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可是你方才說的。”
“姑娘的名字當然重要,方才是方才,現在是現在,不可一概而論。”
“那你叫什麽?你告訴我我便告訴你。”
和尚抿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仿佛是信口捏來:“簡單,瑜,我叫溫瑜,溫溫如玉的溫瑜。”
韓錯一愣。
“我是小殊,殊途同歸的殊。”
韓錯借異人之術疾奔,本想就此甩開來路不明的和尚,但不管走多遠總能被禿子追上。溫瑜輕功無雙,氣息極輕,如同風中落葉與沙石泥土融合在一起,難以分辨,故而常常偶然回頭,便能看見對方嬉皮笑臉的模樣。
韓錯剎住了腳步。
溫瑜也跟着停下,左右距離不過半步,依舊身輕如燕,絲毫不見疲色。
“你要去哪裏?”
“我與你去同一處。”
“那我換條路。”
“咱們志同道合,結伴而行何不快哉。”
“快到挺快的。”小殊笑的不懷好意,事實上确實挺快的,照這個速度,他們一晚上可以趕原先兩天的路。
“為何非要纏着我?”
“我沒纏着你,我說了,我們同路。”
“你去哪裏。”
“我和你去一個地方。”
話題又繞了回來,韓錯忍無可忍:“滾。”
……
北地的夜空清澈透亮,淌着波瀾的星帶。
一簇篝火在荒野燃起,圍坐了一黑一白兩個人影。
“小殊你覺得咱兩像不像黑白無常?”
“噗。”
韓錯攪着火堆,紅光映在臉上落下道道陰影:“天亮後便分別吧,我們走的路你走不了。”
“天下有什麽路是我走不了的。”
“黃泉路。”
溫瑜笑意猶在,卻沒回答。
“你總說與我們同路,黃泉路,奈何渡,你也要去嗎。”
“你怎知我不是去那黃泉彼岸。”
“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法號無岸,不見彼岸,你還敢橫渡苦海?”
“非也。無岸是要我莫回頭,回頭不見彼岸。”溫瑜罕見的沒有否認,倒真的像是個取經的小和尚,“既生于苦海,不去那黃泉九幽闖一闖,又怎麽知道何處是路,何處是岸?”
“和尚,你到底是誰。”
“我是溫瑜。”
“你可知我這傘裏裝的什麽?”
“千萬死靈。”
“那你還敢纏着我們。”
“千萬死靈取一為生。”溫瑜笑眯眯道,“我不是和尚,我不要普渡衆生,我只渡一人。”
韓錯抓緊黑傘:“你要渡誰!”
“你。”
他朝火堆裏丢了根樹枝,噼啪作響,韓錯此行是要去北方幽谷,下深淵,找到通往九幽的門,送亡魂入輪回往生。這件事他幹了很多次,畢竟是司命本職,但這次卻跟着一個甩不掉的尾巴。
他說要渡人,渡的不是小殊,是韓錯。
既然甩不掉,就不甩了。韓錯打消了日夜兼程的想法,相反有些慶幸,心眼通達者都看不到的終途,說明小殊似乎确實跨越了那道生死兩界的門檻,不再受天道束縛。
韓錯不計較溫瑜的跟随,但也不搭理他,溫瑜并不寂寞,時常與小殊天南海北的胡扯,他也曾走遍四海八荒,各方風物人情娓娓道來可以說上幾天幾夜。即使沒有小殊捧場,也能夠自得其樂,與花與草,與鳥與魚,昆蟲走獸都能說上一兩句,也不知對方有沒有回應他。
萬物有靈,萬物私語。
韓錯沒有玲珑心,不知道溫瑜的所聽所感,他更多的是在一旁靜靜的看着這個奇怪的少年俯身對話。
韓錯問:“你很喜歡他?”
“對。”小殊輕輕笑,“自從他和我們一起上路,我就覺得有什麽好事要發生。”
再往東北走,是皇陵,歷代帝王的長眠之所。皇陵鎮守鐵面衛,戒備森嚴,鳥獸不得出入。但他們的目的地是要擇道繞過皇陵,翻山經過另一處墓地。
韓錯每每走上這條路都會心生感嘆。皇陵也稱龍眠山脈,隐于群山之中,重兵死士層層把守,宛如天塹望而生畏。既是龍眠之地,聚集的都是生前為天子或皇親國戚的人物,死後依舊威嚴不散,幽然震懾着周圍的生死靈。除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死士,莫說活物走獸,連個游魂都看不見。
但偏偏九幽入口就在這塊地方。也不知是最開始建造皇陵的人特異選的風水,還是因為龍氣深葬引得黃泉流到了此處。
韓錯不得不繞道。他繞的是流囚墓地,一個記載更為古老的地方。與皇陵相離不遠,兩者卻毫不幹擾,仿佛自帶屏障天然分隔。流囚墓地傳說是上古流放死犯的地方,由于只進不得出,經年累月成了一座巨大的墳場。但韓錯曾見過裏面有人出沒,狀似瘋癫,不着寸縷,骨瘦如柴,宛如餓鬼。流囚古制早就被廢除,此地也至少荒廢百年以上,一處死地理應不該再有活人。
他只是經過,并不進去。也知道那些餓鬼出不了那道用兩根木樁兒戲般搭起來的“門”,門邊立一塊殘破墓碑,碑上模糊四字:流囚墓地。
應該沒人想不開好奇走進去。
“……”
韓錯拉住擡腳往裏沖的溫瑜,一臉看傻子的表情。
“這兒不是地獄嗎?”
韓錯不知道如何回他。
他們此刻就站在那塊殘碑附近,溫瑜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個木樁上。他們往裏面看去,一只不辨男女的幹瘦人形拖曳着腳步緩緩來回游蕩,他低着頭,脊背高聳,雙臂垂下,突然停在原地,然後扭動了一下脖子。
“他是不是在看我們?”溫瑜問道。
都說地獄無門,韓錯看着依舊端坐在木樁上的溫瑜,翻了個白眼。
“走了。”
“我腿軟。”
黃泉妖花
要踏上真正的黃泉道,需要跳下深淵。深淵之上雖然明亮晴朗,卻終年無風無雲不見太陽。深淵之下則徹底失去了陽光,像是直接堕入了三更天。他們需要引燈照亮前路,就得先去拜訪入口的司幽所。
“花非花,霧非霧,路是人間路。”。
目及之處是一片籠罩着迷霧的青野,水澤散布各處,倒映出深紅如血的叢花。花葉相離,長蕊抽絲,妖冶如火。在空曠的青野上孤伶伶的坐落着一小屋,木石搭建,有門,有窗,有煙囪。
二人輕叩門扉。
“又是你。”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溫瑜低下頭,發現開門的是個看上去十歲左右的女童。女童雖然表情兇巴巴,但粉腮圓臉,長襖襦裙,倒有些像是城裏嬌貴的千金小姐。
“一盞燈。”
韓錯是熟人,女童也不多廢話,返身進屋不一會兒便挑了一盞燈出來。
“你看什麽看,再看削了你。”女童瞪着向屋內探頭探腦的溫瑜張牙舞爪,但她的長相着實沒有什麽威懾。
“你哥哥呢?”
“在河邊給大爺修船,快些拿走,別來煩我。”
韓錯接過手裏兔兒爺造型精致的燈籠,語氣微妙:“兔兒燈?”
“元宵節剩下的,不要算了。”
溫瑜樂道:“要要要,大小姐我們回見呀。”
韓錯拎起發光的兔兒爺,心想,元宵節這都過去多久了,她還留着兔兒燈啊。
引燈長行,燭光所照之處撥霧分花,待他們走過,霧再次聚攏彌散,花也游回原地。
“妖花無根,浮離而走。”溫瑜東張西望,興致不錯,“我只在書上讀過,今兒個看到活的了。”
小殊問:“你懂鳥語,那知道這些花在說什麽嗎?”
“有說這個人三番五次往這裏跑怎麽還不死的,有說這次多了個沒見過的禿子看着就很晦氣的,有說這兩人長得歪瓜裂棗舉止猥瑣的,還有說,他們好像聽得到我們說話但能拿我們怎麽樣的……”
韓錯一腳踩扁了一簇花。
那簇花搖搖擺擺殘了一半,卻依然在笑,笑聲刺耳。溫瑜沒忍住,還是補了一腳,連花帶莖一起踩進了泥土裏,之後卻若無其事的搖頭:“阿彌陀佛。”
“我信你不是和尚了。”
走了很久,走到讓人幾乎開始懷疑此處一望無際是否有盡頭時,他們看見了一條河,或者稱為江,江水安靜流淌,看不見波瀾。這裏沒有風,沒有雲,沒有落葉,沒有螢火,所以很安靜,甚至聽不見水聲。但并不黑暗,江岸生長着與先前見過的同樣的花朵,分紅白二色,無風自動,發出微弱的光。
越靠近岸邊,花開越盛,在繁花簇擁的深處,傳來清晰急促的敲打聲。
這裏的花朵不怎麽說話了。溫瑜扶着發暈的腦袋,長出一口氣,任誰被幾百只陰陽怪氣的妖怪在耳邊瘋狂謾罵都會受不了的,他們循着敲打聲走進花海。
“這條河就是黃泉?”河水就在腳邊,似乎輕輕一探就能夠着,溫瑜沒由得想,不知這水嘗起來是什麽味道。
“應該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