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全程小宿都沒有和她說半個字,像是不擅攀談的專車司機,将她送到了指定的地點後沒有走,總算是緩緩地開了口。

“要,多久”小宿的雙眼幾乎要閉起來,她單手撐在方向盤上,看得出來保持清醒已經非常費勁。

“我需要去一個小時左右,一會兒還要去看我妹妹。你要不然先回去休息吧。”

小宿沒再搭理她,氣息漸漸變弱。

陸今還要說什麽,小宿已經将雙臂環抱在胸前,低垂着腦袋依靠在車椅上,進入了短暫的睡眠。

陸今沒法再打擾她,只能下車。

這人肯定是授了朝辭的意過來保護她的安全,只不過渾身散發着生人勿進的尖銳感,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陸今能察覺到她身上清晰的敵意。

即便她不搭理陸今,陸今也不想讓受傷的她就這麽獨自在這兒睡着,想着到醫院找人來幫幫忙,看醫生能不能勸她進去查一查傷情。

“喂小今姐你在哪兒呢我到了。”不遠處小董坐在車裏正給她打電話。

陸今将随身攜帶的墨鏡和帽子戴上:“我也到了,就在你車後面。”

兩人碰面一塊兒進了電梯,往地上去。

進電梯前小董看了眼送陸今來的車,是輛很陌生很低調的suv。

小董是個車迷,跟着陸今的這兩年幾乎将圈子裏各大明星禦用專車全銘記于心,連車牌號都能倒背如流,可這輛車還真是第一次見。估計不是公衆人物的座駕,就是沒怎麽在公共場合使用過。

小董對陸今這幾天的行程很好奇,見她外套裏面換了件陌生的裙子,應該是在外面過夜了。

他知道女明星的私事不想說的時候最好別多問,他的職責就是保護好陸今,即便一肚子的疑問堵得難受也不好多嘴打聽。。

這家私人醫院私密性很好,有專門的vip通道通向每個診室,整個就診過程碰不着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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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小董還是在出電梯的時候很細心地四下觀察了一下,确定沒人了才讓陸今出來。

“小今姐這是膝蓋又疼起來了麽”小董幫她擋住電梯門。

這膝蓋是拍攝《深海實驗室》時傷着的。

在《深海實驗室》裏陸今飾演的女主角是警察的線人,一直潛伏在一個黑勢力頭子身邊,膝蓋受傷這場戲需要她從五米高的地方跳下來。

本來導演是想用替身,給個背影拉遠景再一剪,看不出來。

陸今和導演探讨了一下,預演了之後設想鏡頭效果,她覺得有點兒假,還會直接減弱整個追擊長鏡頭的緊迫感,節奏也會被破壞。而且替身是個男人,即便穿着寬松的衣服也能看出來體型和陸今不太相同。

或許對于業界和觀衆而言,這種危險鏡頭演員可以不親自上是約定俗成的事兒,誰也不會過多苛責什麽,頂多在看到的時候心裏不陰不陽地嘀咕一句——到底是嬌氣的女演員。

即便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兒,陸今卻一點都不想被任何人瞧不起。

別人能做到的事她也行,一定行。

陸今和導演和動作指導反複排練了幾次,最後跳的第一次其實沒受傷,但效果差了點,她自己要求再來一條。

倒是拍得非常完美,只不過她落在安全保護物上的時候因為體力下降,姿勢略有些偏差,這就扭了一下。

這個鏡頭出來之後整體效果讓劇組從上到下贊不絕口,點映那晚,陸今坐在影院的角落裏聽到周圍人在看到這一幕時情不自禁地跟着發出緊張的驚嘆,以及散場後私下議論時真心的稱贊,陸今便覺得一切都值了。

至于膝蓋的傷,當時只是覺得有些微痛感,根本沒放在心上,之後的三天不舒服的感覺日益加重,去醫院看了後緊急處理,到底沒耽誤電影拍攝進度。等殺青之後好好治療了一段時間,本來都已經在好轉了,t大廈衛生間遇到的詭異事又一次讓傷反複。

這會兒她從電梯裏走出來,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停下腳步晃了晃昨天還疼得要命的膝蓋,疑惑地“嘶”了一下。

“很疼麽要不我扶着你”

“不……”

陸今站在這兒彎曲膝蓋又伸直,反反複複好幾次都還沒明白似的,居然使勁兒跺了兩下,看得一旁的小董都覺得疼。

小董納悶地看着她:“小今姐,您這是幹嘛呢小心點啊你這脆弱的膝蓋,本來就反反複複的,一跺再給跺碎了!”

“我……”陸今悶了半天才說,“不疼了。”

“啊”

“膝蓋。”陸今不能理解地摸了摸膝蓋,恍惚道,“不疼了,一點都不疼了。”

昨天她還因為受傷而一瘸一拐得走不順路,早上惦記着緊追她不放的夢以及朝辭的事情,注意力沒在自己身上,根本沒仔細感受。

這會兒無論是走路還是彎曲全都無礙了。

為什麽啊

帶着一肚子的不解見了醫生拍了片,醫生拿了片看了一會兒,神采飛揚地轉過來跟陸今說:

“這不恢複得挺好麽只要不再積水就沒事兒了,以後拍戲的時候多注意安全啊陸小姐。”

陸今徹底無語了。

折磨了她這麽久的膝蓋,居然在一夜之間好了

屋外是呼嘯的北風,坐在診室裏陸今熱到發燥。

她想到了朝辭家那溫馨幽靜的卧室、突然生病無法和人會面的朝辭,以及那盆精心栽培卻不知為何傾倒的花盆。。

陸今請醫生帶着兩名護士一塊兒到地下車庫,打算一塊兒勸勸那小姑娘,受傷得去醫院看看,何況傷得還真不輕。要是她不願意上去,醫生也能就地幫她檢查一下。

沒想到走到車庫轉了一圈,根本沒找到朝辭的suv。

陸今納了悶,人呢就這樣走了自己去醫院了嗎

看着空蕩蕩的車庫,沒有對方任何聯系方式的陸今無言以對。

這什麽狗脾氣啊。

真是和朝辭異曲同工的讓人上火。

陸今帶了一肚子的氣上了小董的車,不管了,先回家和妹妹見面。

小董載着陸今往地上去的時候,車庫某個角落的半空中憑空灑下一些金色的光,那輛白色的suv好端端地出現了。

坐在駕駛位上的偃沨将她親手下的結界收起,修長又漂亮的手指扶着方向盤看向陸今離去的方向,有點兒煩躁地在方向盤上打了幾個節奏。

“她……走了”

被強行挪到副駕上的小宿察覺到陸今遠離的氣息,勉強睜開血紅的眼睛,在一陣猛咳中坐了起來,向偃沨的駕駛位擠過來。

“怎麽。”偃沨握住她的胳膊輕易控制了她的動作,冷眼看她,“投懷送抱我對你這種低等小妖可沒興趣。”

口罩遮去了小宿受傷的臉,讓她的雙眼更加犀利,剛才短暫的睡眠讓她稍微恢複了一點兒力氣,也能說點兒長句子:“偃沨小姐,請您将駕駛位還給我,我有重要的任務要執行。”

偃沨冷笑一聲道:“也不看看自己,小命都要保不住了能保護得了誰放心,不就是你主人的心上人麽這點小事你覺得我做不好”

偃沨單手将她摁了回去,壓在車椅上。

她并不想承偃沨的情,朝辭的事只有她親手辦妥了才能安心。

但她落入偃沨的掌控中,想要動彈卻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就在她有點兒心浮氣躁的時候,忽地感受到偃沨掌心給她渡過來舒适的氣息。

偃沨的氣息非妖非神,其淩冽清透的感受猶如冰雪穿體,對小宿這個五百年的小妖而言太過強勢,很難适應,幾乎是強迫着、裹挾着她讓她接受。

但不能否認,經過偃沨的法力洗禮,身體裏殘留的青淵赤火很快安分了下來,被灼傷的元神也在一點點修補。

小宿胸口起伏了一下,難耐又舒服,抗拒又迫不得已地吸收着偃沨的法力。

偃沨淡淡地看了一眼小宿緊擰着眉頭的臉,确定她不會再耍脾氣,便收回了手,開車慢慢跟在陸今的車後方,但向小宿輸送法力的舉動并沒有停止。

頃刻間,整個車廂裏全都是偃沨的氣息,小宿沉重的呼吸聲也在慢慢變得平靜。。

知道姐姐要回來,陸綿昨晚熬夜将作業全部寫完,今天又起了個大早,親自去超市挑選了牛肉,還買了一堆姐姐愛吃的時令蔬菜,打算給她炖一鍋香噴噴的牛腩,大冬天的再涮一鍋熱乎乎的蔬菜,兩人開開心心地喝點飲料聊會兒天,這可是她最近幾個月來最開心的一天。

陸綿拎着購物袋哼着歌回家,進門之後将先前陸今在海外給她訂購的義肢脫了下來,換上了拐杖。

這麽多年了,她還是不太習慣那不屬于自己身體一部分的硬冷玩意兒,即便姐姐花了大價錢給她定制的這款義肢比她之前使用過的都要輕便、穩定,外形也更接近于真實的腿,走在路上或許陌生人會将她當做一個健康的正常人。但她還是不太喜歡。

除了去學校以及迫不得已要出門的時候,為了不被別人盯着看,才會刻意僞裝成健全人之外,在家的時候她還是習慣用拐杖,方便。

而且那義肢即便再好,偶爾也會磨得她斷處難受,時刻提醒着她那不是屬于她的東西。

陸綿拄着拐杖站在充滿香味的廚房裏,看了一下時間,快十二點了,姐姐怎麽還沒到發微信過去,姐姐也一直沒回,陸綿有些不放心,将火關了下樓去看看。

今早從起床開始,陸今的手機震動就沒停過,她沒使用過手機,這會兒都只剩下一半電了。

楚芸給她打了無數電話,一開始在醫院調成了靜音沒接到,這會兒楚芸改成用微信瘋狂轟炸她,陸今剛剛點開聊天框,刷刷刷又進來六七條五十九秒的語音。

陸今:“……”

所有的紅點都沒點開,不用聽陸今也知道她要說什麽,無非是一些勸說她回心轉意的話術。只不過以前這些話術是用在對外的合作夥伴上,此刻是用在了陸今身上。

陸今最後也沒回複她。

距離單元門口還有十多米,陸今已經看見陸綿裹着件厚實的羽絨服頂着風站在門禁前,單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握着手機,着急地向前張望。

車在單元門口停下,陸今立即下車,外套都沒來得及扣好,單手壓着衣襟,快步小跑向陸綿:“你怎麽跑出來了”

陸綿無奈道:“這不是收不到你的微信嘛,平時半天回我一條就算了,今天說好了要回家也半天聯系不到你,再見不着人牛肉都要炖化了。”

“這麽冷的天你也不老實。”陸今用手捂着妹妹發涼的小臉蛋,“看看,臉都凍紅了。”

陸綿将自己的臉從姐姐的掌心裏掙出來,用成年人的語氣說:“誰像你,三九天穿這麽一件一吹就透的薄外套,你才是,別凍出個好歹來,快,趕緊進來!”

“你姐我從來不怕冷,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懂你們女明星的特異功能。”陸綿警惕地四下看看,确定沒有埋伏在暗處的鏡頭,壓低聲音說,“別讓人看見了,快點上樓吧。”

兩人前後腳進了單元門,并沒有發現在兩百米開外的一處專門遛狗的小公園的山坡草叢裏,有個黑洞洞的鏡頭正對着她們。。

屋子裏的溫度在一點點下降,還在昏睡中的朝辭睫毛閃動了一下,紅楓色微微張開的唇中滾出一口冷氣。

呵……

躁動的識海深處,洪雷滾滾紫電不歇,她這一魄即便逃了這麽遠,依舊有種随時會被撕裂的心慌。

這一生很多事都忘了。

她活得太久,久到将她活過的春秋冬夏化成一道窄窄的年輪,妖界最粗的樹也未必能夠承載得住她的過往。

但她依舊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她妻子死的那一天。

喜慶的紅色垂帳淩亂地散落在地上,酒盞傾翻,到處都是刺鼻的酒味。

血在她的身下蔓延,無論她有何通天的法力都無法将流出的血液重新攏回妻子的身體裏。

今今……今今!

朝辭緊緊地擁着她,想要将她喚醒,可她空洞無神的雙眸已經無法給予她任何回應,連耳朵上那顆一向火紅的小痣也在漸漸發暗。

看到了嗎

有一個混沌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後果。要不是你貪戀和她的情緣,強行逆天改命,你與她這一生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交集,她會幸福地活到壽終正寝。

是你,害死了她。

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了她。

朝辭渾身一顫,淚眼朦胧見發現懷裏的妻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腳下一片血海。

她雙腿深陷在一片血海之中,那是陸今的血。

猛地,朝辭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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