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像以前一樣行嗎?”
怎麽了?
我他媽喝了你買的粥犯惡心。
邱聲很想這麽說,但他現在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他只能當自己沒聽見聞又夏的疑問,兀自從褲兜裏翻出衛生紙擦了擦嘴。
他思緒混亂,看清現在的局面後居然荒唐地想“聞又夏該不會覺得我在廁所吃什麽不該吃的東西吧”。可是剛吃的全吐了,場面雖然并不令人倒胃口但總歸不太舒适,要說話也出去再說比較好。
剛站起身就眩暈,邱聲本能地伸手想扶住誰,意識到不對勁後又往後縮——
然後被握住了胳膊。
因為包廂氣溫高,邱聲只穿了一件短袖。貼着胳膊的手掌寬大,有點粗糙,指腹的薄繭摩擦過他的皮膚,帶起一身戰栗。
聞又夏看見沒消化的粥的殘骸和黃瓜:“粥有什麽不對?”
“甜。”邱聲含糊地說,“你別管了。”
“南瓜也不能吃?”
奇怪,聞又夏說話一直是平直生硬,語調常常像個沒有感情的AI,可這一刻邱聲混沌地感覺他的聲音有點抖,像着急地關心誰。
“能……”邱聲猶豫着,跟他透露一點點,“不過太甜了就不行,我現在玻璃胃。”
“還是以前的原因嗎?”
邱聲想漱口,他嘴裏又酸又澀:“算是吧。”
“下次能吃什麽先說。”聞又夏另一只手也圍上他的後背,自然而然地把邱聲圈在了自己懷裏,讓他站得更舒服點,聲音輕柔得像哄不聽話的小動物,“要不要喝熱水?”
邱聲沒聽聞又夏的話只知道他抱着自己,這認知令他腸胃裏翻江倒海,純粹因為太激動。他死死地抓住對方衣服,手背繃出青筋。
聞又夏當他還在難受,貼着邱聲後背的手拍拍肩胛,聊以安慰。
姿勢是暧昧了點,邱聲意識到這一點時放肆地把額頭往聞又夏頸間貼。他篤定自己聽見了聞又夏的脈搏,節奏正常。
邱聲發着抖,應激反應作祟,這種時候他只好控制自己不說話。但許多回憶因為未完成的不倫不類的擁抱像海浪一樣拍打他,冰冷的,有點刺痛,讓他頭暈目眩,情不自禁地想:“下次還給我買?”
應該會買吧,只要還有第二次見面。
而且他們以前本來就很相愛,所以現在還能在一起。
只要他服軟,他道歉,聞又夏會答應的。
腦子裏一鍋粥地想着這些,邱聲聽見聞又夏問他:“要不要漱口?”
他胡亂點頭,聞又夏就抱着他往外間的洗漱臺去直到支撐邱聲站穩。他打開水龍頭調到合适的溫度,找路過的店員要了個紙杯。
做完這一切邱聲還想抱他,可聞又夏退後一步,站在臺階下等他結束。
漱完口,邱聲問:“那倆人呢?”
“小盧八點半有一個演出,顧杞送他去,趕時間。”聞又夏說話時會凝視他,目光認真而專注,“等了會兒,他們就先走了。”
邱聲剛吐完後腦子發蒙:“哦……你呢?”
“我以為今天要排練。”聞又夏說,拽着琴盒帶子。
怪不得帶了貝斯。
邱聲回想自己約聞又夏時只說了“大家都在”。所以可能這是聞又夏的理解,聚在一起就是打算排練,打算重新開始。這認知讓邱聲難以言喻地開始興奮,仿佛他們第一次在那個地下車庫拿起樂器的時刻又回到了自己的雙手中。
“那你想練琴嗎?”邱聲的眼睛發着光,語調變得又輕又快,“我陪你練,我們找個地方。你想不想到專業的排練室?我找太果的熟人幫忙——”
聞又夏搖了搖頭。
那點光瞬間變灰、熄滅。
“太晚了。”聞又夏說,他拿手機查着公交線路,“我還要去醫院一趟。”
公交站臺要去對街,得繞一段路,過馬路折返。
他們一路無言地跟着導航冰冷的女聲走,邱聲才吐過,現在吹了冷風又有點頭疼,後悔出門前沒帶點奧美。他朝聞又夏身後躲,察覺到這一點時聞又夏順着他。
梧桐樹遮住了路燈,手機屏幕的冷光反射在聞又夏臉上。
聞又夏用的是一款很老的智能手機,就算在剛剛開始售賣的當年價格也不會超過三千塊,使用痕跡明顯,LOGO都快被磨沒了——聞又夏的所有用具都難免磨損,他只對貝斯才輕手輕腳。
“聞老師什麽時候出院?”他試着問。
聞又夏并不反感似的:“至少黃金周以後,不影響。”
“你們現在還住原來那小區嗎?”
“他和聞皓謙。”聞又夏說,“我搬走了。”
那你住在哪,月租多少,貴不貴,他們對你做了什麽嗎,為什麽要搬出來——
諸多疑問卡在喉嚨口,邱聲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問。他清楚聞又夏的禁忌,也知道他肯說一些家裏的近況已經算很大程度的讓步。
至少聞又夏把他當朋友嗎?
或者,至少聞又夏對他還有一點好感。
說話間過了馬路,深紅色的自行車道在夜色中格外惹眼。聞又夏踩着它往前走,邱聲就跟上,和他保持一樣的步調。他腦子裏開始有很多話要說,他不确定聞又夏喜不喜歡聽,可他想說,自控太難了。
曾經他坐在窗明幾淨的房間裏,聽醫生給他布置“家庭作業”,接受了自己有很多地方都需要矯正,這些事實中就包括對他人的苛刻标準。
“我不能操縱他的生活,他要去哪兒就去哪兒。”
一直到聞又夏要坐的那趟公交停靠,邱聲都這麽堅決地告誡自己。
公交車前門打開,排着隊的人挨個往前擠,打卡時“滴”“滴”聲不絕,眼看就要到聞又夏了,他卻沒有再往前一步。
路燈下,秋風掠過樹梢,柏油馬路的葉影斑駁地搖晃。
公交車門關閉,随着一聲汽笛般的響動,它緩慢開走了。
“不去嗎?醫院。”邱聲提醒。
聞又夏問他:“要不要到附近走一走?”
秋日白晝晴朗,入夜後,天空有那麽十幾二十分鐘會是很漂亮的深藍。沒有雲,也沒有星月,像一塊高飽和度的藍布,被黑暗緩慢暈開。
邱聲和聞又夏莫名其妙走到了鮮花公園。
意識到這一點時,邱聲有些不舒服,可他很快安慰自己:與其猜聞又夏故意的,不如說他們吃飯的地方來這裏很方便,過兩條街就到了。
公園的兒童樂園晚上只開到八點,臨近散場,商業街生意欠佳,賣夜宵的小販趁機撈金,把小推車挪到公園最邊上招徕顧客。跳廣場舞的大媽在最寬敞的中心地帶,而其餘角落樹葉茂密,成了情侶幽會的最佳場所。
一個月內,這是邱聲第20次來鮮花公園了,但他要養成的那個習慣已經夭折。
他們繞着噴水池走了一圈,前方有岔路,向左就是聞又夏打工的奶茶店,向右則是小樹林,燈光昏暗,長椅之間距離很遠,每一張都坐着人。
想了想,邱聲往小樹林拐去。
岔路連接岔路,他不太懂具體的方向,就往人少的地方鑽。身後聞又夏的腳步不疾不徐,走出十來米,樟樹的清香味膨脹,四面八方地湧來。
腳步聲停了,邱聲聽見聞又夏清了清嗓子。
“你好像有話要對我說。”
“沒有。”
聞又夏看向他。
燈光太暗了,邱聲卻覺得聞又夏在笑着、無聲地反問他:“真的沒有嗎?”
這錯覺混雜着草木香味讓他迅速地心猿意馬——聞又夏是不是猜到了什麽?也對,他們對彼此從來都很了解,聞又夏未必不知道自己的沖動。
如果他都猜到了,再說“沒有”似乎就太矯情。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花叢中一盞矮矮的燈照亮聞又夏小半張臉。
“好吧,我有,我想和你多呆一會兒。所以你剛才說不去醫院了,我其實還……還挺高興的。”邱聲随便坐在長椅上,背後不遠處,他隐約能聽見有情侶依偎在一起小聲交談,這令他迅速地開始臉紅。
他總以為他和聞又夏也是那些情侶中的一員。
“聞夏,你也坐。”邱聲朝旁邊移。
聞又夏卻沒應聲坐下,他仍站在最近的那盞燈邊,左半邊的衣服都被照成了溫暖的顏色。他沒說話,邱聲就不勉強了,兩只手抓着襯衫邊角,把扣子一粒一粒地扣上,像在等聞又夏有點什麽動作。
“琴盒不好放。”聞又夏如他願地說,“我站着聽,一樣的。”
“好吧,那就一樣的。”邱聲好耐性地對他妥協,仰起頭,自下而上看誰的時候神情有點可憐,“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最近總想起以前。可能是你終于答應我回來樂隊,我以前一直在想這些事……我害怕你反悔。”
“這次不會。”他說。
“是嘛。”邱聲撐着膝蓋笑了,“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演出前因為順路,你經常來學校找我,還幫我僞造輔導員的假條……我好喜歡你租的那個小房間,鍵盤和電腦占一半,床占一半,要練琴只能坐在床尾。”
說到後面邱聲有點迷茫了。
這個夜晚像是他回到過去的夜晚,他馬上就要推開一道門。門後面,四年光陰從未存在過,而聞又夏會和他一起把那首歌寫完。
“我現在的家和那個也很像,聞夏。”邱聲擡起頭,兩條胳膊疊在一起,寬大袖口遮住了發紅的手指,“你過來吧。”
聞又夏疑惑地“嗯”了聲。
“我們再在一起,好不好?”邱聲說,怕自己的表述出現任何被誤讀的可能性,急忙補充,“不光是你回來樂隊,寫歌、編曲,住在一起,和我們以前一樣!我這次什麽都和你一起商量,聞夏,我們在一起的意思是,戀愛,好不好?”
邱聲設問時已經想到了結果,他眼睛發酸,可心裏卻十分暢快地跳上一朵雲,仿佛一切都能就此變得陽光燦爛。
他很快就能解脫了,只要聞又夏點頭。
“我懂你的意思。”聞又夏悶聲說,“但是,不。”
作者有話說:
邱反複提的“後悔”其實是以前聞夏對他說最多的擔心√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