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馬車辚辚軋過青石板,最後停在了一座灰瓦白牆的三進宅院前。
這座庭院正是門下省侍郎衛懷策的官邸。
剛停下,車上便跳下了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仆婦,車下矮凳放好,那仆婦便又從車中扶出了一個保養得極好的年輕婦人。
“夫人小心。”趙媽媽小心扶着李氏,順手接過丫鬟手裏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頭上的薄汗。
李氏剛站定,便忍不住嘆了口氣,趙媽媽看她臉色不好,勸道:“夫人別擔心,前頭的事雖鬧得大,可如今也算是了了。”
李氏卻搖頭,剛才嫂嫂的态度可不算好,靖國公府雖是她的娘家,可她出身二房,與大哥又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到底還是隔了一層,有了嫌隙。
不過這些事也不必講與下人知道,便轉頭問趙媽媽:“奚兒那日未親自去下聘,蘇府可有說什麽嗎?”
趙媽媽搖頭,不過眉頭卻微微皺起,欲言又止。
李氏一看她這樣子就知道是又發生了別的事,心頭一沉,扶着她的手回了屋子。
屏退下人後,李氏坐在上首,問趙媽媽:“你說吧,蘇家又出了何事。”
趙媽媽見李氏臉色愈沉,也不敢拱火,只輕描淡寫道:“聽說蘇家小姐自從醒來之後就一直鬧着要退親,前幾日還出了尋短見的事。”
“啪!”桌上的茶盞跳了跳,李氏發怒,“她到底想幹什麽?!”
趙媽媽看了看她的臉色,小心道:“許是蘇家小姐覺得受了怠慢,鬧脾氣吧。”
“哼!她還有臉鬧?要不是之前她尋死覓活,鬧得滿城風雨,我衛家怎會跟他們結親?如今親事定下,她又不願意了,當我衛府真就好欺負嗎!”
李氏怒氣不消,趙媽媽也不敢在她氣頭上的時候勸,只好順着道:“誰說不是呢?咱們家公子,不論人品相貌,才學氣度,那都是京城裏一等一的,蘇家小姐本就不是良配,當初使了手段不說,如今親事定下,又拿起喬來,可真是委屈咱們公子了。”
說到這,李氏對蘇映的印象又壞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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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奚不僅是她的獨子,而且還是衛府唯一的男丁,不論老爺還是她,都對衛奚寄予厚望。
而衛奚也争氣,從小到大幾乎就沒有讓兩人操心過,即便家中有官蔭名額,可他卻還是憑着真才實學考入了太學。
明年春闱,若是高中,那衛奚就是京中少有的不靠家中勢力進階官身的世家子弟。
老爺只關心兒子的學業,李氏卻是想着要給衛奚挑一門好親。
門第自是不用說,關鍵是對方人品相貌必要能配得起自家兒子,像蘇映那樣刁蠻名聲在外的,李氏根本就沒考慮過。
誰知那女孩兒竟這般不矜持,不僅三番兩次糾纏她兒子,前頭更是在街上鬧出了争風吃醋的醜聞。
不僅害她被嫂嫂冷落,而且還把這事鬧得滿城風雨,迫于無奈,兩家只好定親。
可如今時間不到一月,她竟又想反悔,這不是要讓衛府也跟着成了笑話?
想到這,李氏便覺被氣得心口疼,要是真能壞了這門親倒是好了,可她也知道,如今不是好時機,即便要換人,也得等風頭過了再說。
趙媽媽看李氏氣平了些,知道夫人是想通了,便又命人換了盞熱茶上來。
“公子呢?”李氏抿了口茶,面上怒容已經全消。
“公子被老爺叫去了。”趙媽媽躬身。
李氏拂着茶沫的手一頓,随後将茶盞放下,嘆道:“你去把庫房的單子拿來吧,雖然還有一年,可咱們也得早早準備,要是缺了什麽,現在去定做倒也還來得及。”
“是。”
趙媽媽退了出去,随後命人将冊子取來,與李氏兩人商量迎親那日的器具采買。
衛府前院,書房。
“父親。”
衛父正在書桌前寫字,聽見聲音,放下筆,轉頭朝一邊道:“把這幅字送到店裏裱好,稍後挂到書房裏。”
下人拿着寫好的字退出去,衛奚掃了一眼,卻是一個舍得的“舍”字。
衛父打量自己的兒子,微微點頭,伸手朝一邊,讓他坐下,問道:“這幾日你都在看什麽書。”
“回父親,兒子這兩日正在讀前史。”衛奚答。
“讀史。”衛父颔首,“這麽說文章策論你都作得差不多了,多讀讀史也好,不過經書學問你也不要拉下,聖上最重忠厚之人。”
衛奚點頭:“是。”
衛父懷策看了眼兒子,見他似乎臉色不怎麽好看,道:“你可知為父叫你來所為何事?”
“兒子不知,但聽父親教誨。”衛奚斂眉。
衛父卻沒直接答,而是道:“你可知在官場上,最忌諱的就是喜怒皆形于色。”
衛奚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他知道父親說的什麽意思,起身道:“父親,此事便再無轉圜餘地了嗎?”
以前蘇映對他來說不過只是好友的妹妹,後來她對自己生了旁的心思,衛奚便開始躲着她走,哪知蘇映卻變本加厲。
如今她又鬧出當街打人的事,而且不過被自己說了幾句,回去竟就撒潑鬧開了,尋死覓活的,鬧得滿京城風雨。
現在他是真的厭惡她了,可偏偏一年後,他又要娶她過門。
想到要一輩子忍受這麽個刁蠻小姐,衛奚就覺得心中無比煩躁。
“蘇大人是天子近臣,中書令吳大人又極為倚重蘇大人,此事既然聖上已經過問了,那無論如何,一年後,蘇家小姐就必要成為我衛家的媳婦。”衛懷策抿唇。
蘇質雖官職比自己還低上那麽一階,是從三品的中書舍人,可卻是極清要的文職。
他不僅可以參議朝政,更兼草拟诏書之職,凡門下省與中書省議定的提案,皆要由中書舍人彙集整理,然後再根據聖上的旨意拟定诏書,是最能揣測聖意的人。
不僅如此,中書省有協助聖上決策政事之能,而吳大人作為門下省執宰,也常常會問詢六位中書舍人的意見,其中蘇質資格最老,最得看重。
世人對于中書舍人有種說法,叫“文士之極任,朝廷之盛選”,其重要程度可見一斑。
說到蘇質,衛奚對蘇映就更加厭惡,她之所以敢如此蠻橫霸道,可見不是仗着自己父親的勢,這種依仗家世行兇的刁蠻小姐,他是最讨厭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蘇知儀謙遜有禮,而蘇映刁蠻任性的名聲卻京中盡知,當真是一樣米養兩樣人。
蘇父見兒子不說話,只得繼續道:“蘇家與衛家結親之事已不可更改,既如此,即便你再不喜蘇小姐,亦不可示與人前,這既是為了家族名聲,也是為了你自己。”
衛奚聽父親這樣說,也只能壓下心中不快,躬身道:“父親說的是,是兒子做錯了。”
“我聽聞蘇家小姐近日抱恙在身,那天下聘時你沒有親自上門,剛好這兩日太學休沐,你便去瞧瞧她吧,順便拜訪一下蘇大人。”衛父道。
“是。”衛奚見父親從書架上取了書翻看,便起身告退。
前腳剛邁出大門,走廊另一頭便過來一個打扮得極為豔麗的女子,見到衛奚未語先笑,笑聲銀鈴一般清脆:“妾身見過大公子。”
衛奚回禮,沖她微微點頭:“蘇姨娘。”
“大公子這是要往哪裏去?”嬌俏的尾音上揚,像鈎子一樣,讓聽的人心裏癢癢的。
衛奚目光落在他處,不去看眼前衣着清涼的女子,一板一眼道:“我還有事,就不耽誤姨娘了,告辭。”言罷領着書硯朝自己住處而去。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蘇姨娘勾起一邊嘴角,玩味一笑,伸手扶了扶頭上朱釵,腰肢款擺的進了書房。
書硯往後瞧了瞧,對衛奚道:“公子,那天的事,真的不告訴夫人嗎?”
他話音剛落,衛奚就已瞪了過來,目光嚴厲:“我已說過,此事不許再提。”
書硯脖子一縮,噤了聲。
只不過還未等兩人回到書房,他就又忘了,複開口道:“老爺命公子去蘇家,公子可要去看望一下蘇小姐?”
衛奚腳步一頓,在門前停下。
父親特地吩咐他上門拜訪蘇質,自然不止為了那日下聘的事,而是想讓他修複兩家關系。
而目前兩家最為水火不容的人,自然就是他跟蘇映。
所以他爹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讓他去哄一哄那刁蠻小姐,最好是能哄得她不要再鬧,一年後順利嫁到衛家。
書硯見他沒說話,征詢道:“要是公子明日去看蘇小姐,那我便去百香閣買些糕點。”
蘇映喜食甜食,尤其是百香閣的松子穰和酥酪,只是百香閣生意極好,每日供應有限,要是不提前去排隊,晚了是絕對買不到的。
“不必了,你去庫房選兩套金銀頭面,再把我新得的徽墨一并包上,明日我一并交給元遜。”言罷擡步邁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