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合一 (1)

用過晚膳, 季宴就帶着季央與季瑤出來逛燈會,一路從巷口熱鬧到了巷尾,吆喝叫賣的, 猜燈謎的,一片望去都是烏央央的人。

季宴與兩人比誰猜出的字謎多, 你追我趕打了個平手,到了最後一題上, 季央拿着那張寫着謎面的紙, 思索許久也沒能解出來, 用手肘推了推季宴的胳膊, “季解元就告訴我一下吧。”

季瑤也扯着他的袖子搖,“阿兄就說一個吧。”

季宴環抱着手臂,原本不想理, 奈何被纏得沒了辦法, “說好了看誰猜的多,你們兩個對我一個,還要叫我讓?”

季宴嘴上說着抱怨的話,手已經自然的接過了紙條,用解的字謎換了糖人給了她們一人一個。

“還要去哪裏?”季宴問說。

季央難得玩這些孩子的東西,糖人拿到手裏笑得眉眼彎彎,“再去前面看看吧。”

“走吧。”季宴對季瑤道:“牽緊你長姐, 省得她又走散了。”

季瑤認真點頭,一手拿着糖人, 一手牽緊季央。

季央面頰一紅, 嗔了他一眼,“哥!”

季瑤比她還小,哪有反過來管着她的道理。

“還說不得了。”季宴笑道:“你幼時走丢那回, 你還記得嗎,也是中秋,急得李嬷嬷都快哭瞎了。”

季央其實早都已經記不清楚了,但季宴每逢中秋就要把這事拿出來說一遍。

“那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

聽着季央的小聲嘀咕,季宴笑得暢懷。

長街上人擠人,季央幾乎是被推着在走,肩頭被對面走來的人猛得一撞,吃痛之下,手裏的糖人随之掉在了地上。

季央彎腰去撿,只撿起了一根棍子,糖塊已經摔碎。

“姑娘沒事吧?”

頂頭傳來男子的告謙聲。

季央還在可惜摔碎的糖人,頭也不擡就道了句:“沒事。”

“怎麽了?”季宴聽到動靜,返身走到季央身邊,皺着眉頭去看那不長眼的人。

來人一襲錦袍,貴氣迫人,而他身後則跟着兩個護衛裝扮的随從。

季宴認出是誰,神色一凜,拱手道:“六皇子。”

季央将目光從木管棍上移開,對上的是一雙直白,赤、裸,帶着審視的眼睛。

剛才撞到她的竟然六皇子楚湛,季央垂下眼,跟着季宴行禮,“見過六皇子。”

季瑤也乖巧的行禮。

楚湛看着她發上輕輕晃動的珠釵,舌尖抵着牙肉輕刮,光是這婷婷袅袅站着的樣子,都能讓人心癢。

他笑看着季央,虛擡手道:“不必多禮。”

暗幽如沉潭的視線,從那一掌可握的腰身上流連而過,随即看向季宴,道:“你是季庭章的兒子。”

“正是。”季宴如何能想到這麽不湊巧,竟然在這裏碰到了六皇子。

見他看着季央,季宴道:“這是家妹,季央與季瑤。”

“原來是二位季小姐。”楚湛唇邊勾着若有若無的笑,“弄壞你的糖人,實在抱歉。”

“六皇子折煞小女了。”季央垂着眼眸道:“一個糖人罷了,不打緊的。”

她上輩子和楚湛并沒有什麽接觸,只知道在葉青玄布的棋局裏,他是最早被吃的。

這麽一想,她起初見到楚湛時繃起的心放松下來。

季宴道:“想必六皇子還有要事在身,我們就不打擾了。”

楚湛颔首一笑,與三人交身而過。

經過季央身側的時候,他步子微頓,既而才接着朝前走去。

季央牽着季瑤走走瞧瞧,季瑤見什麽都喜歡,看到河邊有人在放花燈就拉着季央去看。

水面上的花燈随着水波飄遠,季央跟着擡起目光,視線落在對岸,被牢牢捉住。

那身着白衣,發束玉冠的人不正是裴知衍。

看着他轉身淹沒入人群,季央來不及多想,彎要對季瑤說了兩句話便追了上去。

季宴走在前頭,感覺手裏被塞進了一只軟噗噗的小手,回過頭去,就見季瑤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邊,而季央已經不知所蹤了。

“你長姐呢?”季宴四處查看。

季瑤把季央的交待認真講了出來,“長姐說她遇見了熟人,晚些自己回府,讓我跟緊阿兄。”

有什麽熟人是不能跟他說的,要偷偷摸摸的走?不用說,一定又是裴知衍。

季宴氣得肝火都起來了,這人山人海的,難保她不會又走丢了。

季央緊緊追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艱難的擠在人群中,長街另一頭游燈的花車推了出來,所有人都往那裏趕去,等季央好不容易擠出來,哪裏還有裴知衍的影子。

她揉揉被擠痛的手臂,失落的往回走。

“季央。”

淡淡的一聲,自身後響起。

季央低垂的眼眸亮了起來,她轉過身望像站在街角處的那人,一時間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

季央提着裙子幾步跑到裴知衍跟前,不知為何,她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同。

淺淺的酒氣掩蓋去了他往日身上沉水香,浸着水色的眼眸微微挑着,似醉非醉的勾在她身上,仔細望進去,就能看到他眼底像是什麽情緒,正岌岌可危的要潰塌傾瀉出來。

季央想要再看仔細些的時候,那抹情緒已經收的幹幹淨淨。

她問道:“世子也是來逛燈會的?”

裴知衍微一點頭,說話的語調比平常更緩慢,“你怎麽是一個人?”

季央眨了下眼睛,信口拈來,“我與哥哥走散了。”

細柔的柳眉無助的颦起,舌尖抵了抵貝齒,試探着問:“世子能送我回去嗎?”

“走吧。”裴知衍颔首,示意她跟上。

季央沒想到他這次竟然這麽好說話,翹着嘴角就跟了上去。

她的小心思很明顯,每一步都踩的那麽剛好,讓裴知衍的影子可以斜斜的疊在她的影子之上。

裴知衍似乎也配合她的節奏,步子跨的很慢。

高義揮動馬鞭,讓馬車朝着與季府相背的方向而去。

馬車內,不斷的是季央柔柔的聲音在說話,偶爾也會傳來裴知衍一兩聲輕淡的回應。

季央問:“世子可是喝酒了?”

她看到裴知衍上挑的眼尾透着不自然的紅,在逼仄的馬車內,他身上的酒氣也越發明顯。

裴知衍微笑着承認,“是喝了一點。”

所以,那些往日能壓制住的,有些壓不住了……

矮幾上放着香爐,裴知衍慢條斯理的點了一小截香扔進香爐。

溫沉的香氣立刻彌散在馬車內,竄入鼻端。

不知為何季央覺得有些倦了,困意來的又兇又急 ,還想說什麽好像都變得費力,她擡了擡手,最終無力的垂落。

裴知衍像是早有所料,在她歪着身子倒下來的那刻,擡手穩穩當當的摟住她,讓她跌在自己懷裏。

玉指屈起,撫慰般的貼着她的臉頰輕撫。同時,他若無其事的撥開香爐蓋,壓滅熏香。

裴知衍眼睫微擡,眼底的濕潤徹底印透出來,潋滟生輝,猶帶着迷離,儒雅的氣質蕩然無存。

他收緊手臂貼着季央極軟的耳朵輕喃,“央央。”

所有的矜貴自持,盡數抛卻。

裴知衍依舊微笑着,“品行高潔……這樣還是麽?”

若她知曉,從初見便是在他算計之內,她會有的只會是惶恐罷。

裴知衍扣着她的腰将她用力壓進懷裏,用自己的氣息将她纏繞包裹起來。

她一次次靠近的時候,裴知衍只覺得自己如同置身燒紅的烙鐵,掙紮、煎熬。

“這樣的我,你還敢說喜歡嗎?”

“即便你說了,我也不敢信。”他自問自答,眼中皆是醉意,厮磨尋到季央的唇,将呢喃的話語送入她的唇縫,“央央,我怕了。”

被壓制的記憶,瘋湧了上來,那些痛楚和妄想,無一不是在嘲笑他此刻的所作所為。

裴知衍望向懷裏阖緊眼眸,毫無所覺得小姑娘,他曾無數次起過要将她摧毀的念頭。

可她有什麽錯,錯的是上輩子無論如何也不愛他的那個季央。

他撬開懷中玉人的唇瓣,細細纏磨着每一寸軟肉,可無論再怎麽用力,也難以疏解他心頭的苦痛。

裴知衍驀然用牙齒咬住她的嘴唇,細狹的鳳眸裏,恨意與不舍半摻。

最終他也只是松了力道,埋首在季央的頸間,艱難道:“就這樣吧。”

他想過或許這輩子他們可以重來,他可以接受季央喜歡的只是他僞裝出來的樣子,他甚至可以裝一輩子……可他不能忍受即便将人抱在懷裏,卻還是要無時無刻的防範,這會不會又一場算計和背叛。

“央央,我信不了你了。”

他已經拖得太久了,越是如此下去,他便越是不能松手,該結束了,早該結束了。

“再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懷中的人沒有任何回應,他也不需要她回應。

裴知衍落吻在她的眉眼,耳根,缱绻到極盡溫柔,卻也決絕。

他閉上眼,有濕潤的晶瑩從眼尾滲出。

季央是被吹來的涼風給驚醒的,她怔懵看着已經快燃盡的燭火,她怎麽睡着了?

馬車停在路邊,已經不見裴知衍的身影,周遭也都是靜悄悄的沉寂,只剩空氣裏還淺淺萦繞着沒有完全消散去的淡雅氣息。

季央心裏一慌,掀起布簾就往外走。

一直守在外面的高義凜了神色上前,“季小姐。”

見到高義在,季央才安下心,她看向四周問道:“世子呢?”

高義道:“小姐一直沒醒,世子已經走了。”

走了?季央默不作聲垂下眼眸,心中萬分懊惱,她怎麽就能睡着了。

高義此刻心裏也是萬分複雜,他實在捉摸不透世子究竟是怎麽想的,要是喜歡,往回一娶不就是了,要不喜歡……高義搖頭否決了自己。

要是不喜歡,世子又怎麽會跟季小姐磨那麽久。

沐浴過後,季央昏昏欲睡的将臉埋在軟枕裏,任由螢枝給她絞幹頭發。

“小姐是在燈會上逛得累吧。”螢枝一邊将她的長發撥散,一邊問道。

季央困倦地點了點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那麽困,眼皮重的擡不動。

“咦?”螢枝小心的用手去碰季央耳後的一塊紅斑,“小姐是被蟲子咬了嗎?”

季央迷蒙着眼,輕輕摸了一下,小聲道:“可能是吧。”

與街市的熱鬧不同,京郊冷寂靜谧,一處不起眼的院落外停了輛馬車。

楚湛從馬車上下來,走過四方天井,推門進入亮着燭火的屋子。

屋內交談的兩人聞聲起身,其中一個正是葉青玄,另一人則是位須發皆白,眸光沉穩銳利的老者。

楚湛徑自走至上座坐下,朝二人道:“不必站着。”

待商談罷,已是深夜,老者先行離開,楚湛沉下臉逼視着葉青玄,“你是哪裏招惹到裴知衍了,他要把你牽扯進案子裏?”

“我與裴少卿并無甚沖突。”葉青玄凝看着輕晃的燭光,他也想知道緣由。

最大的可能就是為了讓他給沈清辭騰位置。

就因為沈清辭是沈伯爺的兒子,太後母家的人,所以一入詹事府就與他同為府丞。

他為了能進吏部花了多少心思,到頭來就這麽悄無聲息的落了空,這朝堂之上還真是一團污糟到讓人想吐。

楚湛收起如毒蛇般森冷幽寒的視線,“罷了,這事也不能怪你。”

他往外走了兩步,回頭對葉青玄道:“過幾日我會在鹿鳴谷辦秋宴,将你那表妹一同請來,是叫季央吧。”

楚湛回味着方才在長街上的那一撞,嬌嬌柔柔的,讓人忍不住生出欺淩的念頭。

葉青玄眸光頓沉,快速思索後,若無其事的迎上楚湛的目光,“六皇子有所不知,我那表妹向來深居簡出,少見外人,恐有冒失,沖撞了皇子。”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

楚湛私下荒.淫他是知道的,對付女子的手段更是殘.虐,葉青玄心裏愈沉,他這是盯上季央了。

葉青玄冷靜搖頭,話說得圓滑,“表妹未必就會聽我的。”

楚湛轉動拇指的扳指,掃視過葉青玄,“是她不聽你的,還是你不願意?”

他嘴角裂了個讓人生寒的笑,“放心,我自然不會勉強你,不過你說,皇兄他對待有二心之人,會是怎麽個手段。”

葉青玄眸中覆上寒霜,臉上則依然是恭順的态度。

楚湛踱步回去,在他肩上拍了兩下,滿嘴冠冕堂皇,“開個玩笑罷了,至于入吏部一事你且寬心,郎中一職暫且還能空着些時日,我先壓着,總是你的……何必讓兒女情長絆了你的腳,你說呢。”

翌日清早,定北侯府。

正用着早膳,秦氏問道:“你昨夜去哪兒了?”

她只是在娴妃宮裏小坐一會兒,等出來就不見裴知衍了,以為他是先離宴回府了,結果到了深夜才回來。

裴知衍道:“沈大人相邀,盛情難卻,就去小坐了會。”

還什麽沈大人,當她不知道是沈清辭?

秦氏眉頭皺得緊,提起沈清辭她就要嘆可惜,原來挺好的郎君,偏就鑽了牛角尖,與沈伯爺較勁,把自己造成了玩世不恭的混不吝,好在現在也入了詹事府為官。

秦氏敲打道:“旁的我不管你,但你可別給我粘些不幹不淨的回來,眼下是給你說親的緊要時候。”

裴知衍聞言輕斂了眉,“說什麽親?”

“自然是你與季家長女的親事了。”秦氏說起這個就來了興致,“我改日再去與你姨母商議一番,看請哪家夫人去說親,不能怠慢了。”

裴知衍面無表情的聽完,“母親若不怕到時鬧出笑話,就只管去提。”

秦氏臉一扳,“你這叫什麽話,若不是看你分明對季姑娘也有意,我操這心幹什麽?”

裴知衍眼底壓了晦澀,所以果真是誰都看出來了。

“母親多想了。”他擱了筷子起身,一身官服氣度斐然,哪怕侯爺不在,他也足夠撐起侯府。

“兒子去上值,您慢用。”

早朝過後,承景帝傳召了裴知衍議事。

養心殿內,承景帝坐在龍案後閱覽奏折。

裴知衍進內行禮,承景帝端起茶抿了一口,示意他在下首落座。

“朕看過溫卿的呈文,他對你審查流寇一案,頗具贊揚,你做的很好。”

刑部捉拿流竄至京師的匪寇歸案數日之久,都沒有撬開他們的嘴,最後還是在裴知衍的審問下招的供。

“陛下過譽了。”裴知衍自謙道。

承景帝朗笑着擺手,“何過之有,你父親為國興兵遠戰,平定邊疆,你為朕平內亂,朕有你父子二人這樣的賢臣,可省下不少心。”

裴知衍默默聽完,溫聲道:“只可惜父親已不複壯年,微臣母親也時常念着父親能常伴身邊。”

承景帝颔首嘆息:“你當初在戰場受了傷,否則日後也能替你父親接掌骠騎大将軍一職。”

裴知衍微笑着垂下眸。

承景帝寬慰道:“不過你在大理寺任職也不算屈才,朕已經在考慮提你做大理寺卿。”

裴知衍并不對承景帝這番話做回應,而是道:“微臣已查明流寇主要根據在渝州,故想向陛下請旨,許臣前往徹查。”

“你親自去?”承景帝略一思索後道:“也好,朕允了。”

裴知衍領旨後退出養心殿,既然決定了不再有糾葛,那他就幹脆離得遠一點,千裏相隔,哪怕他再想見她也是不能的。

季央是在隔日去到大理寺衙門時,才知道裴知衍已經離京的事。

看守的差役道:“大人昨日入暮時分就已經離京了。”

季央追問道:“那世子可有說何時回來?”

差役見過季央,說話也客氣,“這個不好說,辦完案子自然就回來了,不過少說也要半月餘。”

季央望着手裏的食籃有些出神,她原本是想來感謝裴知衍中秋那夜送自己回府的事,可卻連他早已經走了都不知道。

她轉過身對螢枝道,“走吧。”

與此同時,一行數人從衙門內出來,其中就有葉青玄,他一眼就認出季央的背影,眸中帶了困惑,她怎麽回來此處?

他忽然就想到了早前裴知衍故意在他面前提及與季央認識的事。

各種揣測懷疑湧上來,葉青玄心下猛得一沉。

他拱手對走在最前面的太子楚珏道:“殿下,微臣想起還有些公文沒有呈給吳詹事,現下要趕回去一趟。”

楚珏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一旁的沈清辭挑了挑眼梢看向葉青玄,餘光已經捕捉到了遠處的季央。

他怎麽不知道有什麽的公文,沈清辭心下微動,果然他看到葉青玄朝季央走的方向而去。

葉青玄跟在季央身後走了一段,腦中反複回想着那夜的情形,他那時候怎麽就沒有注意到,季央下意識的靠近裴知衍而遠離他呢?

不喜歡他,所以喜歡的是裴知衍,一個他最讨厭的人。葉青玄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來。

他走上前輕喚,“表妹。”

說話間他一個跨步攔在了季央面前,笑道:“果真是你。”

季央看到葉青玄忽然出現在跟前,錯愕之下最直白的反應就是握緊了提着食籃的手。

葉青玄不着痕跡的略過一眼,朝她笑得溫和平順。

季央很快冷靜下來,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表哥。”

葉青玄道:“正想說去一趟季府的,沒想到就碰見你了。”

季央點了點頭,“表哥是去找父親的吧。”

葉青玄不答反問道:“表妹往日不是一貫不愛出府的麽,怎麽今日會在此處。”

季央看着他言語含笑的模樣,背後莫名卻起了涼意。

她将手上的食籃擡了擡,“饞福順齋的糕點了,便出府來買些。”

葉青玄望着她手裏的一大籃子忍俊不禁,縱溺道:“還與小時候一樣貪吃。”

福順齋與大理寺衙門可不順路,葉青玄将眼底的冷意藏得很好,自然的接過她手裏的食籃,“既然買了好,我送你回去。”

話語裏黏膩的親熱讓季央頭皮發麻,與葉青玄相處的每時每刻她都無比抗拒。可越是抗拒就越是能與他遇到,就像沾了甩不掉的膏藥在身上。

葉青玄見她沒有跟上,回頭問,“不走嗎?”

季央不得已只能與他同行。

葉青玄放慢了腳步等她,可沒走幾步,兩人之間又拉開兩步的距離。葉青玄反複了兩三次,終于确認她時刻在提防着,避免與他碰到。

裴知衍好本事啊,能讓他從小就軟和乖順的表妹遠離他,讓他籌謀的吏部郎中一職輕松就落了空,以及當年的殿試。

那時有多少人在背後議論,如果裴知衍那時參加了殿試,皇榜之上根本就不會有他的名字。

葉青玄慢慢撚弄自己的指節,笑得如往常一般溫潤,“說起來,那些上門提親的人裏,可有讓表妹心悅的?”

季央轉過頭,發現葉青玄正看着自己,她心神一動,抿了抿唇,做出羞于言語的模樣,即沒有明确的回答,也不否認。

葉青玄了然笑笑,轉瞬臉上又覆上憂色,“不過那林止我去了解過,作風有些問題,似乎在外邊置了宅子。”

“至于張耀安。”葉青玄搖搖頭,仔細觀察着季央的神色。

“若是這兩人,表妹可要考慮清楚了。”

他原只是将關注放在了去季府提親的人身上,那些人沒一個是他放在眼裏的,可沒想到,竟然會是裴知衍。

季央眸中透出困惑,若葉青玄不提,她早都忘了還有這兩號人。可見他早都查過那些人的底細。

季央竭力讓自己不要表露出太多情緒,“表哥多慮了,母親和祖母一定會為我考慮周全的。”

葉青玄輕聲一笑,竟也學會堤防他了,然而下一瞬,他整個人都冷冽了下來。

葉青玄死死盯着季央的脖子,青絲被風吹開,露出一片雪白,在耳根子下方,竟綴着一枚宛如紅梅的印記,那是什麽他再清楚不過了。

他以為季央只是胡鬧了些,可她竟然敢膽大到如此地步!他還想着哪怕頂着楚湛的壓力,也會護着她,如今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恐怕她早就已經與男子茍合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不知自愛,他又何必冒着賠了仕途風險來保她,葉青玄嘴角扯出譏笑,眼底戾氣一閃而過。

一個男人和兩個男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麗嘉

不日,季央就收到了秋宴帖子。她怎麽也想不明白六皇妃為何會邀她去赴宴,而且整個季府,獨獨只邀了她一人。

想起那日在長街上撞見楚湛,季央心中覺得不安,對陳氏道:“母親,我不想去。”

六皇妃相邀,雖說不去不大好,但若稱個病什麽的,也不是不行,陳氏颔首道:“央姐兒不想去便不去吧。”

季老夫人卻不贊同,季央多在皇親權貴面前露露臉沒什麽不好。

有了定北侯府的青睐在前,季老夫人的心思也就更多了,她道:“聽祖母的,去赴宴,別總悶在屋子裏。”

看出季央不情願,季老夫人軟硬兼施,“這裏頭的人情世故可深着呢,六皇妃第一次請你便不去,豈不是落了個不識趣兒的話柄。”

季央無法,只能按着季老夫人的話去赴宴c她還特意将螢枝與芩香都帶上了。

鹿鳴谷有楓林十裏,眼下楓葉還青着,按理還不到最佳的秋宴時侯,待在過些時日,這裏的楓林開成一片火紅,繞着曲折潺潺的小溪,一眼望不到底底才是真的美景。

季央一路乘着馬車往林谷深處去,隐約可以能看見精雕細刻的亭臺樓閣。

馬車停在離瞻雲臺還有些距離的地方,看到一旁已經有不少馬車停着,季央也就沒那麽多心了。

來宴的大多是三品以上官員家眷,男女皆有,只是她都沒有交情,季央默默随着下人往內走。

身後傳來齊刷刷得腳步聲,領路的下人忙引着季央退到路邊,恭敬的屈膝,低聲對季央道:“是太子妃的轎子。”

四人擡的軟轎,棗紅色轎頂,輕薄透風的紗做轎帏,可見坐在裏面的人,雍容華貴。

季央跟着微微屈膝,等轎子在跟前走過,才慢慢直起身。

“阿央。”

聽見有人叫自己,季央擡頭望去,看到陸念就在對面,季央神色一喜。

再看她身旁的站着的是陸悠然與陸謙兩兄妹。

陸念本就不願意來這勞什子秋宴,若非是娘硬要她來,她寧願去佛堂抄經。

再加上一路上時常被陸悠寧不陰不陽的針對上兩句,就更是難捱了,這會兒看到季央也在,陸念頭也不回道:“我跟季姑娘一起走。”

“小妹。”

陸謙想叫住她,卻被陸悠寧拉住了手。

陸悠寧不滿道:“哥,你叫她做什麽,她不願意跟我們走就讓她去好了。”

陸謙看到陸念與季央兩人湊在一起親親熱熱的,也只能讓她去了。

“遇見你可太好了。”陸念将憋了一路的苦水倒出來,“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幸苦。”

季央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我一人也無趣的很,好在有你陪我。”

有了伴,季央步調都輕松了下來,兩人說着話往前走。

去到瞻雲臺,季央才發現葉青玄也在,而此刻纏着他身側叽叽喳喳的說話的正是楚錦儀。

楚錦儀臉上嬌羞的女兒姿态與那日倨傲驕縱的模樣判若兩人。

季央方坐下,葉青玄就朝她看了過來,隔着略遠的距離朝她微笑颔首,在他身旁的楚錦儀也看了過來,見是季央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季央愣了一下,小郡主別是把她當成假想敵了,她可不想摻和兩人的事。微一點頭就移開了視線。

太子妃坐在席首,梳飛雲髻,金絲镂花頭面,朱紅色灑金十二破長裙,儀态舉止優雅高貴。

而本該是主人的六皇妃只能屈居在右首。

太子妃笑道:“本宮變客為主,皇妃不會介意吧?”

六皇妃同樣笑道:“都是一樣的。”她看向下人道:“開宴吧。”

季央對這秋宴本就興致缺缺,百無聊賴的從桌上撚了粒荔枝味的饴糖放到舌上細細抿着。

葉青玄慢慢喝着茶,看着季央,若她乖一點,他可以救她。可從頭到尾,她連對他笑一下都沒有。

楚錦儀端了一碟子牛乳白玉卷到葉青玄面前,“你嘗嘗這個。”

葉青玄放下茶杯,笑得斯文好看,“怎敢勞煩郡主。”

楚錦儀臉一紅,“不麻煩的。”

葉青玄注視着她,心底的積郁有了去處,他拿起一塊糕點,“那就多謝郡主了。”

楚湛自月門下走來,衆人起身見禮。

六皇妃迎上前道:“殿下怎麽得空過來了?”

“擔心你的身子,來看一眼。”

六皇妃臉色幾不見的白了白。

楚湛看向太子妃,“皇嫂也來了。”

太子妃只笑了笑,看起來與楚湛并不熟絡。

楚湛望向衆人,視線兜轉一圈後從季央身上略過,勾唇笑道:“尋常小宴而已,不必拘禮。”

他低聲和六皇妃交待幾句,便離開了。

宴到中時,不少閨秀三兩做伴起身去游楓林,就連太子妃也不知何時已經離席。

陸念拉着季央去閑逛,路上遇見陸謙兄妹兩還特意繞了道。

季央反倒有些難為情,“你就是裝也裝一下,在一個屋檐下的,豈不尴尬。”

陸念不以為然,“她不待見我,我也不待見她,還有她母親也視我和我娘為眼中釘,我巴不得回去江寧,可我娘不願意。”

季央不知該怎麽安慰,心疼的替她将鬓發挽至耳後,“不如你來季府住上些時日,與我住一起。”

陸念笑着搖頭,“我上你那住成什麽樣子,你放心,我就是抱怨幾句。”

季央嘆了口氣,“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去找你大哥,該找人撐腰的時候就別自己扛着。”

在她的印象中,陸謙一直很照顧陸念。

陸念抿唇笑了下,“我知道。”

兩個丫鬟提着水桶搖搖晃晃從不遠處走來,與季央兩人打了照面,陸念拉着她避到路邊,哪想到那兩個丫鬟就那麽巧在經過兩人身旁時打翻了水桶,半桶水都灑在了季央身上。

“怎麽回事,讓了路給你們,還能直沖着撞上來。”陸念氣罵道,彎下腰給季央拍身上的水。

丫鬟滿臉驚慌的跪地求饒:“奴婢該死,實在是腳下打了滑。”

冰涼的裙子貼在腿上難受的緊,季央皺緊眉心,制止陸念道:“我沒事,就是這個樣子也不能陪你了,得快些回府去。”

陸念沉着臉點頭,對螢枝和芩香道:“快扶你們小姐上馬車。”

“出什麽事了?”六皇妃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了過來。

看到季央身上的狼狽,立刻朝着跪在地上丫鬟斥責道:“還不下去領罰!”

季央道:“小女儀态有失,先行像皇妃告辭。”

六皇妃卻道:“一會兒還有梨園的戲班子來唱戲,這會兒走了豈不可惜。”她微笑道:“來人,帶季小姐去東院換身衣裳。”

“不必麻煩了。”季央想要拒絕。

六皇妃卻堅持讓人帶季央去換衣裳,“不麻煩。”

陸念道:“我陪你吧。”

六皇妃笑道:“陸小姐随我去前面等就是了,我方才還見到你兄長在到處找你。”

“你就去前面等我吧。”季央道:“有螢枝和芩香陪我。”

下人将季央帶去了東院,拿了一身潔淨的衣衫給她。

季央讓螢枝陪着自己更衣,芩香則守在外面。

季央動作很快,只換下濕了的裙子便走了出去,卻見之前帶兩人來的丫鬟已經不見了蹤跡。

季央并未多想,對兩人道:“走吧。”

三人沿着廊下走,一陣細弱如女子啼哭的聲音從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內傳出。

季央腳步一頓,看向螢枝和芩香,兩人點點頭表示自己也聽到了。

凄婉的吟哭聲,螢枝和芩香聽不出是什麽,季央卻瞬間知道了是怎麽回事,頓時面紅耳赤。

正要走,又聽見裏面傳來說話聲。

“莫不是我皇兄不能讓你滿意?所以皇嫂來尋了我?”男子戲虐渾濁的聲音讓屋外的三人臉色煞白。

這下就連螢枝和芩香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季央僵在原地手腳冰涼,是楚湛的聲音,他喚她叫皇嫂……季央背後冷汗直冒,那是太子妃!

女人啜泣的聲音似喜似怨,聽起來扭曲詭異:“你混賬,下.流!”

“我下.流?”楚湛笑得放肆,“那主動送上門來的皇嫂豈是不是更放、蕩。”

季央快步往外走去,她怎麽那麽倒黴,撞上這等有違人倫之事,大逆不道之事。

屋內,楚湛擡眼看向窗子的放下,松開被按在掌下的人,理好衣袍往外走去。

“楚湛!”太子妃攏着衣裳,眸光濕潤渙散的喊住他。

楚湛回過身吻住她,“你放心,等把楚珏拉下來,我們就能長長久久在一起。”

季央埋頭一個勁的走,陰恻恻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季姑娘走那麽快是要去哪裏?”

季央臉色一白,回身強作鎮定道:“見過六皇子。”

楚湛眼中帶着餍足過後的散漫,視線放縱的掃視在季央身上,他原是想在她換衣時來上一回,沒想到溫如雪卻找了上來……還未散去的熱意又升了上來。

“季小姐是聽見什麽了?所以走的那麽快。”

陰鹜的語氣如毒蛇爬在身上,季央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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