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這語氣像是心痛但又包含着慶幸。
沈楠枝索性不再言語, 只安安靜靜被慕行徵抱着。
慕行徵身上的安神湯藥和安神香的氣味還未徹底散去,不知不覺中困意又一次來襲,慕行徵抱着她, 無需她費力,沈楠枝也不由自主放松下來。
雖然她這幾日慕行徵的心情經常變了又變 , 看起來頗為古怪, 但沈楠枝卻有種莫名直覺,慕行徵不會害自己。
就像最初入宮時,自己很快想起自己在一本小說中, 但并未想着逃跑,反而很快同慕行徵站到了一條線上。
“辛苦你了。”慕行徵放松了原本的力道,在耳邊輕訴,随後又将沈楠枝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借着尚未熄滅的安魂香, 讓沈楠枝安安穩穩睡了一覺。
慕行徵在身旁端坐片刻,随後便起身去了禦書房。
如今他已經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他需要更多的資本才能夠同原有的故事軌跡抗争,而不是沉浸在無用的怒氣之中。
老天終歸還是向着他的,将沈楠枝送來他的身邊,這一次他定然不會再失敗。
回到禦書房的慕行徵卻沒有着急處理公務,他壓下自己的怒氣,将昨夜的夢境重新回憶了一遍。
夢境中他雖然是一代天子,但卻并不是最受命運眷顧之人,因為他只是話本中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他這位皇帝存在的原因, 便是讓男主不斷成長,最後被男主一箭穿心, 幫助男主達到頂峰。
而這位男主正是自己兩輩子的死敵楚天行。
至于自己這兩輩子所經歷的各種災難,不過是話本的作者為了凸顯男主楚天行的英勇,人為制造出來的。
慕行徵在睡夢中初次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恨不得将話本的作者一道殺了。
他身為大宴的皇帝,竟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他大宴數萬萬百姓竟然不過是作者手中的棋子,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為了給楚天行鋪路。
為了給楚天行鋪路,他根基穩固的大宴,先是戰敗,而後旱災顆粒無收,随後冬天的雪災大面積覆蓋了不少地方,将許多百姓都埋進了雪地裏再無蹤跡。
這話本的作者為了追求所謂的爽度,給楚天行安排了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只要是楚天行攻打下來的地方,便能安安穩穩,不會再生變故,因此那些百姓都成為了楚天行的子民,将楚天行奉若神明。
大宴民心背離,滅亡似乎是順其自然的。
尤其是在接連不斷的災害沖擊下,讀書人對他這個皇帝多有批判,認為他慕行徵并非是上天屬意的天子,而是上天的罪人。
所以老天用對百姓的懲罰來警醒慕行徵,這樣的謠言越來越多,因此到後期越來越的多城池不戰而降,他們早早将城門打開,用當地最高的歡迎禮節,接應楚天行的軍隊進入,平穩進入政權的更疊。
最初慕行徵在夢境中看到真相的時候,只覺得心神俱裂,恨不得将所有人殺個幹淨,将那話本的作者五馬分屍,但如今一夜過去,慕行徵早已比之前冷靜許多。
他的第一世是完完全全按照話本中的情節來走的,而後有了第二世,慕行徵雖然也提前布局,但他除了最開始派人刺殺楚天行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低于邊境的戰事上。
當初的慕行徵還認為只要邊境的戰事能夠被提前阻止,之後的事情一定不會發生。
但是到最後,慕行徵單獨一人,最終也沒有改變書中的走勢。
他所有的努力不過是在邊境戰争中讓大宴的軍隊多抵擋了一段時日,少失了一座城池,而後那些事情便像自己記憶中的上輩子一樣,如約展開,絲毫不給他喘息的空間。
但如今慕行徵卻不覺得自己會輸,他這一次不僅關注邊關的戰事,他也看到了自己治下的百姓們,身旁還有沈楠枝作陪。
沈楠枝不是原話本中的人物,本不應該同他産生交集,但如今沈楠枝卻常伴他左右。
他身為書中的人物,有些時候還是會被話本的情節左右,順應話本的內容走下去,俗稱走劇情。
但沈楠枝不是書中之人,她完全沒有這樣的顧慮,能夠最大程度上破壞原有的劇情。
這一次他同沈楠枝相攜而行,一定可以讓大宴擺脫桎梏,成為他想成為的桃花源。
至于伴随自己這麽多年的倒黴毛病則是這個作者“贈送”給自己的。
身為一個大男主爽文,楚天行在話本中是最耀眼的存在,而作為對照組的“昏庸”皇帝則是書中小醜,是最無能的存在。
作者曾經一度想過讓成瑞帝這個皇帝提早下線,這樣能夠加快男主行軍打仗的事業線,提高爽感,但不知為何每次下筆寫這種情節的時候,書本便會産生一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慌感。
作者試了好幾次,最終只能無奈放棄,但仍然不肯死心。
雖然不能直接将慕行徵寫死,但轉而給慕行徵加了另一個設定——
随時随地都在倒黴,黴運不散,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突然暴斃。
有了這個設定條件之後,作者還試圖寫過慕行徵的突然死亡,但仍然像之前一樣根本寫不下去。
作者驚恐地認知到一個事實,即便是自己的書,書中慕行徵也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炮灰,但是劇情過半,作者竟然掌控不了一個炮灰的命運。
好在周圍有人在勸解,到最後作者索性放棄了讓慕行徵提前死亡的就機會,而是讓楚天行一箭穿心,再次突出楚天行的英勇氣質。
這些內容作者自然不可能寫在話本中,慕行徵是在作者的日記中看到的。
那日記和作者的話本都存在一個叫做電腦的東西中,慕行徵自從進入到夢境之中後,便沒有多做掙紮,而是一直順應着牽引,将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得仔仔細細。
所以在夢裏自己得情緒一直都很不穩定,時哭時笑,瘋瘋癫癫。
劉太醫為他針灸時他已經能感知到外界的事情了,但仍舊醒不過來。
沈楠枝坐在自己身旁為自己擦拭額頭上的汗珠,他也一清二楚。
但當時他在夢境中仿佛被什麽絆住了手腳,他極力想要從自己的身體中醒來,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中,但卻怎麽掙紮也是徒勞。
掙紮到最後,慕行徵一度以為自己要被困在夢境中的時候,自己竟然重新看到了沈楠枝。
不是如今宮中淑貴妃的模樣,也不是宮外黃夫人的模樣,而是沈楠枝。
沈楠枝身上的妝容打扮同他最初看到的話本作者類似。
披肩的長發,發梢有些卷曲,在陽光下頭發會呈現出紅色。
他雖然離開了那個話本,但不知不覺中飄到了沈楠枝身旁。
看着她每日去上學,學校中有男有女,沈楠枝和周圍的人一起說說笑笑,口中讨論着慕行徵聽不懂的問題。
沈楠枝也會經常一個人,在聽完老師的教導之後,會留在一個名叫實驗室的屋子裏,埋頭研究自己看不懂的瓶瓶罐罐,時而在紙上寫寫畫畫。
慕行徵有些多東西都看不懂,但他能夠看懂自己夢中的這個世界很便利,周圍的人全都識字,只要勞動付出就會有收獲。
沒有嚴苛的等級制度,每個人活得惬意,不想出門讨生活也可以像話本作者那樣對着一個名為電腦的東西敲敲打打,從而不愁吃喝。
在夢境中沈楠枝總是高興的,雖然有時候會和朋友抱怨說自己的課業太多,但更多時候是高興的,從內而外擁有活力。
而大宴皇宮之中的沈楠枝雖然每天也樂呵呵的,但能夠明顯讓人感受到身上的懶散氣息,仿佛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唯有提出火炕水泥和大棚蔬菜時候,身上才有這樣的熱情和勁頭。
慕行徵覺得自己隐隐明白了,沈楠枝出生成長在這樣的地方,見過許多新奇之物,所以在大宴才會呈現出那樣的狀态。
沈楠枝已然見過仙境之物,并且能夠用自身所學造出許多他身為皇帝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物,到了大宴之後,即便身份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每天都有人想着辦法逗趣,對于沈楠枝而言仍舊是尋常的,甚至是無趣的。
在大宴她沒有那些能同她讨論知識,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沒有能讓她如癡如醉的技術,所以她才會用游記來打發時間。
自己同沈楠枝出宮的時間極少,大宴也沒有夢中世界那樣的本事,可以不出戶便知天下事。
因此沈楠枝閑暇時候便只能用游記來打發時間。
想的越多,慕行徵心中反而越難受。
他何嘗不想讓大宴變成那樣的太平盛世,讀書識字不再是富貴人家的特權,而是每個人應該接受的義務。
大人明理,小孩知事,想去哪裏都可以說走就走。
越是跟在沈楠枝身邊,看着沈楠枝點點滴滴的成長腳印,慕行徵也越來越心驚。
他的大宴何時才能變成夢境中的這副模樣?
或許是這個想法太過強烈,原本只能跟在沈楠枝身邊活動的慕行徵,竟然覺得無形之中的限制少了許多,他知道自己這是要離開了。
若是一味沉浸在夢境中,不僅不會讓大宴更進一步,自己說不定會消散在這裏。
慕行徵突然想起了之前寒山大師的話,身體對于外界的動靜愈發清楚。
劉太醫已經針灸結束,沈楠枝依然坐在自己身旁。
殿中安神香逐漸發揮作用,他徹底從夢境掙脫,反而真正陷入沉睡。
睡醒之後慕行徵再次看到沈楠枝一時間有些恍惚。
但是心中也明白,沈楠枝是自己破局的關鍵。
他慕行徵是皇帝,是這大宴的主人,掌管大宴萬裏疆土,絕不是一個輕易被話本作者掌控在手中的傀儡,書中的情節不應該是他的宿命。
否則他也不會輕易重生。
而楚天行不過是作者随意創造出來的人物而已,真論起來楚天行才是一個紙老虎。
他要守護大宴,守護疆土,最大的敵人絕對不是楚天行,而是自己。
見識過繁華的夢境,身為帝王他又怎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子民還在為溫飽中苦苦求生。
慕行徵将自己翻湧的思緒壓下,拿出自己之前寫得有關稅收的決策,再一次動起筆。
他初醒時見到沈楠枝心中有許多話想說,但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這應該是沈楠枝保留的秘密,自己在無意中得知已經是對沈楠枝的冒犯,又如何能逼問她。
“去請工部尚書和丞相。”慕行徵吩咐一聲,繼續奮筆疾書。
而與此同時,在慶雲寺中打坐的寒山大師突然一頓。
“原有的帝星升高,如此看來倒是我大宴江山之福。”房間中只有寒山大師一人,聲音極低。
“大師,雲州楚家拿着信物求見,說是與您有舊。”
寒山大師的面容看起來更加衰老,房間中靜默半晌,終于傳來了回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