光明的前途，而我，也會在這泥沼中，搏出一番天地來。
***
10天後，許欣出院，袁醫生給她開了一個月的藥，到時間再過來複診。
莫瑤陪了這麽久，也該回去上班了。
送她們到機場，莫仙不舍道：“媽，您回去自己多注意身體，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不會耽誤我學習的！”
“放心吧，媽媽這麽大人了，能顧得好自己。”許欣笑道，“倒是你們，學習壓力大，更要吃好睡好，沒有什麽比身體健康更重要。”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謝浔陽看了看時間：“不早了，先過安檢吧。”
許欣和莫瑤排進隊中，莫仙站在外面，一直到看不見身影了，才收回目光。
正值午飯時間，謝浔陽看向二層的漢堡店，眼神示意——走嗎？
莫仙用行動作出了選擇。
莫仙這次站在點菜臺前，仰着頭認認真真的研究了一遍菜單，自己點了一份脆雞堡、一份大薯、兩對雞翅、一杯土豆泥、一杯大可。
心裏甚至已經盤算好了下次吃什麽。
謝浔陽照抄了一份，兩人坐下來慢悠悠的吃完。
……
不知不覺間，尚京入秋了。
零星黃葉藏匿在樹叢中，被風吹過隐隐若現。聖樂的校服外套從被大家随便丢在一邊，到老老實實披在身上。
天氣轉涼了。
許欣按時複查，已經來了三次尚京，袁主任說情況較為穩定，下次複查可以放在三個月之後了。
結果衆人都很高興，許欣道可以安心回家備年，等着他們放假了。
莫仙他們也将迎來高一上學期的期末大考。
期末考的成績在本學期的總排名中占比最重，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幫扶小組”再次啓動，第三節晚自習謝浔陽的桌邊就沒有斷過人。
莫仙倒是不急，他有什麽不會的，可以等回家了再問。
自從第一次月考考了班級第24名，莫仙每次考試排名都在穩步上升，目前的最好成績是班級第13名。
對于競争激烈的A班來說，這已經是飛一般的進步了。
他希望這次能進前十。
只要抽空就背政史地，就連吃飯時間桌邊都要放一本書。
謝浔陽有幾次快忍不下去，但看着小孩實在是焦慮，還是沒把他的書給抽走。
期末考試的時間安排的更寬松些，一共三天半。
等到最後一個上午考完，大家紛紛回到班中，但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狂歡氛圍。
有幾個排名靠後的同學已經控制不住情緒，把臉埋進胳膊中扶在桌上掉眼淚。關系好的朋友守在一旁不住安慰，但自己臉上也露出難過的神色。
雖然一開始謝浔陽鼓勵的話說的漂亮，但成敗在于自己，不論是沒有用功，還是發揮失誤，下學期總歸是要有新鮮血液進入，要有舊人離開。
這是聖樂學制的殘酷之處，但也正是有這份壓力在，才使得每年能有更多的人進入理想的大學。
在該拼搏的年紀豁出去一把，才能不負韶華。
“毛絮呢？你們看見毛絮了沒有？”鄭剛業考完一進教室，就急匆匆地問聚在一處的小夥伴們。
“沒見他回來，他不是跟你一個考場的嗎？”宋喜悅搖頭。
“唉，我剛收拾好書包，一擡頭，他座位上就沒人了！” 鄭剛業遲疑道，“毛毛他……他可能考的不太好，每場考試中間他都在埋頭背書，我跟他打招呼都要遲鈍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真的……太緊張了……”
衆人一片默然。
毛絮這幾次的考試成績都排在末尾，只有一次進了年級前50，若這次期末考試不能超常發揮，可能就注定留不下來了。
幾人又等了會兒，見毛絮還是沒回來，心下擔心，分頭外出尋找。
莫仙和謝浔陽一起，率先在操場觀衆臺角落裏的臺階上發現了他。
毛絮并沒有在哭，而是弓着背抱住自己的頭，時不時捶上兩下。
“毛絮！”莫仙叫他。飛快跑了過去。
毛絮停下手，仍然沒有擡起頭來。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大家都很擔心你。”莫仙蹲了下來。
毛絮吸了一口氣，擡起被自己抓的亂糟糟的頭，努力露出笑臉來：“……我沒事呀，就忽然想透透氣，我們這就回去吧！回去吧？”
謝浔陽已經給其他人發了微信，大家陸續都跑了過來。
毛絮看着衆人擔憂的目光，笑容漸漸頓住，嘴角又拉了下去。
他捂住自己的臉，崩潰的邊搖頭邊不住說道：“我是廢物，我就是個毫無定力的廢物……第一次月考我就沒考好，仙兒讓我不要打游戲了，可、可我總覺得還有機會……寝室又沒有別人在，只要一回去，我就忍不住又拿出手機……我……”
他嗚咽出聲：“是我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手……對不起，對不起……以後不能跟你們在一個班了……”
衆人聽後，又氣又無奈，也為他難過。
鄭剛業上前，把毛絮提溜了起來，紅着眼睛想罵他，張張嘴，又憋了回去，只蹦出一句：“……你氣死我了！”徒勞松開了手。
宋喜悅安慰他：“毛毛，你不要灰心，只要繼續努力，等到高二文理分班，我們還有機會分到一起！只是……只是下學期我們不在你身邊，更沒人監督你學習了，你自己可千萬不要放松啊！”
“不會的……我會努力的！我一定會努力的！”毛絮擡起頭，眼神鄭重，“我要是再玩游戲，我就是狗！”
“汪一個。”莫仙面無表情道，“你現在就沒有做到，先汪一個！我們才能相信你。”
毛絮呆住，看向衆人的眼睛，張開嘴，叫了一聲“汪”。
“……噗。”宋喜悅沒忍住。
莫仙也忍俊不禁。
毛絮自己撓撓頭，又更響亮的，“汪”了一聲！
“汪！我錯了——汪！我以後再也玩手機了！再玩我就真的是狗！！汪汪汪——”
“好了好了，別丢人了，快住嘴吧……”
衆人又笑成一團，勾肩搭背的回到了教室中。
到了公布期末考試成績和學期總排名的那一天，學習委員胡方慧一臉沉重的将名單貼在了教室後牆，同時也發了一張照片到班級群中。
[“小胡蝶”将群名稱改為“永遠的初代目A班”]
在改完的提示下面，久久沉默，沒有一個人發言。
林飒走進教室，神色一如往常，看向每一個同學的目光都是溫柔而充滿信心的。
“怎麽都一幅生離死別的模樣？”她環顧四周，緩緩開口道，“你們高中的旅程，才剛剛進行了六分之一，只是開始，并非結束。今天的成績并不能代表什麽，只有堅持到最後的人，才能獲得真正的勝利。”
“我對你們每個人，都有充分的信心。”她又看向謝浔陽，“班長，你有什麽話想對大家說的？”
謝浔陽從座位上站起身，清俊挺拔。
陽光透過窗子，灑在他的身上。
他的聲音低沉而穩重：
“雖然只有一個學期，但我們記住了彼此的名字，熟知每個人擅長的領域，一起奪得了運動會亞軍的好成績。我們是彼此信賴的老師，亦是并肩作戰的戰友。在此，我想謝謝每個人為A班的付出。”
謝浔陽輕輕鞠躬，又站直。
神色肅穆。
“天高水長，願我們于巅峰處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