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談韻之不在家的第三天,徐方亭只當他回校上課一般。

他去的溫哥華,徐方亭記住也沒用,大概跟談嘉秧認“媽媽”一樣抽象。畢竟她連省也沒出過,沒法體會遠在國外的地方。

她發談嘉秧視頻給他,他回了一個落腳地方的視頻,類似國內度假區別墅的草坪前奔過兩只黑兔子,說“給談嘉秧看看兔子”。

黑兔子又遠又小,談嘉秧說是老鼠。

徐方亭把手機像斜挎包一樣背好,領着吃過晚飯的談嘉秧出頤光春城門口的小廣場溜達。

晚上的廣場已被舞蹈大媽占領,地上給人刷了“回”字形黃色虛線,大媽穿着玫紅翻領短袖,大爺穿藍,均戴着白手套領舞,富有節奏地沿着虛線前進。

早些時候物業還跟大媽大叔們起沖突,地上劃線屬于違規,雙方互相扯皮,最後不了了之。

徐方亭沒交到新朋友,觀察別人便成了她的消遣。

別的小孩跟着奶奶學有模有樣地跳廣場舞,談嘉秧依舊看燈看輪子,在戶外還多了一項愛好,看空調外機——裏面的風扇,也屬于會轉的“輪子”。

不一會,韋昊騎着小電車過來,停在自發臨時停車點的最外邊。

徐方亭喊談嘉秧一塊看小電車的車頭燈,才成功把人拐過去。

“小朋友,要不要坐哥哥的車?”韋昊沒着急給東西,逗談嘉秧說。

談嘉秧果然盯着車頭燈沒反應。

“我都是阿姨,你還哥哥?談嘉秧,叫‘叔叔’,叔叔。”

徐方亭剛說完,才回過味來:自己怎麽“談韻之化”了,當初可是他說他都舅舅了,她怎麽會意思自稱姐姐。

她不自覺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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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嘉秧:“fufu。”

徐方亭:“晚上好。”

談嘉秧:“晚喪好。”

“叔叔就叔叔吧,叔叔和阿姨比較配,”韋昊不知故意雙關,還是無心之失,毫無察覺地打開車籃,把塑料袋拿出來給她,“先給你,怕一會聊着聊着就忘記。”

徐方亭接過,同樣從“遛娃帆布包”裏掏出一盒六個裝的綠心猕猴桃,作為謝禮遞給他。

“那麽客氣!”韋昊喜不自禁,把盒子收回車籃,勇氣和信心似乎同時昂然,“你什麽時候放假,我們同一個教練,可以約一起練科目三啊,練完還可以去逛街吃飯。”

徐方亭剛托人辦事,不好給冷臉,含糊道:“回來告訴你,我也想快點考完早日拿證。”

徐方亭低頭把剁椒醬收進布袋裏,誰也憋不出下一句。

幸好還有一個小孩,可以緩解氣氛。

韋昊示意他的電池板,問談嘉秧:“小弟弟,又不要站上來?叔叔帶你去兜風。”

“不給他上了,等下不願意下來回家,”徐方亭看了眼時間,正好晚上八點,“我們要回去喝奶睡覺了。——談嘉秧,拜拜。”

談嘉秧:“拜拜。”

韋昊不掩失望,只好說:“那下次再見了。——小弟弟,拜拜。”

徐方亭帶人慢吞吞走到小區門崗處,遲雨濃的背影闖進視野,但她又不太确定,趕緊催談嘉秧叫姨媽。

談嘉秧細弱重複一句。

遲雨濃果然駐足回首,在前方等她倆走近,不懷好意眯了下眼:“小徐,剛才那個是你小男友吧?”

小男友比男友多出一個“小”字,其中暧昧和揶揄卻多了一個“大”字。

徐方亭換一個手牽人,讓談嘉秧處在她們中間。

“不是啊,就一個朋友。”

遲雨濃說:“不用藏着掖着,現在工作了,不像上學早戀挨罵,談戀愛很正常。東家又不禁止你戀愛。”

上學依然是她的痛點,徐方亭口吻冷硬道:“真不是,我天天帶小孩做家務,哪有精力談。”

遲雨濃又問:“他在哪工作?”

徐方亭只當東家調查社會背景,如實交代:“就榕庭居那邊的保安,以前認識,後面發現還是我閨蜜老公的兄弟。”

遲雨濃喃喃:“這淵源可真夠深。”

有些東家介意保姆的背景,怕她們勾結同黨,裏應外合,把家裏搬空。

遲雨濃再次确認:“他真不是你小男友?”

徐方亭跟她不能随便開玩笑,忙說:“雨濃姐,真不是。”

遲雨濃嘻嘻一笑:“你跟我弟這樣的人朝夕相處,眼界擡高了,會不會看不上一個小保安?”

徐方亭職業也沒比小保安高貴到哪裏,說:“小保安也沒什麽,跟小保姆一樣外來打工人,挺配的。”

遲雨濃思忖片刻,似乎得出自己的定論:“那看來小保安挺有希望。”

徐方亭:“……”

說話間三人進入電梯間,停止交談。

等徐方亭回家給談嘉秧洗完澡,遲雨濃從包裏翻出一條粉飄飄的兒童紗裙,拎着肩膀抖開來。

“看看,漂不漂亮?”

談嘉秧對陌生人聲音不夠敏感,時常沒反應,即便聽見,此時的他也不理解何為“漂亮”。徐方亭等了一瞬他沒反應,重複問題,引導他回答“漂亮”,只能讓他體會什麽叫做“漂亮”。

遲雨濃興奮道:“你要不要穿?”

談嘉秧:“要。”

徐方亭讓他自己脫衣褲,談嘉秧被卡住腦袋,還是不懂主動求助,自己幹着急憋屎般尖叫。

“你說‘姨姨幫忙’,”徐方亭提示,“姨姨,幫忙。”

談嘉秧不耐煩嘤嘤:“姨姨,巴麻。”

徐方亭幫着拉一下衣領,談嘉秧終于把睡衣掀下來,生氣地丢地上。

“衣服撿起來。”

談嘉秧不悅掃了她一眼,嘟嘴挪開眼神,望着其他地方發呆。

徐方亭嚴肅重複:“衣服撿起來。”

遲雨濃在旁看呆了,揶揄道:“姨姨真兇。”

“我生氣了!”徐方亭抱起胳膊,也學他的表情,客廳沒開空調,不用擔心着涼。

談嘉秧玩着自己指尖,鼓着雙頰沒有說話。

“衣服撿起來。”徐方亭只能上輔助,按着他手腕把睡衣撿到沙發上,“這樣才對!”

談嘉秧癟嘴哭了,轉向她又沒有主動抱她。徐方亭拉他進懷裏,打完一棍子,開始給一顆棗,“好啦,不哭了,我們穿漂亮裙子!”

遲雨濃訝然尖聲:“如果我是媽媽,我的小孩被你這麽強按着脖子做事,我早心疼死了。”

“……那當然媽媽來教育最好不過,”徐方亭引導談嘉秧穿裙子,分神道:“他九月份就三歲,該建立常規和秩序了。要不對他嚴格要求,他造成無法無天的野猴子。”

談嘉秧的幹預也即将滿一年,進步巨大,六歲以前是ASD的黃金幹預期,樹苗越小,越容易扶直,尤其這種小孩非常刻板,俗稱固執,這一次允許他扔地上,下一次還會繼續,重複次數越多,糾正越難。

可以說談嘉秧的每一次偏軌,都叫徐方亭異常緊張。

徐方亭又補充:“再不管管他,明天又偷你化妝品哦。”

遲雨濃冷笑道:“看我不把他畫成大花臉。”

紗裙半舊不新,估計是遲雨濃哪個朋友的閨女淘汰下來的,配上幾乎貼着頭皮的光頭,談嘉秧顯得有點滑稽。

徐方亭問他:“漂亮嗎?”

談嘉秧收着下颌輕按領口的扣子,“漂釀。”

遲雨濃又開始挑剔,咂舌道:“要是頭發長點就好了,可以紮起一個小啾啾。”

……簡直站着說話不腰疼。

徐方亭很現實地說:“談嘉秧洗頭叫得像殺豬一樣,再長一點簡直要命。”

徐方亭松開談嘉秧,他跑去騎溜溜車,開始一邊蹬一邊看飛揚的紗裙,後來一路騎一路歪腦袋看輪子。

遲雨濃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感慨道:“他媽媽懷他的時候,挺想要一個女孩,哪知道……”

周圍人幾乎不曾觸碰談嘉秧媽媽相關話題,徐方亭不由謹慎道:“談嘉秧媽媽……是怎麽了?”

“産後抑郁,很嚴重,就是你能想到最壞的了結,吓得我也跟着害怕生小孩了。”

遲雨濃也許看她是同胞,給予一個肯定而籠統的回答。

徐方亭到底是一個外人,不方便多問,談嘉秧這會也不允許她再問——

紗裙一角絞進溜溜車的輪子裏,他再怎麽費勁蹬腿也動不了,又開始憋屎尖叫。

徐方亭急忙跑過去,從教他發生什麽情況、到如何解決,一五一十用最簡要的語言告訴他,也不管他能聽懂多少,質變也需要積累量變。

她最後輕擁住他道:“我們不穿裙子了,玩起來一點也不方便。”

徐方亭又給他把睡衣換回來,幸好紗裙只是皺了一角,沒有染上機油。

遲雨濃心疼地撫摸裙擺,說:“果然不同男孩就是不懂欣賞,裙子多美啊,我還特意問我朋友借的,她家姐姐小時候穿起來多漂亮。”

徐方亭嘀咕道:“我也不懂欣賞,小時候幾乎沒穿過裙子。”

唯一穿上那一次,膽戰心驚,不是怕走光,就是怕掃到什麽地方。裙子輕盈歸輕盈,軀體一點也不靈活。

現在給別人當保姆,更是穿不上,着急蹲下就春光滿地是一回事,萬一談嘉秧當帳篷躲進來……她可不止一次看到小孩掀開媽媽衣擺往裏鑽。打又不能打,罵又聽不懂,扯開說不定下次更固執。

遲雨濃忽然輕輕嘿一聲:“小徐,你下次如果跟小保安約會,我可以把我裙子借給你,都只穿過一兩次,還很新來着,甚至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和我體型也差不多,我以前跟我姐——就是小秧媽媽——經常交換包包和衣服。你不開店——”

徐方亭立刻接道:“我不開店,我是不知道節約的重要性。雨濃姐,我記着呢。”

遲雨濃抛了一記白眼,“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年紀輕輕別整天圍着孩子轉,也該自己稍微放松一下。”

徐方亭挺誠懇道:“我看到你弟給我打的數字就放松了。”

遲雨濃說:“你這得理不饒人的嘴巴,該不會天天要跟東家吵架吧。”

徐方亭開始趕鴨子回舍,把談嘉秧往卧室裏引:“不啊,你弟大人大量,不跟我吵。”

“……馬屁精!”

遲雨濃笑罵一句,抱着被卷皺的紗裙回自己房間,準備進行一系列護膚工作。

她掏出手機給談韻之發消息,加拿大早上時間六點半過,他也差不多該起床。

遲雨花藝:「你家小阿姨是不是交小男友了?」

她還沒蘸上卸妝水,手機便震動了。

TYZ:「???」

遲雨花藝:「保姆請進家,算是半個家人,社會關系還是要了解了解。」

遲雨花藝:「這下小秧認識的人當中,是不是就剩你沒談過戀愛?」

TYZ:「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

遲雨花藝:「不是吧,難道你談了?」

TYZ:「……等我回去再說。」

遲雨花藝:「等你八卦。」

T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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