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只是一個雞蛋而已,沒有……
許建安坐在院子裏,邊上放了一盆水和一方磨刀石,他用一塊破毛巾擦着手裏剛磨得锃亮的鋼叉,用手緊了緊鋼叉和木柄之間的連接處,然後順勢往外招呼了兩下。
但凡他要去偏遠一點的山裏面,就會帶上這鋼叉,用以對付經常會出現的毒蛇和野狼。
而每次他坐在院子裏磨鋼叉的時候,也是梁秀菊最擔心的時候。她害怕許建安去太偏遠的深山老林裏,這周圍原先好多人家都是獵戶,後來被山裏的狼群追怕了,這才改成種地了。現如今公社也提倡農耕,并不希望老百姓往山裏跑,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他們也不會負責的。
可因為許家條件實在太差了,要不靠着山裏的山貨支撐,許建安一個小夥子,根本沒辦法養活一家老小,所以他十二三歲的時候,就時常跟着附近的獵戶上山,知道了幾條狼群不怎麽出沒的山道。
但即便如此,梁秀菊還是在他身上看見過被狼抓破的傷口。
梁秀菊心裏擔憂,又沒辦法問出口,只好走到謝麗君的房裏,對她輕聲道:“麗君,你去問問小安,他那鋼叉有陣子沒拿出來了,怎麽今天又拿出來了?這不是去給考察隊當向導嗎?怎麽就還能用上鋼叉?”
謝麗君一早就聽見了外頭磨刀的聲音,原還以為許建安是在磨刀呢,沒想到竟然是在磨鋼叉。這鋼叉還是她沒出嫁的時候,兩人半夜裏一起搬着一口破了的鐵鍋,去找公社裏的老鐵匠給打得。那時候鐵匠鋪子不給開,半夜裏打鐵又怕吵着鄰居,在老遠一個山裏的破房子裏,兩人就靠着牆,聽着丁丁冬冬的打鐵聲,将就着過了一夜,才等到這一柄鋼叉。
一眨眼都過去了這些年,連這鋼叉都生鏽了,又要在磨刀石上磨了,更別說人了。
謝麗君走到了堂屋裏,見許建安沒聽見動靜,就倒了一碗茶,慢慢的走到許建安的身邊,把茶碗遞給他道:“喝口水吧,看你忙了一下午了。”
許建安熱得滿頭大汗,哪有什麽時間喝水,見謝麗君把水送了過來,只接過來一口喝幹了,又把碗遞還給了謝麗君,這才道:“表姐,你進去歇着吧,我馬上就弄好了。”
謝麗君卻沒有走開,只從一旁搬了一張小板凳,坐在許建安的對面,手裏還捧着個空碗,也不說話,只是不目轉睛的看着他忙碌。
許建安和她記憶中的模樣已經有了區別,她還記得她出嫁那一年,他只是一個半大的小夥子,唇邊剛剛才長起幾根胡須,卻信誓旦旦的告訴自己,如果陳永發欺負她,讓她一定要告訴他。
後來她受了那麽多的罪,她一句話也沒有說,每次都是報喜不報憂,她怎麽舍得,讓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表弟,去為自己拼命呢?
可現在,把她從那個魔窟中就出來的,還是他。
感覺到了謝麗君異樣的目光,許建安不禁就放慢了手裏的動作,視線稍稍的從謝麗君的身上掃過。他今天一早從公社回來的時候,還特意去了一趟派出所,派出所裏的人說陳家的人去鬧了幾趟,聽說拘留滿十五天就放人,後面就沒再去了,那姓陳的在拘留所還不老實,被其他關着的人一頓揍,這幾天也蔫巴了。
像謝麗君這種情況,他們也不是沒遇見過,但大多數最後都會得到女方的諒解,要麽離婚解決問題,要麽還有和好如初回家的。真要讓男人吃牢飯的,是少之又少,至少他們長橋公社還沒這先例,永安縣裏頭有沒有這種情況,他們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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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許建安慢下來的動作,謝麗君心下卻有了幾分不自在,只低着頭道:“你忙你的,我就在這裏坐會兒,不妨礙你幹活。”以前她沒出嫁的時候,兩人之間并沒有什麽隔閡,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她看着許建安就坐在自己的眼前,可他的心卻似乎離自己很遠。
“我這已經好了。”許建安利索的用舊毛巾把鋼叉又擦了一遍,站起來道:“表姐你坐會兒,我去做飯。”
謝麗君見他要走,這才開口道:“你明天要去山裏嗎?怎麽還要用到這鋼叉,這麽一個玩意兒,帶着走也不方便,聽說現在山裏的狼比以前少了很多?”
狼不是比以前少了很多,只是大多數的狼躲到了深山老林裏去,平常人走的地方,來的很少了。但遇上冬天,或者山裏發大水獵物不足的時候,還是會有狼在人出沒過的地方出現,有時候還會去人住的山村,叼走家養的牲口。
不過這些年每個大隊都組織了打狼隊,只要有狼一出沒,打狼隊就會守在村口狼容易進來的地方,狼怕明火,看見有火光就會主動離去,所以到了狼出沒的季節,只要村民們老實在村裏呆着,不走夜路,倒也不怕會半路遇上狼。
“不一定會遇上狼,只是明天要在山裏住一晚,所以有備無患。”許建安用毛巾把鋼叉包起來,深怕那鋒利的尖刺傷到人,等他把東西都收好了,就去了廚房做晚飯,只留下住在院子裏,仍舊若有所思的謝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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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下午去了縣裏的郵局把東西寄走,騎腳踏車回公社招待所的時候,天都快黑了。今天大家分頭行動,所以白素把糧票給了他們,晚上也不用替他們張羅晚飯,各自去食堂就行。
這個點食堂裏的人已經不多了,兩個掃地的大媽坐在門口磕瓜子,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只是時不時往白素這邊遞眼神,倒是弄的白素有些不自在。
不一會兒,劉衛民從門外進來,看見白素一個人坐着,只往她那邊掃了兩眼,又跑去了打菜的窗口,他也不知道跟食堂師傅說了些什麽,沒過多久,手裏就多了一個搪瓷盤。
劉衛民端着那盤子往白素這來,坐在了她的正對面。
白素擡起頭來,就看見劉衛民有些不好意思把搪瓷盤往她面前推了推,裏面放着一個剛出鍋的油煎雞蛋,上面還滴了幾滴醬油,看上去實在是色香味俱全。
“白素同志來遲了,食堂也沒有什麽好吃的了,我讓大師傅給你煎了個雞蛋。”劉衛民說着,又把盤子往白素面前送了送。
油煎雞蛋香噴噴的,比起白素打的青菜豆腐,确實好吃多了,但白素還是把盤子推回了劉衛民的面前。
“劉主任您太客氣了,我已經吃完了,您還是自己吃吧。”先不說劉衛民這樣明目張膽的開小竈影響不好,不過看他這駕輕就熟的架勢,應該是經常幹這事情,也不就怕啥影響了。
但門口那兩個掃地大媽可不是省油的燈,這裏要一有個風吹草動的,還不就傳得沸沸揚揚的。這幾天已經有人瘋傳,說劉衛民一連上了好個幾夜班,就是因為白素住在這裏,尋常輪到他上夜班,他還要往家裏跑呢,這幾天還跟別人換着上夜班,肯定有鬼。
“白同志太客氣了,只是一個雞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劉衛民有些不好意思,這還是他頭一次被姑娘家這麽冷落,他以前可沒遇上這樣的,這附近的紡織廠、化肥廠的女工們,看見他有幾個是眼裏不放光的呢?像白素這樣冷冰冰的,他還真沒遇上過,可他眼裏心裏偏偏就想着她了。
“我知道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已經吃飽了,只能辜負劉主任的好意了。”白素說着,只蓋上了自己的飯盒,打算回宿舍再慢慢吃。
劉衛民見她把東西都收了起來,一時也沒轍了,只能起身陪笑道:“那……那你回去早點休息吧,聽說你們考察隊明天還要進山,注意安全。”
白素點點頭,謝過了劉衛民,拿着盒飯就往食堂外頭去了。
她這裏才剛走遠,門口那兩掃地的大媽噗嗤一聲就笑了起來,其中一個更是打趣起劉衛民道:“劉主任,這回踢到鐵板了吧?你呀,就是眼界太高了,上回李嫂給你介紹的她家侄女,人就挺好的,你還瞧不上人家,人家現在結了婚,孩子都生了,你還打光棍呢!”
劉衛民早習慣了這些嘴碎的婆子,對她們說的話更是見怪不怪,只一邊吃着雞蛋,一邊道:“你倆今天也值夜班嗎?都這個點了還不回家,是床單都洗完了,還是地都拖過一遍了?”
那倆婆子見劉衛民擺起了領導架子,多少也收斂了一些,拎着掃把灰溜溜的就走了,一邊走還一邊竊竊私語的,時不時發出一陣哄笑。
劉衛民把筷子一摔,兩條眉毛都擰成了個川字,更郁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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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回到二樓房間,正要開門進去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她身後喊她道:“白素同志,你等等,我有事情要請你幫忙。”
白素回頭一看,見喊她的人是祝勇軍,他從自己房間探出了半個身子來,見白素停下了腳步,又說道:“你等等。”
白素就在門口等着他,過了片刻,祝勇軍從房間裏出來,手裏領着兩包東西,一袋是嬰兒奶粉,還有一袋裏面放着水果罐頭、精制面粉、麥乳精、還有看上去很柔軟的幾塊布料。
白素就猜出來這些東西是給誰的了,只開口道:“麥乳精你拿回去吧,這是回奶的,秀娥姐不能吃。”
祝勇軍顯然是愣了一下,他一個大男人哪裏懂這些,但是被白素一下就猜出這些東西是給誰的,還是讓他感到有些尴尬,只笑着道:“那……買都買了,要不這樣,這麥乳精給你了,你幫我把其他東西帶給她……”
不管祝勇軍和李秀娥之間有什麽樣的過往,可事到如今他們也是橋歸橋、路歸路了,白素并不想幫這個忙,可看着一個大男人在自己跟前露出這樣窘迫又乞求的神色來,她又不忍心就這麽回絕了,只嘆了一口氣道:“麥乳精我也幫你給她,這東西她留着,就算自己不吃,也能送送人的。”下鄉人尋常能喝到一口糖水都不容易了,麥乳精對于她們來說,算得上是好東西了,留着總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