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剿滅
季央靜坐了許久才慢慢緩過些勁來, 瓷器滑過桌面拖拉出聲響,一杯熱茶被推至面前,看着漂浮在杯面之上的碧綠的茶葉, 季央心裏的浮動漸漸平息。
她朝着坐在對面的男子感激一笑:“方才多虧大人出手相助,季央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對方語鋒輕揚, 不甚滿意的說:“總不能光是嘴上說說。”
季央錯愕看向一臉瞧不出真假的沈清辭,暗自斟酌後道:“季央欠大人一份恩情, 若是他日大人有需要季央還恩的地方, 只管言明。”
這話在沈清辭聽來就是一個字, 虛, 他能需要一個小姑娘幫什麽忙。
再說了,怎麽碰上裴知衍就是以身相許,到他這兒, 一句話就打發了。
沈清辭那該死的好勝心又上來了, 喝了口茶懶洋洋道:“雖說方才這事,還稱不上是救命之恩,但也差不離了吧。”
季央知道沈清辭一向都是嘴上不饒人的,還尤其喜歡看人窘态,她估計自己說什麽他都能挑刺,于是道:“不知大人想要我如何報恩。”
因為适才的驚吓還沒完全退去,此刻季央說話時, 眼睫不受控制的虛顫着,顯得有幾分惴惴不安, 像是又被吓到了。
沈清辭咋舌, 這麽不禁吓,他收了玩心,決定還是改日去向裴知衍要謝禮算了, 這回還不欠他個大的。
這麽想着,沈清辭擺擺手道:“罷了。”
“不過,方才你選擇跟我走,就不怕是才出虎穴又進狼窩。”
季央想了想道:“大人看着心慈面善,季央相信你是君子。”
心慈面善?這該是用在他身上的詞嗎?沈清辭一口茶含在口中,感覺若是咽下去他能被噎死。
見季央還是驚魂未定的,又不好跟她計較,沈清辭從前一直覺得憑裴知衍那樣恣意灑脫的脾性,與之相配的應該是大方又不失英氣的女子,而非是向季央這樣嬌弱到經不起風雨摧的女子。
這種感覺就像是的荒野裏披靡獨行的狼與田野裏的兔子湊成了對,哪有狼和兔子在一起的,怎麽想都違和。
可當他在腦中将兩人放在一起時,又有一種怪異又莫名的相配感。
沈清辭看向她腰上的玉佩,挑眉笑道:“倒還有點小聰明。”
只要楚湛不是真的被那檔子事沖昏了頭腦,他就要掂量着動了季央的後果。
季央見他對自己有裴知衍玉佩這事一點也不意外,心裏有些疑惑,在今日的事之前,除了螢枝她沒有與任何人說過這事。
那麽就只可能是裴知衍告訴他的,他不是最怕旁人知曉這事嗎,怎麽會……
“行了。”沈清辭起身道:“既然沒事了,那我就走了。”
看到季央從茶樓出來,螢枝與芩香皆通紅着眼,擔憂的圍了上去。
季央道:“今日之事對誰都不能說,可記住了?”
她撞破了楚湛與太子妃的醜事,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過去的。
見螢枝和芩香都受了驚,季央穩下心神安慰了兩人,等自己坐到馬車上時卻忍不住,後怕的小聲啜泣起來,她哭得渾身都在顫抖,瘦弱的肩頭一抽一抽的。
她方才真得怕急了,她不敢想象如果沈清辭沒有出現,如果楚湛不顧忌裴知衍,要強硬對她……
若是他再來尋麻煩,季央不敢想,無助的抿緊了唇。
她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自己上輩子真的被裴知衍保護的太好了,她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些荒唐可怕的事。
渝州府衙。
知州顧培安恭敬的禀報連日埋伏在離峽關一帶所搜獲到的情報。
待說完,顧培安才朝那背向衆人,立身在明鏡高懸匾額下的巡撫大人看去。
他原以為朝廷委派來徹查流寇一案的官員定是威儀并重,怎麽也沒想到竟是如此年輕,氣度溫雅的一位。
然而接觸之下,顧培安才感受到這位裴大人的威儀并不是在外表,而是哪怕他看着你笑,卻也能讓人感覺到沉重的壓力。
看他負手在背,指尖慢條斯理的輕點在手背上,顧培安就已然感到一陣迫人的氣勢。
裴知衍思索片刻後道:“不要打草驚蛇,你先派三路人,以上、中、下埋伏。”
流寇占據離峽關,那裏地勢難測,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分截逐一攻破。
顧培安領了命,還未退下,就見高義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他拱手道:“禀大人,屬下收到從京師加急送來的急函。”
裴知衍回身,接過高義手裏的信,他認得是沈清辭的筆跡,眉心一跳,長指快速揭開臘封,抖開信紙。
裴知衍一行行看下去,神色從一開始的不顯山水,到漸漸陰沉,待他折起信紙重新擡起眼時,已經徹底鐵青了臉。
高義心裏一驚,不知信上寫了什麽,世子輕易不顯露情緒,能讓他變了臉色,說明是怒到了極點。
裴知衍一言不發,慢慢将信紙疊籠,食指與拇指劃過紙縫,忽的頓住,下一瞬紙張已經在他手中揉爛。
顧培安不知出了什麽事,小心翼翼道:“裴大人……”
裴知衍冷冷吐字,“今夜就給本官剿了那群流寇。”
顧培安大驚,“大人不可啊,流寇有數百人之多,殘暴至極,若是讓他們流竄入鎮子,後果不堪設想。”
裴知衍擡眼望着他,一貫溫朗的眸子透出淩厲,“本官說,今夜,剿滅,可聽得懂?”
眼底的肅殺之意讓顧培安周身布上寒意。
裴知衍握緊拳頭,他連碰都不舍得碰一下的人,楚湛卻敢妄圖對她下手,那就該死。
她那時該多害怕,而他卻不在……裴知衍閉了閉眼,心口鈍痛的厲害,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他會後悔終生。
萬幸,萬幸沈清辭救了她。
顧培安在旁急得直垂掌心,這位裴大人還是太年輕氣盛,沒有妥善籌劃好,怎麽敢貿然行動。
高義反倒有些興奮躍躍欲試的沖動,他朝顧培安道:“顧大人不用擔心,世子當年随着侯爺領兵打仗的時候,可是以五千兵力一舉戰退對方兩萬兵力的軍隊,莫說這區區幾百人的流寇,別說世子了,就連我都不放在眼裏。”
顧培安聽得直愣神,不敢置信的看向裴知衍。
不足半月,裴知衍就以雷霆手段,在損傷最小的情況下鏟除流寇回到京師。
金銮殿上,承景帝龍顏大悅,當場為他加官,封做大理寺卿。
承景帝笑道:“你此行一趟勞苦功高,朕就允你休息三日再上值。”
裴知衍叩首謝恩,“臣,謝主隆恩。”
楚湛看到裴知衍含笑掃來的目光,他面上看不出端倪,但楚湛心裏還是沉了沉,那季央該不會真與他有什麽關系。
他很快淡然下來,就算有又怎麽樣,裴知衍難道還要為了一個女人和他作對?
在楚湛看來,女人不過都是玩意兒罷了。
散朝後,衆大臣紛紛來向裴知衍道喜。
季庭章也上前道:“恭喜裴寺卿。”
裴知衍默了一瞬後,笑道:“季大人客氣了。”
季庭章客套幾句後拱手告辭,裴知衍卻叫住了他,“季大人請留步。”
裴知衍鳳眸輕揚,“聽聞季大人府上的廚子是淮揚人。”
季庭章愣了一下,笑道:“沒錯,确實是淮揚廚子。”
裴知衍意有所指,“我早年曾在淮揚吃過正宗的淮揚菜,可惜在京師都嘗不到那個味道。”
久居官場上的都是人精,季庭章怎麽會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恐怕裴知衍是借用飯為借口,有事與他商談。
季庭章當即道:“那正好,裴大人不如就随我我一起去府上用飯,就當是為大人接風了。”
裴知衍笑道:“明日吧,不急。”
他快馬加鞭日夜兼程,風塵仆仆的趕回來,甚至連胡子都沒有刮,他不想自己以這樣的面貌出現在季央面前,盡管他從未像如此這般想要立刻見到她。
雲半間酒樓內。
“沒想到你比我想得還要坐不住。”沈清辭一臉我就知道的得意模樣。
他慢悠悠地說道:“還以為你起碼要一個月才回來,走時怎麽與我說的?”
裴知衍沒心思與他開玩笑,沉聲道:“将那日的事說清楚了。”
沈清辭撇了下嘴角道:“你不是讓我留心着點季小姐,得知她去了六皇妃辦的秋宴,我就也去了,找到她時就看到她被楚湛威脅,身旁的兩個丫鬟也都被綁了,我若再遲一步……”
“喀嚓”一聲脆響,沈清辭收了聲朝裴知衍看去,玉瓷的杯盞竟生生被他捏碎,眼中的戾氣濃厚駭人。
沈清辭不敢再刺激他,“季姑娘也還算聰明,拿了你的玉佩出來穩住了楚湛,不過被吓到是真的。”
裴知衍眼底是山雨欲來的陰霾,冰涼的猶如三尺寒冰般凍人,“這裏面有沒有葉青玄的手筆。”
沈清辭奇怪地看着他,“他們可是表兄妹,你怎麽會這麽想。”
裴知衍冷冷勾唇,有什麽是葉青玄做不出來的,他喜歡季央卻能為了攀上梁王與楚錦儀糾纏不清,能看着季央嫁給他卻不為所動,也只有那個傻姑娘會被騙。
翌日清早。
半個月沒有見到兒子的秦氏,早早就起來親自去廚房,監督廚子準備了一桌子的早膳。
秦氏盛了一碗菌子雞湯端給裴知衍,“你在外面這些日子肯定吃也吃不好,多喝點。”
裴知衍接過碗,微笑道:“母親別忙了,我自己來就好。”
秦氏滿臉喜色,“我一會兒就給你父親寫信,将你升做大理寺卿的好消息告訴他。”
裴知衍端着碗喝湯,動作斯文緩慢,“母親再多添一件事吧。”
秦氏想了一圈,沒想出來還有什麽要緊的,疑惑問道:“還有何事?”
“母親那日不是說要為我說親。”裴知衍在秦氏無比震驚的目光下緩緩道:“就季家小姐吧。”
他一夜未睡,也想了一夜,除去他恐怕沒人可以護的住季央,與其如何也放不下忘不了,倒不如讓她在自己眼前……或許兩人也能相敬如賓。
等裴知衍走了秦氏還久久沒有回過神,她抓住柳葶的手臂不确定的問道:“你聽見世子剛剛說什麽了?”
柳葶頓頓點頭,“世子爺說,讓您和娴妃娘娘好好商議商議,請哪家夫人去說親。”
秦氏早膳也不用了,起身道:“快給我更衣,進宮。”走了兩步她又吩咐下人道:“去長興侯府通知小姐。”
秦氏原地踱步一圈,心裏越是高興,就越是亂了章法,“我還要給侯爺去信,這可怎麽來得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