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靜更闌(華音)

金都八月,天氣悶熱,唯有到了夜晚才有幾分涼意。

夜靜更闌之際,整個裴府似裹着一層又一層的濃霧,靜得危險。

主院燈火通明,屋外廊下站了一排下人,下人皆是低頭垂肩,不敢多看亦不敢多聽。

今晚的安靜似乎與平時一樣,但好像又完全不一樣。

屋外靜谧,但屋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屋內昏暗,地上滿目淩亂雜物,一片狼藉。

破碎的瓷器,碎片四散,還有燭臺,四分五裂的凳子。

華音整個人像是被浸在了汗水中一樣,香汗涔涔。

滾燙的熱度燙得她受不住,眼中蓄了淚,左手揪住了床幔,也不知是不是力氣狠了,竟把帳幔撕壞了。

心想若是如此下去,她估摸着要被擡着出這屋子了,所以只能開口求饒。

可聲聲求饒,得到的卻是身後傳來冷冰冰的“受着”二字。

啞沉的嗓音似乎緊繃得厲害,可同時又是冷得連半點人情味都沒有。

華音低低啜泣之際,心底不知把身後的人罵了多少遍,更是想開口罵出聲。

可一想到這人在旁人口中是陰晴不定,冷血兇殘的奸臣,她便沒敢罵出聲。

生怕一罵,他便會瞬息擰斷了脖子,所以她就咬着唇瓣,不至于讓自己罵出聲來。

她是子時左右進的屋,過了兩個多時辰了,狂浪**才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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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乏力,昏昏沉沉之際,耳邊響起“備水”二字,嗓音冷漠低啞。

不多時,房門打開,昏暗中,有婢女或提小燈,或端了水進屋。

小燈與溫水皆放在了屋中,幾個婢女又無聲的退出了屋外,就好似沒有人進來過一般。

燈火搖曳之際,華音感覺到身旁的男人下了床。她擡眸望去,只見男人寬闊肩臂,健碩結實的後背有汗水沿着肌肉的起伏緩緩滑下。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她視線,轉首暼了她一眼。

男人面容英俊,神色卻是冷峻,眼神亦是濃郁又陰沉。

華音感覺到了極為強烈的壓迫感,連忙低垂下眼眸,嬌嬌怯怯的喚了一聲“大人。”

男人收回目光,緊抿着唇出了帳外。

随意擦拭了身體,穿上衣衫後便出了屋子。

房門關上的那一瞬,華音暗暗的呼了一口氣,臉上的怯懦之意頓時消散。

她神色恍惚的躺在淩亂的床榻之上,雙眸放空的望着帳頂。

屋中尚有**之息未散去,濃郁的氣味讓人極為不适。

華音身體疲憊難受,額頭更是隐隐犯疼,所以并未在意這氣味。她總覺得自己好似錯過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但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不多時,門又開了,進來了兩個小婢。

這兩個小婢,是華音近身伺候的婢女。

小婢停在了帳幔外,小聲提醒:“九姨娘,該起來回蘭茵院。”

華音捂着薄衾坐了起來,甚是疲憊的掀開了帳幔,擡眸望了一眼她們,有氣無力的吩咐:“扶我起來。”

兩個小婢上前去扶,在瞧見那雪膚上皆是紅痕,都紅了臉。

也不敢多瞧,其中一個婢女拾起地上的衣裳,可卻發現殘破得已不能穿了,忙道:“奴婢現在就回去準備新的衣裳過來。”

華音望着那殘破的衣裳,回想起兩個時辰前,她進屋子前的事情。

子時前一刻,管事神色匆匆的去了蘭茵院,喚她來寒院侍寝。

管事給了她小半刻準備,便領她來了寒院。

到了寒院後,讓她入了院中一間昏暗的屋子。

入了屋中,隐約可見地上一片狼藉。

屋子不僅一片狼藉,更是昏暗得有些陰郁,且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燥熱。

她擡起頭打量屋中情形,只見在昏暗之中,隔着幾層輕紗的內間,床沿間坐着的一個身影。

輕紗後邊隐約傳來粗重的呼吸聲,還有讓人難以言喻的氣味。

華音站在輕紗外,猶豫了幾息,還是試探的喚了一聲“大人”。

那裏邊的人,若無意外的話,便是她的“丈夫”。

當朝攝政大臣,更是執掌北鎮撫司的指揮使——裴季。

坐在紗幔後的男人似乎擡起了頭,望向華音。

哪怕隔了幾層紗幔,華音似乎都感覺到了男人灼灼的目光。

很奇怪,目光雖灼,可周遭的氣息卻是冷如冬日寒霜,還泛着絲絲肅殺。

華音背脊不禁暗暗一繃,小心戒備了起來。

過去了半刻,輕紗中傳出喑啞冷沉的嗓音:“進來。”

華音猶豫了一瞬,還是撩開了月門紗幔,進了裏間。

只是一眼,便看清了裏間的情況。

裏間與外間俨然是不同的兩個天地,外邊狼藉一片,裏邊幹淨整潔,只是腥膻氣息比外間還重了些。

華音并未對上男人的視線,微微垂眸之際,看到了男人那撇開衣襟之下的緊實胸膛。

男人雙腿岔開而坐,青筋突顯的雙手則放在雙腿上,有一處地方讓人訝然。

華音暗暗吞咽,不敢再亂看,視線只垂得更低。

但對于身體上的明顯變化,男人卻是沒有絲毫的遮掩。

華音站在了男人的兩步之外,低頭垂眸而站,卻也感覺到淩厲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何時進的府?”他問。

低沉壓抑的聲音落入耳中,華音怯懦的應道:“回大人,妾身是半年前進的府。”

回複了裴季後,之後又是沉靜。

那短暫的片刻,卻恍如過了許久。

片刻過後,華音的手腕猝然被一只發燙的手鉗制,下一息被拉扯入了一個被汗水浸透的胸膛之中。

很燙。

不是正常人身體該有的溫度。

哪怕現在自己處于一種危險的境地,華音也能鎮定的理清思緒——

一片狼藉的屋子,顯然是被男人的怒火所牽連。再有便是男人身體上的變化,與其體溫都不正常。

在那一瞬,華音的腦海之中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個膽大猜想——裴季被人下了那種不幹淨的藥。

可生性警惕多疑的裴季怎會中了招?

未來得及思索,警惕多疑的裴季把她的雙手捆綁了起來。

華音一驚,想要反抗,但卻被他鉗制住雙手。

“莫動!”他低聲一喝,鐵掌已放置到了那纖細的頸項上。

後項上滾燙汗濕的觸感,讓華音頓時僵了身子,不敢再輕舉妄動。

她想起裴季從不讓人近身,且自當上攝政大臣後,刺殺屢屢不斷。他此舉,是不信她的。

後邊的事,已是不言而喻。

華音自婢女手上殘破的衣衫中擡起了視線,摸了摸自己還有些泛疼的手腕,再而望了眼屋中尚有一盆未用過的溫水。

思索了一息,吩咐:“你們先出去,我擦洗一下。”

這屋子并非大人的寝房,婢女沒有遲疑的退出了屋中。

華音調整了幾息氣息,才緩慢的走到梳洗的架子前,拿起幹爽的棉巾放入水中。洗了一遍後,才從水中撈起棉巾,擰得半幹,随而慢慢的擦拭身上的痕跡。

擦拭時,華音有所失神。

方才顯然是自己的第 一回,可為何經事後,自己能如此平靜?

對此,華音心裏盡是疑惑。

難道是因先前所在的風月庭有人專門教習過男女一事,所以如今才會如此鎮定?

華音出自風月庭,一個不怎麽幹淨的地方,可她卻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兩個月前,在裴季的生辰宴上,有刺客行刺。

宴席亂做一團,唯有裴季獨坐高座,慢條斯理的飲着酒。

讓她華音便在混亂之中,被人推搡摔下階梯,腦袋也磕破了口子,醒來後便什麽也不記得了。

醒來後,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關于她失憶的事情。

起初她靜觀其變,過了幾日後,她隐約摸清楚了一些情況。

先帝駕崩,封北鎮撫司指揮使裴季為攝政大臣,位同三公。

身為攝政大臣的裴季手段狠毒,以鐵腕執權,因此滿朝文武沒有不忌憚的,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不計其數。

同時,想要巴結他的人也不計其數。

巴結裴季的途徑,無外乎是金銀珠寶,佳人美眷。

而華音則是淮州通判為了巴結裴季,送來的美人之一,彼時府中已經有八個侍妾了,華音是第九個。

但因裴季生性多疑,所以從不近女色。莫說是華音了,便是整個府邸的後宅女子都一直獨守空閨,從未有過親密之事。

可又因旁人給裴季送去美人與珍寶,裴季從未拒絕過,所以那些人都抱着僥幸的想法,依舊送去美人,就盼着自己所送去的美人能入得了裴季的眼。

華音失憶後,逾今已有兩個月了。兩個月間,她只見過裴季一次,而今晚才是第二次。

今晚被喚到寒院,應當是因兩個月前的生辰,她是十位美人中唯一一個受了傷,所以被裴季記住的姬妾。

擦洗了身子後,适時婢女也送來了衣裳。

整理後,才從屋中出去。

已是卯時,天色蒙蒙亮,院子外邊看似安靜無人,可華音卻隐約感覺這個院子并非像是表面那般的平靜。

在婢女的攙扶下,望了一眼的院子,随而低下頭緩步走下檐下的石階。

天色未亮,霧氣寒涼,一旁伺候的婢女披了件薄披到華音的身上。

出了寒院,婢女綠蘿扶着華音,碧玉則提着燈籠走在前方。

扶着華音的婢女綠蘿暗暗地呼了一口氣,小聲道:“姨娘,奴婢回去拿衣裳的時候,已經讓人備了熱水。”

華音輕“嗯”了一聲,聲音有些虛。

這兩個婢女都是在華音進府之初,管事安排到身側伺候的,如今也算是跟了她半年時間了。

兩個婢女原本還因自家姨娘是這後宅中第一個與大人有肌膚之實的妾室而覺得歡喜,可就在方才瞧到姨娘身上那慘不忍睹的痕跡,所有的雀躍都沒了。

她們怎就忘了大人是如何一個殘暴血腥的人?

這平日裏邊就已經夠吓人的了,那在這帳闱之內,豈不是更加兇殘?!

想着想着,兩個婢女都不禁紅了眼眶。

今晚,苦了姨娘了。

若是往後大人回回都像今日這般折騰,姨娘該受多少的罪呀。

寒院主寝一側的浴間,有水霧之氣彌漫。

水池之內,裴季雙目緊閉,坐在水池邊沿,雙臂伸展放在池上。

這時,靜闌無聲之際,有黑衣飛衛悄無聲息的入了屋中,立在浴間外,低聲禀告:“大人,九姨娘已離開了寒院。”

緊閉雙目的裴季,淡淡“嗯”了一聲,而後問:“查到了什麽?”

飛衛道:“宮宴結束後,穆王妃被人從沁瀾殿扶了出來。”頓了頓,又道:“太後應是想讓大人與穆王反目為敵,所以費盡心思在大人的酒中下了藥。”

裴季睜開了雙目,眼神陰郁。

今日宮宴,太後利用小皇帝敬酒,身為臣子的裴季不得不喝下的便利,在酒中下了讓人難以察覺之藥。

裴季有所警惕,只飲了一半,一半則借着袖子遮擋,吐在了袖中,所以尚能保持清醒離開皇宮。

太後欲算計攝政大臣與穆王妃茍且,但到底還是太低估了他。

思及此,裴季眼寒意疊出,緩緩啓口:“她既送了我這份禮,那便也回一份禮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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