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井㜣剛進門,就聞到一股飯菜的香味,恰好外婆端着一盤菜從廚房出來:“回來了,餓了吧?趕緊洗手吃飯!”
井㜣看了一下牆上的鐘,已經快一點了,她一邊放行李一邊說:“都這麽晚了,您不自己先吃,等我幹嘛!我剛在飛機上吃了飛機餐。”
外婆手裏添着飯,嘴裏說着:“我還不知道你,飛機餐你能吃的下一半我給你念阿彌陀佛!”
井㜣從洗手間出來,沖上去抱住外婆撒嬌道:“我這不是不願意您餓着麽!”
“行了行了,雞皮疙瘩都開花了,快吃吧!”
吃飯期間,井㜣一直做好準備,等着外婆問些什麽,可是直到吃好飯洗了碗,外婆都一直沒提什麽話茬,這讓井㜣提前打好的那些腹稿都沒了用武之地。
井㜣想,或許從她一進門的第一個眼神,外婆就已經什麽都知道了,她養大的孩子,不用問,她能看得懂。
看着外婆午睡的蒼老容顏,井㜣的心裏又酸又暖,就是眼前這個老人,用一顆強大的內心,支撐着她的整個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見到柳呈筝的頻率太高了,到家的當天晚上,井㜣就做了個夢。
夢裏的場景回到了五年前,在和林格爾的一處山坡下,一連下了幾天的雨剛剛停,路面上滿是泥濘,一架輪椅翻到在路旁,距離輪椅幾步遠的地上趴着一個人。
那人用手支撐着身體,一點一點的往前爬,完全不管不顧,任由泥漿沾滿衣服,甚至腿上腰上裹着紗布的位置也浸在泥漿裏。
井㜣想走上前去扶他,可是腳似乎有千斤重,怎麽也擡不起來。
印象中,那人的口中一直說着什麽,但都被他的悲恸的哭聲蓋住,聽不真切。
夢裏的井㜣意識抽離,她想自己就是在這個時候給醫院打了電話吧?
果然,畫面立刻切換到救護車趕來的時候,那人被醫護人員擡上了救護床,再被推進救護車的時候,他朝着井㜣的方向看了過來,就是這一眼,井㜣驟然驚醒。
一身冷汗的井㜣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努力的正大眼睛看着房間的布置,告訴自己只是做了個夢,那都不是真的。
自我催眠了一陣,腦海裏再次浮現出夢裏的畫面。
雖然她的記憶裏,直到救護車消失在視線中,柳呈筝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可是夢境中,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滿臉的淚,那麽真切。
讓井㜣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了錯,或許夢境中發生的才是事實!
她用力的甩了甩頭,似乎這樣就能将一切煩惱都甩掉,扭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夜光電子表,淩晨三點。
扶着床沿起來,随手披了毯子,拉開窗簾坐在飄窗上,就着月光看着窗外的影影綽綽,井㜣知道,恐怕是再睡不着了。
冷靜下來之後井㜣想,或許之所以自己會在夢裏夢到柳呈筝向着自己投來那樣怨憤的眼神,大多的因素是處于自己內心的愧疚。
自打知道柳呈筝聽不到開始,她的心裏就一直像是壓着什麽東西一樣,每次和他交流,看着他專注看着自己說話的樣子,她的心就會莫名的發緊。
他年紀輕輕,本應該意氣風發,有着很好的前程和生活,雖然他表現的并不在意自己沒有聽力,可是,井㜣難以想象一個原本健康的人要怎樣才能做到真的不在意本不該降臨在他身上的缺陷。
一切,恐怕都是僞裝,一種做給別人看的僞裝,一種給自己支撐的僞裝。
井㜣回到Y市的第二天,學校就開學了,而開學的第一天,井㜣并沒有課程安排,所以就被抓了壯丁,幫着接待新生。
每年的九月開學季,也是大學校園注入新鮮血液的季節,一個個經歷過高考大關的莘莘學子,一張張帶着無限憧憬的青澀笑臉,井㜣看着他們,不自覺的想起許多年前的自己。
同樣是九月,帶着夏天的餘熱,尚未迎來秋天的涼風,她一個人拖着不大的行李箱,站在校門口,看着即将成為校友的同學們在家長的陪同下辦理入學手續,井㜣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心裏生出的酸澀味道。
母親在她參加高考的前一年就生病了,可是因為怕影響她備戰高考,一直騙她,說只是輕微的胃炎,吃藥就能好。
可是就在她參加完高考的第二天,母親吐血住院,她才知道,那不是什麽胃炎,而是癌。
後來井㜣常想,如果母親在剛發現病症的時候就做手術,是不是還可以有活下去的機會。
只是,很多事情沒有如果,她的母親在發現病症的時候拒絕接受手術,甚至是化療都不願意,那個時候井㜣覺得母親是用自己的命在給她博一個安心的高考。
母親住院後沒有堅持多久就走了,那一年,井㜣考到了自己喜歡的學校,被自己喜歡的專業錄取,可也是那一年,她沒有了媽媽。
“幹嘛呢!心不在焉的!”
井㜣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耳邊突然傳來左航的聲音,猛然回神,這才發現等着填表的學生已經排起了長龍,幹淨将才打印好的表格拿到填表的桌子上。
“你怎麽來了?”見左航懶懶的靠在桌旁,井㜣随口一問。
“來傳聖旨,開學第一天,趙主任組了飯局,放學後,水天閣,可帶家屬但不許缺席!”左航用一貫逗逼懶散的語調說道。
趙主任是他們美術系的系主任,是個擁有一顆十八歲心髒的老年人,最喜歡鮮豔的顏色,和漂亮的姑娘,不過到底是為人師表,對于漂亮姑娘,他只會禮貌的表示欣賞,并在恰當的時候給予真誠的誇贊。
接待新生是個耗費體力的工作,一天下來,井㜣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散架了,對于那個什麽飯局,實在是提不起精神,可是自己參加工作時間不久,直屬領導組織活動,又不好真的缺席。
等她拖着沉重的腳步跨出校門的時候,左航的車已經等在那裏。
上了車,左航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等會你露個面,在趙主任那打個招呼,找準機會就撤吧,我給你打掩護。”
井㜣向他投以一個感激的眼神:“夠意思!”
到了水天閣,系裏的同事們已經差不多都到了,都坐在趙主任身邊聊着什麽。
井㜣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來,本以為這樣不引人矚目的等到飯局開始,然後在領導面前照個面,再不引人矚目的消失,萬無一失。
誰知道,她才落座,就聽到有人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