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不願意虞正卿強迫起來還真有點費勁,而他說的話越刻毒,林意身上那層堅冰就更厚了一分。
他作為一個“人”表現出來的情感越來越少,就像一座逐漸冰封的人偶,虞正卿在外面掄着錘子鑿冰跳着腳的大吵大鬧,他的眼皮也不會擡一下。
虞正卿都快想不起來他最初的樣子了,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大概是清新的,冷淡的,但笑起來又有一種青澀而沉靜的少年氣,讓人手腳都酥酥麻麻的。反正網上那群小姑娘經常說“他一盯着我看我就酥了”那樣。
虞正卿想着想着,就忽然去找林意,要和他去打籃球。
林意拒絕了。“我不舒服。”他這樣說。
虞正卿知道他在說謊,可是也無可奈何。他很少有“無奈”這種感覺,可是林意讓他體會到了。就算不動手打人,可是他慣于吐出最惡毒的話的嘴也跟被縫上了似的,一想到林意那天晚上灰敗的臉色,他諷刺的話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虞正卿感到焦躁難安。
偏偏這時候公司裏一個耗資巨大的電影決定開拍了,女主角是虞氏娛樂的當紅花旦鄭婉柔,虞正卿這個總裁也閑不下來,各方面要協調,還要跟制片人投資商見面,酒會一波接一波,那些老油條仗着自己資歷老就不把他放在眼裏,往死裏勸酒,把虞正卿喝的七葷八素,每天一沾床就睡得死豬一樣。
公司裏這麽忙,他又在林意那裏受盡了冷落,也不願回去了,每天要麽回虞家要麽幹脆睡在公司裏,虞正顏都驚訝于他的刻苦,明明之前還是每天都不着家的狀态。
可他也不會去問,他和虞正卿之間泾渭分明,除了他實在超過了瘋的限度,他才會履行自己身為兄長的義務。這義務的出發點大多是讓虞正卿疼,只有“教訓”的作用,卻沒有“教育”的效果。
就像上次,他下狠手抽了虞正卿一頓,卻沒再管他後續有沒有再去糾纏那個小明星,甚至沒給被他弟弟折磨的林意一點安撫。如果林意來找他的話,多少錢他都會給,但是如果他不來的話,虞正顏很快就會把這個人從腦海中自動清除。
從人格缺陷的方面來看,虞家人倒是如出一轍。
好不容易把事情料理的七七八八了,虞正卿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周末又被拉去和他大哥一起去拜訪權家。蕭靜也跟着,對虞正卿卻淡淡的。
他以往都跟狗一樣圍着他轉,噓寒問暖的,一口一個少爺少爺的叫着,虞正卿煩死他了,可他一不湊上來,虞正卿卻又覺得不習慣了。
他嘗到了一絲苦澀,只覺得到了這個地步,連蕭靜都要給他臉色看,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越是這樣,他的下巴揚的更高,對蕭靜的态度也就越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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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權家,權千很高興的迎上來,小狗一樣圍着他大哥亂轉,叽叽喳喳的說這說那。虞正卿知道他跟着他大哥的這段時間一定看了很多也學了很多,可那雙眼睛裏的孺慕之情也太過了吧??虞正卿被他餘光掃到都一陣牙酸,虞正顏卻一副淡淡的樣子,好像已經習以為常了。
飯後權千就拉着虞正顏到一邊去說話,他上大學後被他爸塞了一個小公司打理,就當練手,很多不懂的就請教虞正顏,虞正顏雖然話不多,但每一句都一針見血的指向問題的核心,明顯是上了心教他。
權千就眨着一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看着他:“虞大哥,你好厲害!”
虞正顏就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虞正卿看着他們倆,心裏又是一陣膈應。他大哥這是養狗呢?還是年紀大了缺愛了?帶着這麽一朵小白花不累得慌?
他只能随便逛逛走走,和權伯母說說話唠唠嗑,無聊的要瞌睡過去。
權伯母也看出他無聊,就縱容的笑了笑,放他在沙發上癱着,自己從書架上拿了一本相冊,細細的翻。
虞正卿坐了一會,就忍不住湊了過來:“權姨,你還看這個呢?相冊都快被你翻爛了。”
他記得小時候每次到權家,都會看到她翻這本相冊,虞正卿知道她是在看那張照片。
果然,權伯母的手指停留在一張泛着黃的照片上,輕輕的摩挲着,眼神柔和又悲傷,仿佛出着神,回憶着久遠的時光。
那照片上是一個小小的男孩,三四歲的年紀,穿着背帶褲,打着小小的領結,粉雕玉琢的一小只,安安靜靜的被抱在美麗女人的懷裏。這是權家的第一個兒子權均,小時候就被人販子拐跑了的那個。
“正卿啊,你不懂。”權伯母低低的嘆了口氣,“第一個總是不一樣的。我身子弱,懷他的時候沒少遭罪,你權伯父那時候還年輕,鉚足精神往上爬的時候,愣是每周抽出好幾天陪着我,我晚上悶得睡不着,他就陪我起來走,第二天頂着黑眼圈去上班。”
“等到均均出生了,他不要保姆做,親手給均均換尿布,那麽一個不茍言笑的大男人,做着鬼臉哄他笑,給他唱搖籃曲。”權伯母的眼中似乎有了些光,微微笑了起來,“均均也很乖,就是不怎麽愛笑,從小就安安靜靜的,不哭也不鬧,也不亂發脾氣。”她笑看了一眼虞正卿,“不像你。你爸都悄悄跟你權伯伯說過,那時候你鬧得他恨不得把你掐死在搖籃裏。”
虞正卿哼了一聲:“老爺子也當着我的面說過。他想這個不是一兩天了。”
“你們爺倆都是一樣的壞脾氣。”權伯母除了會神,眼裏的光漸漸熄滅了。
“都過去了。”
她笑了笑:“不說這些了,我給你弄點東西吃去。”
虞正卿說:“讓廚師做就行了,你去幹什麽。”
權伯母拍了下他的頭:“你這孩子,廚師哪有我做的用心。我最近學了點西點,甜甜的,做給你吃。”她袅袅婷婷的走了。
虞正卿看着她的背影,心裏有一點暖。但這點暖意和他是突兀的,格格不入的。
權伯母說的,他雖然聽得懂,也聽了無數次,卻并不怎麽在意。他爸和他都是一樣的暴烈脾氣,相處中咆哮多于好好說話,他媽有精神病,很早就跳樓死了,他從小在這樣一種環境裏長大,也覺得挺好的,沒什麽問題。權伯父和權伯母對于那一個孩子心尖尖般的溺愛,他并不能理解。
你看,虞正顏是他們家第一個孩子,也沒見他爸怎麽寵他啊?他媽死了後,他倆的身價也沒因此升值啊?
虞正卿想了半天,也沒整明白這回事。他索性不去想了,可小小的權均那張臉卻始終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不知是因為兩年沒看過這張照片的原因,虞正卿總覺得小權均那張臉,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
Round 18
林意還在和虞正卿冷戰中。他已經進組拍攝了,但因為還在市區內,虞正卿還是硬性要求他每天回家,然後兩個人相對冷臉。
虞正卿覺得他簡直是一個又臭又硬的石頭。
他态度稍微軟和了一些,送了林意一只表和一個車鑰匙,都被他不鹹不淡的放到了床頭抽屜裏,然後再也沒動過。
虞正卿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現在連每天一個純貼着嘴的傻逼吻都沒有了,他又拉不下臉來要,搞得他好像多迫不及待似的。林意的态度更是凍死人,虞正卿覺得他就是欠揍。
他沒有辦法,可又不能問情場老手齊钰,孫軻也不行,那個人精一下就看出來了。
于是等權千來虞家玩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把手伸向了這朵小白花。
“權千。”虞正卿磨磨蹭蹭的問他,“你在學校有沒有什麽喜歡的女孩子啊?”
權千詫異的看向他:“沒有。怎麽啦?”
虞正卿這段時間悶壞了,急于傾訴,也不管他是不是小孩了,反正都成年了:“那什麽...我有一個朋友,他有一個小情人,因為點事和他鬧脾氣了,現在小情人不理他了,他問我怎麽哄哄。”
權千黑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他,虞正卿有些不自在,剛覺得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權千就很認真的問:“因為什麽事啊?”
虞正卿就簡單的說了說。
權千想了想,笑了:“這根本沒必要哄啊。這個小情人有什麽生氣的資格呢?他本來就是被包養的,領他到圈子裏玩不是正常的嗎?他氣什麽,你摟着別人他吃醋了,還是他就不喜歡這種場合?”
虞正卿說:“後面那個吧,誰知道。”
權千慢慢的說:“雖然我覺得太縱容他了不太好,但是你真想哄的話....他平時喜歡幹什麽?”
虞正卿說:“他平時.....”他忽然反應過來,面子就有點挂不住了,“他....”
權千沖他咧嘴一笑:“行了正卿哥,這點眼力見我還是有的。”
虞正卿索性把臉抛在了腦後,繃着臉說:“他平時就喜歡看看劇本,看看書什麽的。”
權千說:“那就給他弄個書房吧。看你的形容,這個人好像有點吃軟不吃硬,還挺清高,你送名表名車他反而會生氣,建個書房多貼心啊。”
虞正卿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你還挺懂嘛。”
權千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不知為什麽,虞正卿覺得他這時候的表情有點壞。
他回來這麽多天來第一次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下權千,發現這小孩還真是長大了。身條抽的太快,顯得身子都有些單薄,高高的水蔥一般,眉眼也長開了,俊秀的一個少年郎,不再是小時候那種容易被誤認為女孩子的樣子。
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真正長成一個男人了。
虞正卿拍了下他的肩膀:“謝了。下次請你吃飯。”
他回去後,真的開始着手弄書房的事,原本房子是随便定的,只要地段好裝修不錯面積夠大就行了,根本沒用心布置過,現在他卻願意上這個心了。
這個危險的轉變并沒有被虞正卿予以重視,反正他不想再和林意這樣相處下去了。簡直就是家暴,真要人命了。
為了裝修後的驚喜,他這一個月都讓林意不用回來住,如他所料,林意就高高興興的住回公司宿舍去了,一次都沒回來過,他都不用擔心有暴露的風險。
虞正卿松了口氣,心裏又有點不是滋味。
等到房子裝修好,虞正卿又一個電話把林意叫回來了,他很久都沒看到林意了,再見又有種新鮮的感覺,他心情一好,就和顏悅色起來,林意不禁有些怪異的看了他一眼。
他是臨時從劇組過來的,為了虞正卿突然的要求要請一天的假,他的鏡頭的進度都會耽誤下來,只能晚上加班加點的補上,為此還要和導演一再道歉。導演的臉色雖然不太好,但因為他本來就是空降劇組,也知道他背後有人,不好說什麽。
林意并不想過來,但他知道虞正卿說一不二的霸王脾氣,索性直接放棄了掙紮。
現在這男人一副興致勃勃的要給他展示什麽東西的樣子藏都藏不住,向來總會擺出暴躁的表情的臉上都挂着層明快的笑,雖然內心對這男人是厭惡的,但無論多少次,林意都會被那張臉晃得愣神。
也許單純的因為那張俊美的過分的臉,也許是因為那張臉上偶爾流露出的其他表情....他不知道。
這就是典型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吧。
虞正卿開了門,把新裝修透氣完畢的書房展示給林意看。
果然,林意愣住了。半晌才問:“你這是做什麽?”
虞正卿說:“你不是平時要看劇本嗎?這個書房給你用,省得坐沙發上看不舒服。”
林意臉上的表情凝滞着,虞正卿有些得意,心說被震住了吧,這下你還能繃着勁和老子冷戰?
林意看了一圈書房,很大,裝修也很下心思,寬大的紅木桌子,舒适的扶手椅,厚實的地毯,四壁環繞式書櫃,是他小時候夢寐以求的那種書房。
他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然後說,“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劇組了。”
虞正卿懵了一下:“你要回劇組?”
“嗯。”
林意看他還呆在原地,就向門口走去。
當一個陶瓷筆筒“碰”的一聲炸裂在他面前的牆上時,林意居然不覺得怎麽驚訝。
他不緊不慢的回頭,看着那張剛才還舒展的笑着的臉又換了張面具一般糾結成了兇惡的樣子,虞正卿咬牙切齒的說:“林意,你還有完沒完了?”
林意挑了挑眉:“我怎麽了?”
你他娘的冷暴力我!
虞正卿是不會說出來的,他只會說林意給臉不要臉。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請了一天的假,回個屁劇組,你躲什麽躲?書房也給你弄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林意冷冷的說:“我沒什麽不滿意的。謝謝你的書房,但我不需要,留着你自己用吧。”
虞正卿簡直要炸了。
他什麽時候這麽用心給別人送過禮物,什麽時候這麽哄過人?向來就是別人捧着他,這個林意怎麽就這麽硬氣?!他生平第一次付出的一點點真心被別人漠視了,就委屈的要把天捅個窟窿,他也不想想林意的真心被他棄如敝履還狠狠碾上兩腳時有多痛。
虞正卿氣的眼睛都燒紅了,咆哮着大步上前,把林意肩膀一扳就一拳打了過去,下手根本沒有輕重,林意瞳孔驟縮,他知道這一拳要是下去,他的臉立刻就得開個染料鋪。
他把頭一偏,躲開了那一拳,順勢抓住了虞正卿的手腕,腳下一勾一絆,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般,虞正卿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制住了。
他發出從齒關裏擠出來一般的聲音:“林意.....你他媽敢打我??”
其實林意哪有打他。他大少爺全身上下一點油皮都沒破呢。
林意騎在他身上,一腿擠入他大腿內側往外旋,卸了他最後掙紮的力,冷聲道:“我沒打你,倒是你那一拳打下去,我這兩天別想拍戲了。”
虞正卿面色猙獰的怒吼:“放開我!放開我聽到沒有!等會老子不揍的你求饒就不姓虞!!”
“你都說要揍我了,我怎麽會放開你。”
他沒費什麽力氣的按住了虞正卿暴怒之下毫無章法的掙紮,聽他在他身下罵着“混賬”“小賤人”“我扒了你的皮”這樣語無倫次的話,忽然有些異樣的感覺。
身下這個人曾經一腳把他踢倒在攝影棚裏,曾經以最難以忍受的方式侮辱過他,那個暴躁易怒,強勢的可怕的男人,現在卻被他壓制着,動都動不了,白皙的頸子都染上了憤怒的紅。
他一愣神,就被虞正卿瞅準了時機,猛的掙脫了出去,一躍而起的抽了他一耳光。
他們距離太近,林意已經閃避不及,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的抽到了他臉上,他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索性不再留手,三兩下又把虞正卿撂倒在了地上,從後面扳着他的胳膊:“我都說了要拍戲,你還專門打臉。”
他抿着唇,向來平靜的眼底湧起了些滲人的怒意。
虞正卿萬萬沒想到林意敢反抗他,更萬萬沒想到林意打起架來這麽厲害。他還沒來得及發揮全力呢,就被林意一抓一擰,不知道怎麽的臉就着地了。
“行啊林意....”他氣的全身都抖了,狠狠的磨着後槽牙,“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
“我大學是柔道部的,高中時還得過全國聯賽的冠軍。”林意平靜的說,“我也不想和你動手,你要出氣可以,不要打臉。”
虞正卿聽着他淡淡的語調,也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心虛是怎麽回事,掙紮就弱了下來。
“這個書房我也用不上,我的書都留在家裏。”似乎感受到了虞正卿态度的軟化,林意試探着,慢慢的松了手。
虞正卿翻了個身,把他踹開,但那一腳也沒用多大的力,仿佛踢走一只小狗般。
他整理了下襯衫,臉色還是很不好看,盯了林意臉頰上的指痕一會:“那就把你的書都搬過來。”
林意愣了下:“太麻煩了,我的書很多。而且那些書放在我家好好的,何必....”
“我不管!”虞正卿似乎又有發怒的前兆,“那我給你弄這個書房幹什麽?”
林意大致評估了一些虞正卿現在離再次發怒的臨界值,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麽,沉默的表示了同意。
于是剛才還差點(單方面的)大打出手兩個人,現在就一起開着車去了林意家。一個脖子上還殘留着煮熟的蝦子一般的紅,另一個臉上頂着五條鮮明的指痕。
Round 19
林家離市中心挺遠,林父林母都是中學教師,一直住在學校附近的家屬樓裏。家屬樓年代挺久遠了,很老式的那種紅磚房,單元門很窄很暗,門前停着一堆亂糟糟的自行車。
林意遠遠的就讓虞正卿停在小區門口,自己戴上口罩和墨鏡進了小區。
林父出去參加一個什麽研讨會了,林母看到他回來很高興,問了後得知只是來拿點書,便有些失落,絮絮叨叨的說要不要在家裏吃頓飯帶點什麽東西走等等。
林意因為工作忙,也很久沒見到林母了,每次都是直接彙款回家。他有心想多說一會,但想到虞正卿那個閻王還戳在小區門口,那輛車和那個人都和這附近的環境格格不入,就怎麽也坐不住,安撫着林母,把書草草整理了兩大箱,用膠布封住了,搬到了門口。
林母一看都吃了一驚:“你這是要搬家啊?”
林意說:“省得再回來拿,不方便。”
“能有多遠啊,你這拿得多累啊,我幫你搬下去吧。”
林意心下一緊,叫了聲媽:“我自己能行。”他一再拒絕,也不讓人送,林母拗不過他,只能看着他分兩次把書箱搬下了樓。天氣熱,又是五樓,他已經出了些汗,卻不再停留,道了別就走了。
林母看着他下了樓梯,嘆了口氣:“這孩子還真是固執。....不過怎麽這麽急,大熱天連口罩都不摘?”
林意從狹小而陰暗的單元門裏走出來,熾熱的陽光刺的他眯起了眼睛。他彎下身把兩個箱子摞在一起,用力抱了起來。
書的重量有多重,搬過家的人都知道。林意雖然力氣很大,兩大箱書抱在懷裏,走到小區門口,也着實出了些汗。
他遠遠的就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立在車旁,英俊的男人和漂亮的車,組成了一幅可以說所有男人心中最憧憬的畫面。
林意沒想到太陽這麽大他還會出來,以為他不耐煩了,趕緊加緊了腳步,剛走到他面前,就感覺手上一輕,虞正卿臭着臉把上面那個箱子抱了起來,啧了聲:“真沉。”
他早就把後備箱打開,把箱子往裏一放,順手接過林意手上那個箱子往裏一扔,再把車蓋嘭的一放,拍了拍手。
轉頭看到林意還站在那裏:“愣着幹嘛?進去啊。磨磨蹭蹭了這麽久,書呆子就是讨人厭。”他皺着眉,“曬死了。”
他的臉确實有點發紅了,林意才想到,皮膚又白又薄的人大多對紫外線過敏的,不過他沒想到虞正卿也這麽嬌嫩。
上了車,虞正卿把空調打開,林意才覺得緊貼着皮膚的熱氣散去了一些。
虞正卿把車掉了個頭,邊說:“你們家怎麽還住在這麽個小破樓裏?交了這麽多年書,學校也該給分配個新房子了吧?”
确實林家現在住的還是幾十年前的房子,前幾年評職稱的時候學校提過這事,畢竟是多年的老教師,走走關系也能換個房子,但林父林母都是古板清高的過了頭的知識分子,又安于現狀,就把這個機會拱手讓人了。
但林意是不會和他說這些的,他也不喜歡聽虞正卿用這樣的語氣評價他的家和家人。
虞正卿這樣的人,仿佛所有普通人勤懇平淡的努力和掙紮都和他沾不上邊,也入不了他的眼。普通人家的苦惱在他看來就是個笑話,就像讓他不得不放下了所有自尊和自傲的那筆錢,在虞正卿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虞正卿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回答,不耐煩道:“啞巴了?”
林意低聲道:“開你的車。”
他還在想事情,這句有點莽撞又親昵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出乎他意料的,那邊沉默了一會,竟然沒有爆炸,只傳來了“切”的一聲。
回到家後虞正卿立刻把空調開了最低,從冰櫃裏拿出一瓶可樂開了就灌。碳酸飲料的氣泡在幹澀的味蕾上炸開,他喝的急,棕色的液體就從嘴角溢了出來。
他真的很怕熱。林意這樣想着,看着他不健康的噸噸噸着垃圾飲料,一副畫面卻突兀的跳到了他腦海裏。
那是“夜色”裏的那天。虞正卿被他捏着下巴灌酒,淺色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折射着憤怒和詫異的光,林意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當時是覺得憤怒的。
應該是覺得憤怒的。
....明明是這樣。可是現在回憶起來,一切忽然帶着點旖旎的色調,虞正卿被冒犯了的眼神,位置十分不妙的臉,被他捏在手裏的精巧的下巴。
林意把臉埋進掌心,那上面的熱度讓他的心髒一陣陣的發顫。他感到了一種難言的慌張,這慌張毒蛇般咬了他一口,沒有任何甜蜜的僞裝,只有獠牙刺入肉裏的劇痛。
虞正卿把空可樂瓶一捏,揚手一個射籃姿勢讓空罐穩穩入桶,回頭就看到林意捂着臉一副糾結到極點的表情,吓了一跳:“你幹嘛呢?”
林意僵了一瞬,很快調整好了表情:“沒什麽。”
虞正卿也沒心思管他糾結什麽,指着那兩個大箱子說:“你快把書整理好。”他迫不及待的要看林意用他給的書房了,雖然這禮物是他硬塞給人家的,還害的林意挨了一巴掌。
林意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話,把紙箱上的膠帶一撕,就開始幹活。
他的書确實不少,各方面的都有,竟然也差不多能擺滿一張牆。他在那裏忙忙碌碌的分類和整理,虞正卿就靠在門邊看着,臉上一派愉悅。
林意當然不指望他能幫忙,但虞正卿這麽盯着他他也怪不自在的,就淡淡的說了句:“你這樣,很像包工頭。”
虞正卿愣了下,然後竟然破天荒的笑了:“嘿,你還會開玩笑呢?”
林意說:“我當然會。只是不和你說罷了。”
虞正卿也沒領略到他的諷刺之意,還是心情很好的樣子咧着嘴,林意看了會他,移開了眼神。
這男人的喜怒無常,情緒波瀾起伏之大,有時候都會讓他覺得匪夷所思。這一天的前半段他還暴怒着打人,後半天又忽然燦爛明媚了起來。
虞正卿又站了一會,忽然走開了,再出現時,已經換了一身裝備。
他穿着寬松的休閑褲和黑色的背心,線條漂亮的肩膀和手臂都露了出來,手上還誇張的戴着兩只白色的毛線手套。
林意呆了呆:“你要幹什麽?”
虞正卿挑了挑眉:“看不出來嗎,我要幫你忙啊。”
“.....”搬書又不是搬磚,至于打扮的這麽誇張嗎。
林意默默的吐槽,覺得虞正卿一定是不知道那年那月心血來潮亂買的衣服,現在終于找到場合穿出來了。
虞正卿兩只毛線手拍了拍,一副準備充分,興致勃勃的樣子,問:“我幹什麽?”
“.....”林意指了指那一箱書,“你把那些放到最高的架子上去。”
虞正卿就三下五除二刺啦刺啦的把紙箱拆了,抱着書上了梯子。房子本來就是複式的,書房天頂也很高,為了能夠到最上面,裝修時還專門給配了個可移動的小梯子。
虞正卿自己的書不多,大多是些體育雜志什麽的,還有些零零碎碎的漫畫,哪裏有過像林意這麽多大部頭的書,一本拍下去能砸死人。他一本本放上去,也不排序,速度很快,林意看着他插花似的把書塞進書架,就知道自己之後還要再分類整理。
虞正卿倒很得意,擺完一排就從梯子上俯下身去:“喂,再給我點。”
林意看了他一眼,被針紮了下似的扭過頭去。虞正卿背心的V領很大,他這麽從梯子上一俯身,從漂亮的胸肌的溝到空蕩蕩的背心下的腰身都一覽無餘,還有....胸前淺色的兩點。
他臉上又熱起來。
虞正卿覺得林意今天很奇怪,雖然不再不搭理他了,卻總是愣神,好像癡呆了似的。就比如現在,林意就只留一個黑漆漆的後腦勺給他。
他看着那微翹的柔軟的發,手賤的去扯,不耐煩的說:“喂!”
林意“啪”的一聲打開他的手,回頭看了他一眼,虞正卿覺得他眼裏的神色有點沉,卻又不像生氣。這麽想着的時候,林意就把書塞給他了。
他接過書,正要塞進書架,卻看到兩本書之間夾着一個皮質的本子,不太像書。
“這是什麽?”
林意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是我家的相冊。沒注意就帶過來了。”
虞正卿來了精神:“相冊?那不是有你小時候的照片?”
林意說:“也沒有多少。你這麽興奮幹什麽?”
虞正卿往梯子上一坐:“我倒是很好奇你小時候長什麽樣....會不會像個小姑娘?”
他把相冊翻開,前幾頁都是林父林母年輕時的照片,後來就是幾張林意高中時的照片,穿着校服站在人群裏,也是一眼能望到的帥氣。
虞正卿翻了好幾頁,嘟囔道:“奇怪,怎麽都沒有?....啊,找到了!”
他忽然睜大了眼睛。
虞正卿完全忘記了自己還站在梯子上,猛的站了起來,梯子因為他突兀的動作向後傾倒,他手忙腳亂的去抓支撐物,手上劃過一陣熱辣辣的痛。
人渣博弈20—30
Round 20
林意在他倒下來的那一刻就撲過去接住了他,梯子桄榔砸在兩人身上,所幸也沒有多重。
他把護在懷裏的人放開,才發現虞正卿雙目大睜,仿佛白日見鬼一般,吓了一跳,忙問:“怎麽了?怎麽了?...傷到哪裏了嗎?”
虞正卿這才緩慢的把視線移向他,死死的盯着,表情僵硬。
林意心想不會是中邪了吧,皺着眉拍了兩下他的臉,沉聲道:“虞正卿!”
虞正卿這才回過神來,眼睛一動,看向自己被他緊緊抓着的手,嘶了一聲。
林意這才覺得手上有些黏膩,才發現虞正卿剛才摔倒時不知抓到了梯子的哪裏,鐵質的銳角劃破了他的手套,餘勢仍然把掌心到手臂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來。
林意把他被染紅的毛線手套扯下來,傷得不深,但因為傷口長血又一直往出滲的原因,看起來有些可怖。
他說:“你等下,我拿急救箱給你處理。”
他起身去拿了,回來就看到虞正卿舉着那只手,細細的血流到了胳膊肘,臉色蒼白,眼神放空的看着地面。
林意靠近,才看到那淺色的眼睛裏縮的很小的瞳孔。
他是在....害怕嗎?
林意張了張口,還是沒有問出來。以虞正卿的性格,大概又要炸毛的吼“誰怕了”這樣的話吧。還不如不去惹他。
他用消毒棉擦去那淌下來的血,在酒精接觸到傷口的時候虞正卿抖了下,但林意發現他的眼睛始終沒有看這邊,安靜的一句話都沒有。
等到他貼好繃帶,虞正卿才站了起來,卻突兀的晃了晃。
林意一把扶住他。
兩人視線相對,林意脫口而出:“莫非...你暈血嗎?”
“閉嘴!”立刻得到了這樣惡劣而中氣十足的回答,好像之前的沉默都是幻影一樣。
太遜了...虞正卿咬着牙想。
那張照片确實讓他震驚不已,但也沒到腿軟的地步,可是在看到紅色的血流從傷口處流下來的時候,他眼前就天旋地轉了。
可惡!偏偏是在這家夥面前……林意心裏一定笑死他了!
這樣的反應幾乎已經等于了默認,林意心裏驚訝除外,還有些微的好笑和諷刺。明明是這樣的性格,為什麽總有些不符合的設定硬加在身上。
林意把他的手臂搭在肩膀上:“走吧,我扶着你。”
虞正卿不知哪來的力氣,立刻把他推開了:“滾開!”
林意簡直不知道他哪來的怒氣,卻還是耐着性子說:“你這個狀态,可以走到卧室嗎?”
虞正卿被質疑了一般:“當然!別開玩笑了....就這點距離....”他猛的邁出一大步,立刻就往前栽去,又被林意攔腰攬住了。
“別逞強了....唔!”他被虞正卿狠踩了一腳。
虞正卿推開他,以一種悲壯的方式,東倒西歪,跌跌撞撞的走向卧室,其間碰倒了一張椅子,砸碎了一個花瓶。
等虞正卿順利坐到了床上,那股眩暈才消失了一些,可一低頭看了眼手心裏未擦淨的紅,他又罵一聲,嘭的靠回了床頭。
林意也進了卧室,手上拿了條濕毛巾。
虞正卿看了他一眼,又立刻移開目光,不知是感到丢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