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朝辭将烤豬肋排從烤箱裏拿出來的時候,陸今又喝了一口酒。
這酒出乎意料的好喝,即便依舊有讓陸今不太适應的酒味,可并不像其他的紅酒般讓她難以下咽。
入喉之後,反而有種讓陸今着迷的、自虐般的快樂。
陸今不知不覺喝了大半杯下去,越喝越上瘾。
在酒精的催化下,偷看朝辭的目光也變得明目張膽了許多。
因為參加頒獎典禮,豔麗的妝容還沒來得及卸去,讓朝辭今天的氣場淩厲許多。
陸今以前就覺得她表面上雖是平易近人,對誰都有禮有節客客氣氣,可那雙天生柔媚的眼睛非常能勾人,微微往上揚着的眼尾,笑起來明明很溫柔,卻有種蠱惑人心的氣質。
即便她主動與人保持着恰當的距離感,可一旦對上她的眼睛,總是會讓人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朝辭會是什麽妖呢
她長得這麽好看,或許……
陸今指尖被臉龐的熱度染得開始發燙,連帶着嘴角都是壓抑不住的甜蜜笑意。
或許,是只禍國殃民的狐貍
陸今忽然想起某夜的某個夢境裏,在那懸山長空之下,有個長着一雙火紅獸耳的女人背着她,斜風細雨之下甘願地背着她走過漫漫青石板路。
即便她沒有看到對方的長相,可不知為何,陸今就是覺得那個女人身上有着和朝辭非常相近的氣息。
都是個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人。
朝辭正在将烤豬肋排在烤盤裏切好,把表皮烤得酥脆還在冒着油花的肉切成一塊一塊正好入口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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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切得很認真,沒有留意到陸今正在全神貫注地凝視着她,更不知道此時對面的小姑娘在腦海裏擅自在她的頭頂上加了一雙毛茸茸的獸耳。
這張妩媚迷人的臉,搭上一對一碰就容易發癢的火紅色獸耳,居然出奇地和諧……
将所有的肉都從骨頭上剔下來,朝辭把肉塊整整齊齊地擺放到圓月形的小餐盤裏,正要端給陸今,一擡頭,發現陸今滿臉通紅,不知道癡癡地看了她多久了。
朝辭:“?”
偷看再一次被抓包,這回還是因為酒精的控制反應稍微慢了半拍,直到兩人對視之時陸今才意識到,自己凝視朝辭的眼神有多濃烈和癡迷。
陸今立即用雙手将酒杯握住,急速把視線拉回來,硬生生地落在酒瓶身上。
可惜,這兵荒馬亂的一幕到底被朝辭瞧了個正着。
好像很早很早以前,這是她倆相處的日常。
無論朝辭在做什麽事,她的今今都會坐在一旁陪着她,兩人一邊聊着天一邊幹活兒。
再枯燥的事只要今今相伴都會事半功倍,一點兒都不覺得煩悶。
那時候沒有邪咒也沒有轉世,朝辭理所當然地會向她的今今索取一個擁抱或者親吻,今今也總是會滿足她,甚至超出她的想象……
念及過往,朝辭心迷神搖,望着陸今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本能地想從她的愛人那裏得一些溫柔小意。
但心頭不停被啃噬的疼痛,除了讓她抵抗邪咒之外,更是能清醒地讓她明白,現下已是不同的時空。
而且看陸今眼神閃閃躲躲的樣子,和緊緊握住某物的條件反射,便知道她已經很難堪了,脖子上頂着顆成熟又飽滿的水蜜桃似的,朝辭也不忍心再逗她。
朝辭的指尖動了動,沒有再往前靠,将裝着烤肉的餐盤放置在陸今面前,維持着基本的距離。
“謝謝。”陸今很慶幸朝辭沒直接拆穿她。
不過,怎麽又只有一份肉
陸今覺得自己和朝辭患難與共的這段時日,已經算是有些熟悉了,加之酒後整個精神狀态又有點兒亢奮,今夜氣氛好得讓陸今有了一種她和朝辭真的已經靠得很近的錯覺。
先前一直卡在心裏的疑惑終于尋到了能問出口的契機。
“朝小姐,你怎麽不吃呢”
“我不餓。”朝辭三個字結束問題,往窗邊踱去。
“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吃東西。”陸今将烤肉叉起一塊,回憶了一下,很肯定地說,“連喝水都沒有過。”
朝辭将窗戶打開,一面看着陸今,似乎在認真聆聽她說話,一面擡手從窗外接下一根纖長柔軟的鳥羽。
“陸小姐有沒有想過,可能我們妖和你們人類不太一樣,妖不需要進食。”朝辭微笑着給出了一個貌似合理的答案。
“是嗎……可是,楊書琪也是妖啊。我以前在其他場合見過楊書琪,因為她一次能吃三個漢堡,所以我印象特別深刻。”陸今陷入了沉思,“難道是因為物種不一樣,所以胃口也不一樣朝小姐,你到底是……”
朝辭将鳥羽握入手中,很快,鳥羽化成一片灰色的霧氣,在空中彌漫着,隐約能聽見小宿的聲音從那片混沌的霧氣中傳出來,打斷了陸今的話。
“主人,傅老板說昆侖玉和西海界石的由來得追查一段時間,而且……這次的事情好像挺棘手的,所以她說在價格上需要加倍。她那邊希望您可以抽時間給她打個電話,确定一下是否需要簽個合同。我在回來的路上追查到了一些事情,和我的母族有關,所以可能要遲三日回去。主人請您等我三日,我會盡快趕回來的,很抱歉。”
灰色的霧氣在“播放”完小宿的話之後,突然向外急速擴張,小小的爆裂聲之後,便化作一團輕煙,消失不見。
陸今震驚地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即便她已經接受了世界上有妖怪,且在人界之外還有三界的事兒,可再次面對超越她原本認知的事情時,一時間還是會訝異到說不出話來。
“很抱歉。”朝辭似乎每天要為各種小事道歉一百次,“我知道陸小姐肯定要疑惑,為什麽明明發一條微信就能解決的事情,她偏偏要傳一支羽毛回來。
“我這位老朋友其實也活了好幾百年,沒錯,如你所想,她也和你不同,并非人類。
“小宿跟随着我在人界活了幾百年,喜歡的還是一些古物,對高速發展的現代文明不是很感冒,甚至有點兒逆反的厭惡情緒。雖然她有智能手機也有微信賬號,但是平日裏使用的頻率并不高,她更喜歡的還是最傳統的飛羽寄信。或許這和她的天性有關。
“也請你別被她稱呼我為‘主人’這件事吓到,其實我本人也不是很喜歡這個稱呼,只因為幾百年前機緣巧合之下我救過她的性命,她純真可愛至情至性,便願意終身服侍我,以此稱呼區別尊卑,可是讓我苦惱過好一陣子,想要讓她戒掉稱呼‘主人’這個毛病,但無論我怎麽說她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久而久之我也不強迫她了。”
“原來是這樣,我倒是……嗯,可以理解。”
原來那個少女管家叫小宿,也和朝辭一樣,不是人類。
剛才她送回一支羽毛……所以,朝辭和她一樣,也是鳥類嗎這麽一想,方才還立在朝辭腦袋兩側毛茸茸的耳朵在陸今的腦海裏消失不見,換成一雙大翅膀。
陸今對翅膀有點兒犯怵,畢竟之前被襲擊過。
那如果是鳥類的話,嘴會不會很硬
一忽閃翅膀是不是能掉一地的毛家裏衛生有點難收拾吧……
“陸小姐,你先吃,我打個電話。”
“嗯嗯,你忙吧,不用管我。”陸今還得慢慢消化朝辭不是狐貍,而是只鳥的事兒。
朝辭看她臉色緋紅,好意提醒一句:“雖然知道陸小姐喜歡喝這款酒,但陸小姐看上去酒量不太好的樣子,別喝太多哦,不然醉了要不舒服的。”
陸今乖順地點了點頭後,朝辭對她淡淡一笑,走到另一側的窗邊低聲細語。
陸今握着酒杯,盯着杯子裏暗紅色的液體,口中正在回甘,那香甜的酒味讓她有些沖動将剩下的酒也一飲而盡。
可是剛才朝辭說了不要喝太多,陸今又不想違背她的意思。
聽從朝辭的話,有種只有陸今自己知道的甜蜜。
陸今暗暗甜蜜地笑着,纖細的指尖轉動輕薄的玻璃杯身,想起剛才朝辭話語中的某個細節,笑容漸漸在她的臉上凝固了。
雖然知道陸小姐喜歡喝這款酒……
雖然知道我喜歡喝為什麽她會知道我以前和從來沒有跟她在一塊兒喝過酒,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歡什麽口味的酒。
意識到這點之後,陸今很快想起之前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朝辭對所有菜品的把控也一向胸有成竹,從來都沒有問過陸今的口味如何,到底喜不喜歡這些菜,而是全部都提前為她準備好,心滿意足地等着她來品嘗。
的确,陸今承認,朝辭做的所有菜都很合她的口味,甚至到了極為驚豔的程度,吃完之後心裏會油然而生一種幸福感,久久難忘。
朝辭在做這些菜的時候,那些沉默之中的理所當然的安排中,她想到的又是誰口味呢陸今望着酒杯,沉默不語。
先前所有的開心一掃而空,酒杯上倒影着她的臉。
朝辭看到這張臉時想到的人……并不是我吧。
陸今微微喘息着,發酸的心口有個聲音在提醒她——別被眼前的幻覺迷惑,朝辭會突然接近你,必然有她要做的事情。
朝辭自己不是也說了嗎,她在人界有屬于她自己的欲望和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只是她心儀的“合作夥伴”,僅此而已。
“合作夥伴”這四個字,恐怕包含的不只是商業合夥夥伴,還有別的含義,陸今已經明白了。
在視野模糊之時,她看見這瓶幾乎憑借着她一己之力喝完的酒瓶瓶身上,标注的出廠日期是1925年……
這居然是一瓶跨越了近百年時光的葡萄酒。
難怪這麽好喝。
陸今癡癡地笑了起來。
她算是徹底明白了,朝辭留在人間尋找的恐怕也不是人類,大概是在1925年的時候在人界與她相遇的誰吧。
1925年……陸今她奶奶都還沒出生,更別說她本人了。
或許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她倆在人界有着生死奇遇,更有可能擁有極其浪漫的一夜,一起分享過一瓶一模一樣的葡萄酒。
讓朝辭念念不忘的人,是不是對這款酒情有獨鐘
這才讓朝辭也一直放在心上。
這些合理的推斷幾乎在陸今的腦海裏展開了具體的畫面,猶如一只有力的手,不容情地用力揉搓着陸今的心,讓她酸讓她痛。
既然決定不可僭越,那就別再癡心妄想了吧,擺正自己的位置,對誰都是件好事。
陸今在心裏說——
我只是……想要對朝辭好而已。
如果能夠讓她開心,我願意做她想要我做的任何事。
久違的惡心感趁機在她的胸口澎湃,掀起一陣讓她難以抵抗的天旋地轉。
就在這一瞬間,一直緊裹着她魂竅的某種隐秘的、堅韌的東西被扯開了一條縫,無數陌生的情緒甚至是記憶一下子占據了她的神志,讓她渾身一凜。
……
“好。”
站在窗邊的朝辭捏了捏鼻梁,有些倦了。
“那我等着您的消息。”
電話那頭的女聲細膩清潤,帶着笑意的聲音游刃有餘:“朝辭大人這麽幹脆,我肯定會将這件事辦妥。”
“麻煩您了傅老板,如果有消息請第一時間通知我。”
“三日之內必定有音信,您放心。”
朝辭又客套了一番,挂斷了電話,将手機握在手中。
朝辭心道,就連人界最神的“神棍”傅淵頤都很難一時查清昆侖玉和西海界石的來歷,持這二物之人必定是一早就做足了準備。
反過來說,一旦被追查到身份,即便只露出一星半點的馬腳,都有可能被我分辨出它的身份。
此人必定與我相熟。
結合小魅妖所言,給予它這兩樣法器的人氣息還和我有一些相似……
朝辭的眼神漸漸變暗,透出一絲陰森的殺意,嘴角的冷笑讓月光下的她看上去邪美冰冷。
終究是沒将它挫骨揚灰,讓它逃走了一魄,茍延殘喘。
膽子倒是很大,還敢尋來。
既然如此,那便再殺一次好了。
朝辭的思緒略有些飄,待她回神的時候,發現今夜又是月圓之夜。
懸在明亮夜空之中的圓月,幾乎占據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不禁讓她想到今年的中秋節,她将魂魄脫體憑借着本能奔月的今今強行帶回來的事兒。
那時候陸今身上就有籠罩着一股不祥之氣,朝辭不顧一切和那不祥之氣玉石俱焚,導致她在人間三百多年的這一魄徹底破碎。
幸好順利将今今帶了回來,送回凡胎之中,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這麽一計較,這一魄的丢失也沒那麽可惜了。
之後朝辭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再分一魄,重新回到人間。
現在回想起來,今今的元神逐漸覺醒一事,就是從中秋節開始的,那個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在一步步将今今的神識喚醒。
事情發展到現在,今今的能力已經蘇醒過半,如果她的元神真的完全醒轉的話,很有可能會記起所有的事,到時候她将不再是凡人“陸今”,她的命格毫無疑問會被徹底改寫。
天罰将再一次降臨。
朝辭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
絕對不可能讓你得逞。
朝辭還在盤算如何能讓陸今有效察覺周圍動蕩,保持着能夠自保的能力,卻又不會徹底恢複記憶的時候,忽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朝辭雙眼一睜,還未等她看清眼前發生的事情,便感覺一團溫熱柔軟的事物将她攔腰抱住了。
朝辭低頭一看,陸今不知道什麽時候主動撲入了她的懷裏。
“陸小姐”朝辭沒想到她會這麽做,想要抗拒她,手已經壓在她的胳膊上了,“你喝多了嗎”
陸今在她懷中喘了兩下,再擡頭時,眼裏已經是九分的醉意,可那模樣又不像只是醉酒,一張桃粉色的臉凝視着她。
前所未有的濃郁香氣直接鎖住了朝辭的心竅,讓她的心尖上急痛了起來。
更讓朝辭意想不到的是,下一刻陸今沒有喊她“朝小姐”,甚至沒有叫她的名字,而是用一種眷戀的、柔軟的,只對着戀人才會有的語調輕喚道:
“……苜苜。”
朝辭心上一震。
這是,她的妻子對她獨特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