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可以氣朕

那邊元熙沒聽見他倆在說什麽悄悄話, 思考完哪裏有好吃的,對高懷瑜道:“我想起來了,春華街就有一家蜀中人開的酒樓, 什麽麻辣兔頭冷吃兔都很不錯。嗯……還可以吃鍋子。”

玉珠不禁吐槽:“大熱天的吃火鍋?”

夏季人容易食欲不振,吃鍋子反倒是大補……但是熱啊!

元熙道:“冷鍋也行啊。”

玉珠忍不了了:“公子!您不能這樣!忌食辛辣, 您得聽大夫的, 不能吃!那東西吃了對身體不好。”

元熙瞥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還擊:“姑娘家家的,吃涼的太多了不好。別吃了。”

玉珠:“……”

她回想起每月一次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頓時一陣痛苦。

而後看了看桌上的幾碗冰, 再看看外面的大太陽,最終屈服了。

行, 算你狠。

韓盡忠給她的任務是完成不了了,等她吃完冰結賬走人, 只能跟着元熙去春華街。

出了糖水鋪子,旁邊的茶攤有人在說書。

玉珠知道一般文裏的套路, 哪個角色靠近了這種地方,說書人就會說哪個角色。于是在路過的時候停下來, 留意着聽了幾句。

“只見成平侯在暗處搭弓,一箭正中世子額頭!剎那間血花如雨, 世子身軀便那麽倒了下去。”

“可嘆兄弟阋牆, 同室操戈。”

“玉珠?”發現身邊人沒跟上的高懷瑜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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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完全驚呆了,回頭看看站在自己身後的故事主角,詫異道:“這是能說的嗎?”

這不是古代嗎?

玉京城裏,天子腳下, 大庭廣衆的, 居然有人拿當今天子的黑歷史說書。

這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啊!

旁邊聽衆開始議論紛紛, 只聽得有人道:“皇帝着實兇狠,連親兄弟都能下得去手。”

玉珠趕緊跑會元熙身邊,咋舌道:“他們瘋了吧……陛下,居然有人敢大庭廣衆說您壞話?”

“我的确殺了親生兄長,還逼迫生父。他們說的這些都是我做過的……既然做過,讓人說幾句又怎麽了。我做的事,的确不孝不義啊。”元熙輕笑,“百姓能說我,這不是好事麽?”

高懷瑜在一旁但笑不語。

看見玉珠驚得五官快離家出走了,元熙解釋道:“這些話我天天都聽……我向來在意民間所想,每日都有探子将所聽所聞上呈與我,類似的話語我早就知道了。”

明明知道,卻沒有人因言獲罪,依舊能在這裏談論他的曾經。

高懷瑜不由得想起當年的建平。

這要是大燕……

要是在大燕,誰敢提皇室半個字?

高懷瑜不由得嘆氣:“若當年,燕國能有如應羲這般的人物在……也不致于此。”

若當年,元熙沒有動手殺兄囚父,大魏如今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中原大地混戰百年,奇葩君主一個接一個地出,有志一統天下肯幹點好事的是少數,大多數是如高玮那般荒唐至極。什麽家國情懷,什麽天子職責,沒有人在意。皇帝和勳貴都只把萬民當草芥,只顧着自己能擁着權柄為所欲為。

臣子篡位當了皇帝,又被自己的臣子再篡位,連皇帝都是朝不保夕幾年換個姓,能快活一天是一天的,底下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高玮是如此,南陳那邊也不怎麽樣。連福安宮裏那位太上皇并沒有好多少,只不過是沒荒唐到跟高玮一樣把貓貓狗狗封個開府儀同三司罷了。

原本元熙也只是另一個霍飛,另一個高懷瑜,若不是他殺兄逼父,現在的天下局勢,也就是大魏、大燕、大陳三國互相比爛,而魏陳兩國稍微正常一點。

元熙反倒是這麽多皇帝中的一個另類,否則後世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為他可惜。

可惜他英年早逝,讓剛剛看見一線光明的天下再次堕入五十多年的黑暗。五十多年,已經是這個時代裏一個人的半生,或是一生。

元熙望高懷瑜想起昔年舊事,悄然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如今你便有了。”

高懷瑜一驚,卻沒躲開,由他将自己的手緊握住,而後點了點頭:“嗯。”

“哼,就那位世子,當年縱容手下圈地,又幹過多少好事?你說陛下心狠手辣,不顧兄弟之情。可世子又何曾顧念過兄弟之情?陛下戰功赫赫,他卻容不下,将來他真的做了太子,登基稱帝,陛下身為人臣功高震主,又豈能有什麽好下場?還是陛下來做皇帝好,不過兩年便滅燕國統一北方,真換了世子來,能做到麽?”

“你又豈知世子便不如他?世子都沒能有機會施展!若真是世子登基繼位,未必就要差上一些吧!”

“呵,世子好像也不是沒想過要殺陛下吧?準備了那麽多都沒能鬥過陛下,那就是不如啊。”

元熙聽着他們吵吵,不由低笑:“你看,有人不忿我殺兄逼父,自然有人能懂我被逼無奈。有人總拿當年之事指責我,可那只是因為他們顧念忠孝人倫,我何必為此生氣。走吧。”

玉珠回望那茶攤兩眼,轉身跟上了。

高懷瑜始終有點不自在。

畢竟兩個大男人這樣手牽着手走在大街上,怎麽看都有點怪異。尤其他們兩人本就是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往人群裏站了,一眼望過去注意到的還是他們,這一路也不知道引了多少人側目。

還好元熙出門不是靠腳走,不遠處還是停了他的車。

因是微服出宮,他帶出來的馬車也只是普通馬車,談不上規制,随便哪個人只要有錢都能買一輛。

皇帝先上車,還回頭拉了高懷瑜一把。

高懷瑜上了車,有些無所适從。皇帝常有這些親密的舉動,他習慣了。

皇帝的那點心思他也察覺到了……

其實他也傾慕陛下,如此少年英才,本就值得人傾心。何況陛下當初救他一命,待他又如此溫柔體貼,他怎能無動于衷。

若與這樣一位君主情投意合,他就是真的成了他人眼中的彌子瑕董郎官,又如何?

可陛下卻不能做衛靈公漢哀帝。

他得勸勸。

春華街離這邊不遠,坐馬車片刻就到了,玉珠先跳下車去,元熙也起身去掀車簾,正要出去,忽地聽高懷瑜開口道:“陛下!”

元熙停步。

高懷瑜抓緊開口,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陛下……是對臣有意麽?”

前邊元熙一個踉跄,險些摔着。

他回過身來,竟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他自重生之後,對高懷瑜萬般寵愛,高懷瑜再是個木頭,也該察覺出來了。

可他還是不敢明說,他覺得還沒到那個時候。多拖一會兒是一會兒,萬一呢,真把人吓跑了怎麽辦?

現在突然間被高懷瑜點破,他是真慫了。

“卿這是……”元熙手顫了顫,那天自己難道真的對高懷瑜做了什麽?

不然高懷瑜這樣的性子,怎麽能突然問出這種話來?

高懷瑜舒口氣,道:“可是陛下……”

元熙一聽這個“可是”,感覺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騰而出。

太難受了,比死囚知道自己要被問斬了還難受。

高懷瑜垂下眼去,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應當有所顧慮,不可如此。”

有所顧慮?

元熙想說,上輩子自己就是顧慮太多,所以最後後悔了。臨死前都還在想着他,如果能再多活一會兒,能再見到他一面,自己一定會告訴他,自己喜歡他。

是那種想與他厮守到老,相伴一生的喜歡。

不是突發奇想,而是上輩子的遺憾。

什麽該有所顧慮不可如此?

他忍了一輩子,憋了一輩子,現在還能忍,已經是差不多要瘋了!

他只覺得現在胸口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砸了一下,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忍不住抓緊了衣襟,呼吸都開始有些用力。

竟然一時之間被氣到發病。

“古有子瑕董賢,得君寵愛,皆成佞幸。而陛下救臣于危難,又如此寵信于臣,臣萬般感念……便是後世言論佞臣如我,臣亦心甘情願……可陛下……”高懷瑜沉聲道,“陛下卻不可做寵信佞幸的衛靈漢哀。”

元熙腦子裏那些飛來飛去的暴躁想法忽然間煙消雲散,平靜了許多。

——他知道朕對他有意,卻不是覺得朕有心羞辱他。

他擔心有損朕的聲名,勸朕不要做那寵信彌子瑕董聖卿的衛靈公漢哀帝!

他甚至說即便他被後世蔑為佞幸,他也甘之如饴。他只是在為朕考量,朕沒看錯人!賢後!

元熙低低笑了兩聲,可是胸口的那種絞痛一旦出現,便是覆水難收,越來越嚴重了。

高懷瑜發現了他的不對,沒再說下去,連忙過來扶住他:“陛下?”

“咳咳……”元熙順勢往他身上一靠,長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朕聽不得這個,不許說了。”

高懷瑜頓時滿臉驚疑愧疚,他只是想勸勸皇帝,皇帝怎麽還能氣成這樣?

“陛下……怎麽了……”他聲音有些發顫。

元熙笑了一下,反問道:“你存心氣朕,你說呢?”

“我……”高懷瑜心覺無辜,看他這般模樣,又怕得要命。

“臣先送陛下回宮。”他也不管別的了,一咬牙把元熙扶回了車裏,在車門處朝外喊道,“玉珠,先上車回宮!”

裏面元熙冷冷一哼,故意道:“這次你欠朕的!咳咳……”

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沒吃到的兔頭呢?

高懷瑜知道皇帝在氣頭上,只好道:“臣知錯,陛下息怒……”

別氣了別氣了!你犯病我也不好過啊!

“陛下……”

為什麽自己只是想勸他莫要對自己過于寵愛,他卻氣成這個樣子?

高懷瑜看着皇帝微微見汗的額頭,怎麽也想不明白。

原本他還有一大堆話想說,這下是心軟到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畢竟元熙說他聽不得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嚎啕大哭)他太好了,賢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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