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素素,你怎麽來了?
兩人都非常迅速的往後各退了一步,但因為季蘭英左腳還有傷,反應自然沒有李慧那麽快,右腳還是被暖水壺裏的水燙到了。
“我的暖水壺!”然而季蘭英最關心的卻不是她的腳,而是已經碎成了渣渣的暖水壺。
白素早已經放下了碗筷沖了過來,看見季蘭英一臉心疼的看着那破了的水壺,真是哭笑不得。
“劉政,快去井裏打點涼水來,蘭英的腳上起泡了。”白素急忙說道。
“啊……啊……”這時候季蘭英才發現她的右腳被燙傷了,嗷嗷的尖叫起來,圍觀的知青急忙就搬了一張凳子讓她坐下,她這時候才喊道:“好疼……好大一個水泡……怎麽辦怎麽辦?”
“我還以為你不疼呢,就記挂着暖水壺。”白素也心疼那暖水壺,這些東西都是他們下鄉前,家裏人幫忙置辦的,花了不少錢和票,就這暖水壺,也經常買脫銷,買起來也不容易。
李慧見自己闖禍了,臉色也不大好,但還是硬着頭皮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想問她借兩瓶熱水而已……”她剛才還想着,大不了把她自己的暖水壺賠給她算了,可現在又有些舍不得了,自己的暖水壺賠給她了,那她自己就沒得用了。
“我……”李慧嘟囔了兩聲,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劉政已經打了井水進來,把季蘭英的右腳泡了進去,但她腳上的水泡還在,看着怪吓人的。劉政本來還想數落季蘭英兩句,可見她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就兇不起來了,只是蹙着眉心道:“我看你是故意的,不想參加勞動,就整出這些幺蛾子,讓他們老鄉怎麽看我們?這才來呢,就想着辦法偷懶不上工?”
“……”季蘭英眼眶就紅了起來,把腳從劉政的手中掙脫了,氣呼呼道:“有什麽了不起,就這點小傷,明天我照樣能上工!”她說着,腳又被劉政按入了冰涼的井水中,忍不住嗷嗷的叫起來。
“你就給我少說兩句吧你!”劉政只搖頭道。
等劉政幫季蘭英上好了藥,白素扶着她回房之後,季蘭英就一臉傻笑的躺倒在床上。
“嘻嘻……哈哈……呵呵呵。”也不知道她在傻樂些什麽。
“你還笑得出來,現在天氣熱了,傷口很容易感染的,你這麽大一個水泡,最好明天去公社衛生所看看。”白素只擔心道,現在的醫療條件跟将來是不能比的,前世季蘭英又沒發生這樣的事情,這裏的一切,好像都因為她的再次出現,産生了蝴蝶效應,所以,發生這樣的事情,白素或多或少會有些自責。
“我出來的時候,帶了一盒盤尼西林呢,我一會兒吃一顆,過兩天準好。”季蘭英心裏高興,這點通對她實在算不了什麽,就是那兩個暖水壺……她一想到就越發心疼了起來,只開口道:“怎麽辦啊,把你的暖水壺也摔壞了一個,都怪那李慧,自己不早點去打水,還來搶我們的。”
“好啦,別暖水壺長、暖水壺短了,這兩天咱先湊合用,等過兩天我看誰去公社,讓他們去供銷社再帶兩個回來,到時候就有的用了。”她還要在多買一個,白天她在牛棚裏看了一圈,裏面也只有一個暖水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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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一番忙碌,季蘭英很快就睡着了。
白素這才拿了手電筒,取了一早就放在床底下的網袋,打開宿舍門出去了。
鄉間的田埂上非常安靜,偶爾傳來幾聲蟲鳴,月光如流水一樣傾瀉在她的肩頭,白素看着遠遠的高處,有一盞燈忽明忽暗。
她心裏忽然就忐忑了起來,要是姑父知道,她上一世竟從來沒有去探望過他,會不會對她心懷怨恨呢?那時候的人,對□□都避之如蛇蠍,誰又會想到,他們會有平反的那一天?
燈光越來越近,白素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但最後,她還是堅定的邁出了步子,來到了牛棚的門口。
牛棚其實并沒有一扇像樣的門,要不然他們白天也不會這麽容易推門而入。白素在門口停了下來,糾結了半天,這才開口道:“姑父,是我,素素。”
半晌的沉默之後,終于有一個聲音驚訝道:“素素,你怎麽來了?”
過了片刻,牛棚的門才打開了,白素貓着腰走進去,裏頭的氣味實在難聞,但她很努力的讓自己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謝崇搬了一張長凳給白素,自己則坐在床沿上。
白素把東西放在了窗口的小桌子上,轉身坐在長凳上,低着頭道:“白天和同學一起過來的,所以沒跟你打招呼。”
謝崇就看着她,眼底飽含着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愛和疼惜,笑着道:“你能來看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他的腰略彎着,這些年的勞改生活,早已經将他的身體壓垮,四十多歲的他已經兩鬓斑白,但他的那雙眼睛,卻還是那樣的漆黑明亮、閃閃發光。
“你母親肯定不會讓你來看我的。”他有些擔憂道:“你這樣自作主張的跑來,如果讓她知道了,肯定會挨罵的。”
白素有些赧然,母親是不允許她和白家以及白家所有的親戚聯系,她甚至想過辦法,要幫白素改姓,可最後因為手續太繁瑣了,所以才作罷了。
“是姑母讓我來看你的。”白素只好撒了個謊,然而謊言卻很快被揭穿了。
“你就別騙我了,自從你母親改嫁,你姑母就再沒有找過你們,她又怎麽會找你來看我呢!”謝崇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道:“以前你父親在的時候,你姑母跟你母親就不對盤,她們早已經老死不相往來了。”
“姑父!”白素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只能靜靜的坐着,過了片刻,她忽然擡起頭來,就着昏暗的燈光,神情卻很嚴肅的說道:“不管母親是怎麽想的,你們還是我的姑父姑母,我還是姓白的,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如豆的火光在她的眼中閃爍着,照亮了她眼底的淚光,謝崇看着白素,微微的點了點頭,終于開口道:“其實我和你姑母從來都沒有責怪過你母親,她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如果你留在白家,你知道這條路有多難嗎?你母親她……至少改變了你的命運。”
可這命運最終到底是怎麽樣的,卻是誰也不知道的答案。
白素只是默默的點頭,謝崇果然又問道:“不過……你怎麽會下鄉來當知青了呢?以你繼父在軍隊的職位和你的文藝特長,進文工團應該不是很難的事情?”
白素想了想,只開口道:“本來是想進文工團的,但是看見同學們都下鄉來了,就想着先來農村學習兩年,再回去參加工作,也是一樣的。”
謝崇只感嘆道:“你這個傻孩子!”他差點兒就把“下鄉容易回鄉難”這一句話說出口,可一看見白素還是滿臉懵懂的樣子,就不忍心打擊她,只笑着道:“行吧,既然做了知青,就先在這裏安頓下來……”他頓了頓,忽然問道:“你從城裏來,有沒有聽說國家要恢複高考的事情?”
白素沒有想到,謝崇雖然被發配到了這樣一個小山村裏,居然還關心着國家大事。
“聽說了,而且據說第一場考試是在十二月份,但現在還沒有正式公布,等十月份的時候,才會正式公布。”對于前世恢複高考的那些事情,白素記得很清楚,當時就是因為時間太緊,大家只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複習,很多人都放棄了。可等到第二年的時候,報考的人又多了,反而沒有第一屆恢複高考的時候容易考上。
所以,從現在開始複習,參加十二月份的第一屆高考,這是最明智的決定。
“太好了!”謝崇高興的從床上站起來,那床被他這麽一震,發出吱呀的聲響來,白素有些擔憂的往那邊看了一眼,謝崇臉上帶着幾分尴尬,又緩緩的坐下,笑着道:“沒事沒事……床板有些老了。”
比起他剛來的時候,現在已經好很多了,起碼他還有個遮風避雨的牛棚,還有一張可以睡的床。
“姑父,我要走了,以後再來看你。”白素有些不舍的開口,但她出來了有一陣子了,時間已經不早。
謝崇就站了起來道:“我送送你吧,回知青宿舍的路還很遠。”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能行。”白素只急忙道。
外頭不知何時卻下起了小雨來,襯得夜色越發凄迷朦胧,謝崇在門後面取了一把老黃傘遞給白素道:“這傘壞了,我一直沒舍得扔,還能擋一擋雨。”
白素本想推辭,可一看見謝崇熱切的眼神,就說不出口了,作為一個長輩,他縱然希望能給她一把完好無損的傘,可他現在卻一無所有,只有這一把破舊的老傘。
白素接過了傘,陳舊的機括非常幹澀,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傘打開,再雨中回頭看着謝崇道:“姑父,我走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只等白素穿過了曬谷場,走上了下坡的田埂,才有人從牛棚中又走了出來,雨霧漆黑,唯有一個手電筒的光源在田野中穿行,謝崇看着那光源,轉頭對身邊的人道:“小許,你去送送素素,她一個人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