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埋酒
西柔在生死城中不動手,必是有所忌憚,好不容易等到大家一起出來執行任務,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置月不挽于死地。
若是月不挽被虛妄峰抓走,那麽就更好解釋了,實在好謀算啊。
而月不挽在虛妄峰牢獄之中,免不得洩露些什麽魔族機密。
本來是上玄丞相紀銘與虛妄峰掌教山遙子以及蕭王爺之間的事,若是攀扯到魔界,則會變得更為複雜。
而且人界的幾股勢力,都會很快醒悟過來是誰在令他們相争,以坐收漁翁之力,而人界岌岌可危,卻恍然未覺。
那樣的話,魔尊的謀劃就要失敗了。
所以,西柔又贈以發簪,使她中毒,倘若月不挽死在牢中,便能閉上嘴,又能借虛妄峰的名義,向暗門交代。
“想什麽呢,”千帆盡笑道,“想的如此出神?”
月不挽正想着,不經意間手撫上發釵,心下疑惑,“你不是說這簪子有毒麽,怎麽還在我頭上?”
“哦——”千帆盡拖長了語音,似是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擔心自己小命不保。”
“當然,”月不挽瞪他,“我讨厭中毒,也不想這麽快就死。”
“你頭上發釵,不是當初那枚。”千帆盡輕笑,湊過來緩緩取下遞給她看,“是在下相贈。”
月不挽見這釵熟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上回你給我那枚玉佩,是聯系所用,冥冥中救了我一命,這回贈以發釵,又是為何?”
這才想起是那日于長樂街市中自己看中的那枚,心下不由更為驚訝。
他那日跟蹤自己,居然連這個也注意到了?還是說僅僅是巧合而已?
“偶然見此發釵,想來姑娘一定喜歡。”言下之意是沒有別的用途了。
月不挽打量着千帆盡,道:“你不會是要給我下毒吧?”她真是被這些陰魂不散的毒藥吓得不輕。
千帆盡失笑,搖了搖月白折扇,那枚玉佩懸挂其上,不住晃蕩,很是風雅好看,“若我說下了呢,你要還給我麽?”
又見月不挽盯着自己扇子上玉墜看,想起那日在虛妄峰牢中,她胸口浮現的痕跡,便道:“你的那枚呢?”
月不挽忽而想起自己在牢中的所作所為,為了求救将玉佩放入衣領,後來昏迷不醒,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麽,想來千帆盡都知道了。
可是現下胸間卻毫無所感,她摸了摸懷中,又摸了摸口袋,這玉佩到哪裏去了?
千帆盡擡了擡下巴,示意她看右邊,月不挽轉頭便見玉佩好端端躺在草地上,大概是昏迷的時候掉出去的……
想到眼前這個男人為自己處理了傷口,又有些古怪的感覺。
“前幾日這玉佩一直吵我,”千帆盡将玉佩撿起來遞給她,笑道:“是不是你,總想我。”
月不挽無意覺得被說中心思,有些氣惱,“你何時能不随便對姑娘家說這樣的話?”
千帆盡眼帶笑意,又湊近月不挽,像是在講什麽秘密似的,低聲道:“只對你說,信不信?”
月不挽覺得渾身上下都激起雞皮疙瘩,嫌棄地拉開距離,“自然不信。”
“不信也罷。”千帆盡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沾着的雜草,又恢複冷然的模樣,“玉佩系好,免得下次無人相救。”
“嗯,”月不挽見他起身,“你要走了嗎?”
“怎麽,不想我走?”
“……”
“你還是走吧。”月不挽道。
千帆盡沒有說話,走到溪邊捧了口水喝。
“對了,”月不挽道,“你帶酒壇了沒?就是裝十裏香的那種酒壇。”
千帆盡摸了摸懷中,竟真的摸出個小酒壇來。“你想做什麽?傷口還未痊愈,勸你別喝酒。”
“不是,只是……”月不挽眼神暗了暗,聲音微不可聞,“只是想埋一壇。”
千帆盡挑眉,“埋一壇?”
“若今後還有命活着,便來此處挖了這壇酒喝。”月不挽笑道,“豈非很有意思?”
月不挽望向山間懸挂的那輪明月,卻與生死城中不是同一個。
她深知這次發生這樣的事是自己疏忽了,貪戀世俗景色,完成了任務後卻沒有及時抽身,反而被同行夥伴陷害,說到底,也是自己的不是,怪不得別人。
但她不後悔。
人行于世,處處是囚籠,遍地為陷阱。
卻是要看遍潮起潮落,才更美麗。
“倒是有趣,”千帆盡将酒壇扔了給她,“空的,我喝完了。”
月不挽接了,“正是要空的,多謝。”
溪水冰涼,盛滿了酒壇,香氣撲鼻。月不挽走向前方不遠處,一片迷霧,似是人間仙境。“一、二……”她見此處花樹環繞,水邊一排都是,花瓣鮮嫩欲滴,想必泉水能作酒釀也是與這些花樹脫不了幹系,“三!”
千帆盡心下微動,見她青衣飄然,踏入這迷霧澗中,在左手邊第三棵花樹旁停下,缥缈霧氣籠罩,絕然似一妙齡仙子。
“就這裏了!”月不挽道。
說着她蹲下身來,開始一本正經地挖土。
千帆盡使了輕功過來,說道:“你身上有傷,我幫你。”
月不挽動作時牽扯肩上傷口,确實有些疼,便點點頭應了。
不多時,花樹前挖了一個小洞,恰好夠放下酒壇的位置,千帆盡兩手沾滿了泥土,顯得裸|露在外的手背皮膚愈發白皙。
風過樹梢,又有花瓣飄落,剛好落在那小洞中,月不挽親自将酒壇放了進去。“花酒相伴,亦是佳話。”
千帆盡看着她微笑,似乎也很喜歡這樣做。
月不挽與他相視而笑,禁不住幻想日後刨開泥土挖酒來喝的場景。
“只不知那時,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倘若還能活着的話。
月不挽心道她如今是被禁锢在魔界生死城中的一名小卒,沒有人會在意自己的生死。
成日裏住在他人安排的地方,幹着自己不願幹的勾當,上頭給自己任務,令她殺什麽人,便要殺什麽人。
如此,與腳下随處可見的蝼蟻,又有什麽區別?
一生一世只能聽從別人的話,永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為了什麽而奔波赴死。
倘若有天價值被利用殆盡,就會在哪個無法預料的時刻,無從選擇的地點,被殘忍地剝奪生命。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殘酷。
月不挽擡頭望月,那月色太寂寥。
千帆盡也随着她目光所及望去,看見的是虛無缥缈的未來,和深淵一般沒有窮盡的路途。“誰知道呢?”他嘆道。
他們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月不挽再度瞧那花樹,眼神剎那間淩厲狠絕,即使前路層層阻礙,她卻要變得更強,要站得更高,做左右他人生死之人。
西柔,你我沒完。
“那便站在巅峰時,再歸來共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