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聞又夏!”

邱聲早上十點準時到鮮花公園,十二點去旁邊的“7-11”買便當吃,偶爾帶一罐咖啡或者可樂。然後他去能看見音樂廣場的吸煙處待一會兒,回到圓形花壇,繼續百無聊賴地坐到下午五點鐘,兩手空空,打道回府。

他也不全是盯着路人。

看視頻,發呆,再看視頻,再發呆,像只被抛棄的狗。

第9次時遇上了顧杞和他的女友,邱聲對顧杞解釋只是散心。他猜顧杞沒信,但後來顧杞聯系不上他時試着來這兒,一抓一個準,他幹脆什麽也不說,反正顧杞等一會兒就走了。

“你要是真想……你要還把我當朋友,”顧杞斟酌着用詞,“我幫你找行嗎?”

邱聲不理解:“我有手有腳有時間。”

言罷,他又說:“沒在找人。”

顧杞看他良久,實在找不出任何要發病的前兆,“好自為之”或者“你注意身體”也說不出口,只得吹胡子瞪眼地不管他了。

但邱聲想,可能顧杞偶爾還是會“路過”,看自己一眼。

畢竟除了顧杞,周圍還說得上話的人裏,再沒有誰同時也認識聞又夏,更別提知道他和聞又夏談過、再分了。

那個人踐行着當時的諾言,好像人間蒸發了。

邱聲卻覺得只要人沒死,他握着蛛絲馬跡要找聞又夏也不是不可能。

每天定時定點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顧杞猜測邱聲一定發現了什麽,而邱聲篤定只要他繼續這種循環總有一天能逮到他想見的那個人。

可惜這次顧杞和邱聲都失策了。

17天,他從早坐到晚,在音樂廣場附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連像聞又夏的都沒發現一個,更別提本尊。

他又陷入了自我懷疑,那個視頻是他做的夢。

這天中午,邱聲照例去便利店買吃的。

店員是昨天見過的圓臉女孩。她是新來的,戴眼鏡,穿圍裙趴在櫃臺上,小聲提醒邱聲今天的黑椒牛排便當有折扣。

邱聲謝過她的好意,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拿了普通的咖喱飯和一瓶礦泉水。結了賬後女孩兒幫他加熱,沒有別人,自來熟地找他聊起來。

“不吃牛肉嗎?”她天真無辜地問,“那個折扣力度很大的。”

邱聲不安地摸着手機殼,眼神閃爍:“……不吃黑椒。”

店員女孩拉長聲音“哦”了一聲,看了眼微波爐倒計時,問:“帥哥,你怎麽連着兩天都來這兒啊,是工作嗎?還是做什麽?”

“打發時間。”邱聲說,後背有點冒冷汗。

“看你很年輕诶,還在讀書吧?”

“……畢業了。”

“哇,那就是在本地工作咯?”

“算是吧。”

“東河還蠻宜居的嘛!”

“嗯……”

抄在外套兜裏的手心已經被冷汗浸濕了,邱聲應付着店員,四肢都有點發軟。

他實在不擅長和陌生人溝通。

微波爐結束工作的“叮”聲拯救了他,邱聲回過神不動聲色地握緊事先揣好的紙巾擦掉汗,在對方的笑容可掬裏伸手去接便當,裝正常人裝得天衣無縫。

“謝謝。”他朝店員女孩笑了笑。

女孩開朗地說:“要快點吃完哦,涼了會影響口感——”

便利店內就有桌椅,但邱聲總覺得這個店員有種令他羨慕的熱情,如果呆在這兒吃,對方或許又要來噓寒問暖于是推門而出。

咖喱聞着挺香的,即食便當沒什麽營養只剩下口味尚可。

邱聲坐在長凳上随便吃了幾口,可能因為和店員的交流讓他食欲不振,強撐着填飽肚子後就開始幹嘔。

他嗓子發膩,站起身端着剩下的便當往垃圾桶走,扔掉,胃裏翻江倒海地開始犯惡心。

這感覺邱聲很熟,吐一頓就好了,但趴在垃圾桶邊好像容易被人當成宿醉未醒的流浪漢。他是不計較形象,要不是還有精力思索萬一被拍到照片會給柳望予帶來麻煩,邱聲強忍着不适,小跑幾步進了公廁然後反鎖隔間門。

剛吃下去的東西全吐得幹幹淨淨。

酸得喉嚨開始疼才結束。

邱聲漱完口,洗手,一下子喝掉小半瓶涼水。他從布滿水漬與斑點的鏡子裏看自己,臉還是濕的,毫無血色。

天氣又越發陰了,好像随時會下雨。

他來了這麽多天還沒真正遇到過下雨。東河市臨海,春秋多雨,不過一般白天很少風雨大作,尤其秋天總是晴朗而舒爽的。邱聲出門不愛帶傘,這時愣在原處,思索着要麽先打車回住處,要麽繼續等。

在聞又夏的事情上殘存着的理智說,“事不過三,你都等了快一個月了”“他可能那次只恰好路過、恰好在粉絲面前秀了一段solo”“他要是從網上看到更不會來”。

邱聲幾乎被自己說服了。

如果聞又夏一時興起。

如果聞又夏知道了視頻被發上網。

如果聞又夏還介意當時。

那他是絕不可能在這兒等來聞又夏的。

邁向音樂廣場方位的腳步停頓,邱聲在本能與理智中做着艱難選擇。他不想放棄巧合,可又知道自己這樣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最後用了笨方法。

他選了一個數字,“17”,紀念自己犯傻。

邱聲心說再等十七分鐘,見不到人就再也不來了。

盡管“再也不”聽起來決絕,邱聲卻沒把握自己第二天是否真能忍住不出門。他按了倒計時,想着還好他沒徹底瘋魔,否則如果日積月累,他成了固定位置的一尊雕像,遲早上本地社會新聞。

“為找尋前男友蹤跡,某男子終日在鮮花公園蹲點”?

這不好,還是找前隊友比較含蓄。

把主語裏的他本人換成狗,這就是一則好心群衆替流浪狗找原來家庭的尋人啓事。

邱聲想着想着開始發笑,他靠着一棵樹——蹲在路邊的姿勢未免太傻了——把兜裏的塑料殼打火機一次一次地往上抛,視線随之而動。

往上,樹葉搖晃,風越來越大。

落下,縫隙裏的天依然沉默得發黑,只有最遠處有一點黃光。

往上,有個帶孫女的老頭走過去。

落下,廣場舞阿姨們似乎選擇提前收工。

往上。

聞又夏。

落下。

你慫逼。

往上……

“我有病。”邱聲腦海裏莫名其妙地滑過這個念頭,一把握住下墜的打火機。

手機倒計時歸零後的雷達聲如一道閃電鑽入耳朵,震得邱聲一抖。他沮喪地按了結束,将打火機重新揣進兜裏。

算了,不等他了。

沒緣分。

邱聲這麽想着又點了根煙,然後意意思思地往公園側門走去。

他慣常從大門出入,但這天在廁所一頓吐,吐完又沒回音樂廣場,再到大門反而有點繞路了。側門外也有公交站,換平時不常坐的那趟似乎預示着他與這件事即将割裂。

姑且是個好兆頭。

邱聲吐了口煙,餘光瞥見戴紅袖章的老爺子兩手叉腰,不滿地看着他,然後使勁敲旁邊“公共場所禁止吸煙”的标語。

邱聲一擡手表示抱歉,繞了幾步路,去最近的垃圾桶扔掉沒抽兩口的煙。

視線還停留在未燒盡的煙蒂上最後一點紅光,突然,一顆水滴濺落。邱聲一晃神,垃圾桶最上層鵝卵石被次第水滴敲擊發出清脆聲響。

他的手指被淋濕了,邱聲皺起眉:這時候開始下雨。

無論內心活動或者客觀征兆都讓他趕快滾,邱聲把喝了一小半的礦泉水瓶塞進垃圾桶,徹底說服自己離開。

突如其來的雨中斷公園所有活動,邱聲快走到偏門,身邊人群腳步急促,順着一個方向猶如流水翻湧。

左前方逆行的男人于是尤為引人注目。

他個子很高,目測至少有一米八五,米色T恤、發白的牛仔褲,舊卻洗得幹淨的一雙球鞋。很普通的打扮,奇怪的是他穿了一件墨綠色圍裙,印着某個連鎖奶茶店LOGO——因為這圍裙太過不倫不類,邱聲情不自禁地多看一眼。

但一眼就足夠讓他僵在原地了。

那人也沒打傘,和他一樣被雨濡濕了頭發,貼着臉頰。

雨幕愈發密集,可他像感覺不到,胳膊與身體間夾着個托盤,右手拎一袋小紙杯,不疾不徐地和人群相向而行。

微側着的角度看不見五官,邱聲無法确認是不是那個人,可走出一兩步的姿勢讓積壓已久的記憶複蘇,心髒開始搶先劇烈跳動,窒息感又湧上來。

邱聲傻傻站在原地,腿像灌了鉛提不起。

他的樣子和逆向而行并沒有區別,一樣讓人詫異。動态中的靜止總是抓人眼球,米色T恤的人似乎被吸引了略微一側頭。

一瞬間大雨傾盆。

紅袖章老頭子,花裙子小女孩和她的爸爸,逃課的中學生,絲巾遮住頭充當雨傘的阿姨,所有人的面容、身材、神态都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了。

隔了三五米,邱聲手腳冰涼,全無知覺把掌心差點掐出血。

那些臆想過的“找到他後要如何”的方案一二三在真實情況發生的一瞬間宕機,只剩下“追他”兩個字迫使邱聲向前跑去。

一滴雨沉重地砸在他的睫毛上。

“聞……”

他喉頭動了動,掙脫束縛般突然提高了音量:“聞又夏!”

男人把托盤往頭頂一橫,扭過頭加快腳步。

裝沒聽見?

他驟然怒火中燒,第二次幾乎破音了:“聞、又、夏!”

“聞又夏你站住!——”

話音未落邱聲腳底一滑,好險沒摔,站定後卻也因此被落下好長一截距離,雨水糊了整張臉,看見那人應聲停下時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破罐破摔的暢快。

他全身心只有一條影子,手心疼得要命,喉嚨幹,好像要溺死在雨中。

除非那個人再看他一次。

邱聲一捋擋住眼睛的額發,居然笑出聲。

“你他媽……跑什麽?!”

鋪天蓋地的雨水把邱聲從內到外澆透了,那些忙着避雨的人走得幾乎一幹二淨,沒誰聽見他這句話,除了不遠處同樣濕得徹底的聞又夏。

兩句話耗盡了肺裏餘下空氣,邱聲跑了幾步停下來撐住膝蓋大口呼吸着,他形容狼狽,走不動了。

不過雨幕裏的聞又夏沒好到哪兒去。

他轉過頭,雨水正順着下颌線落進衣領。

眉眼和記憶中一樣是濃墨的顏色,臉卻蒼白,瘦了些,兩頰都有點凹,輪廓更加鋒利而深刻。

正面看,圍裙滑稽透頂。

邱聲笑得更開了。

“聞又夏,你……”

你也太不潇灑了吧。

這句話還未出口,邱聲臉上殘留那點得意的勝利的終于解脫的笑意乍然消失。他難過地蹙起眉,見咫尺之遙不知從哪跳出個嬌小女孩。

她用一把藍方格的大傘遮住了聞又夏。

作者有話說:

關于邱:因為生病身體不太好,但他性格不軟。

關于聞:後面出現的別人叫他“聞夏”不是筆誤,可看做是綽號。

更新頻率六休一,星期四不更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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