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聊天背景
許願和戚野玩了好幾輪碰碰車。
直到又一個戴生日帽的小朋友, 站在場地外翹首以盼,才戀戀不舍下來,把生日車讓給她。
然後去跟陳諾他們彙合。
人漸漸多起來, 每一個項目基本都得排長隊。等大家排完鬼屋和海盜船, 中午已經過了大半。
“不排了不排了。”嬌生慣養的江潮第一個受不了, “班長我要死了!咱們歇歇行不行?你那蛋糕不是放服務臺了嗎?還是快點吃蛋糕吧!”
許願失笑:“我哥都沒喊累呢。”再怎麽說, 江潮的身體素質比陳諾要好得多。
“我不管!”實在累得要命, 即使石小果在旁邊摩拳擦掌,江潮仍舊癱在草坪裏不挪窩, “七爺!你今天過生日,你說了算!給個準話,到底吃不吃了?”
頭上還頂着江大少爺送的生日帽,戚野無法拒絕:“嗯。”
簡短表示贊同。
陳諾也沒意見:“那就吃吧。”
剛陪石小果坐了趟雲霄飛車, 接着又玩了海盜船,他臉色有點白。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吓的。
于是許願自告奮勇,和石小果一起去服務臺拿蛋糕。
工作人員把蛋糕放在冰箱裏,一早上過去,蛋糕仍舊很新鮮。
許願小心把緞帶拆掉,打開盒子, 将蠟燭一一插好。
左右各七根, 一共十四根蠟燭。
吹滅這些蠟燭, 戚野和陳諾就都十四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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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這兒。”戚野扶着生日帽, 被許願推着坐到蛋糕正面,“哥,你委屈一下,坐他對面哦。”
陳諾輕笑:“這有什麽?本來今天就是七爺的生日,我昨天就過完了。”
“我們都是沾你的光。”他看向戚野, “不然得在我家吃白水煮菜。”
戚野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江潮和石小果同時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行了行了別廢話,你倆坐好,我們唱生日歌了啊!”
說是坐好,其實大家都直接坐在草地上。
游樂園人太多,別說桌椅,能找到面積稍微大一些的空草坪,已經很不容易。
戚野完全沒有過生日的準備。
他也不太清楚普通小孩兒怎麽慶祝生日,只能聽他們的話,老實坐下。
唱過生日歌,許過願望,和陳諾一起吹滅蠟燭。
“等一下等一下!”剛從石小果手裏接過刀,被許願攔住,“先別切。”
不明白接下來還有什麽環節,戚野拿着蛋糕刀,看着女孩起身。從江潮的背包裏翻出一個東西,裝在手機上。
他在北南打工時,見過顧客用這個,好像是叫自拍杆。
沒坐回自己的位置,她走到他身後,半蹲下去,把手肘擱在他肩膀上,比了個勝利的V手勢:“你們快來!”
江潮第一個響應:“來了來了!”
石小果和陳諾也走過來。
戚野隐約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
低頭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為什麽熟悉。
開學不久,和江潮一塊兒被罰打掃數學辦公室的時候,他看見江潮手機裏的聊天背景,就是類似的構圖。
他們四個人擠在一起,同時沖鏡頭比手勢。
“你發什麽呆?”還在回想,小姑娘用手肘戳了戳他,“快伸手啊,我要拍啦!”
戚野擡頭:“哦。”
沒拍過除了證件照以外的照片。
有些不太适應,他盯着被自拍杆拉遠的手機。
屏幕裏,帶着生日帽的男孩板起臉,神色稍顯拘謹。
但身旁每一個人都笑得很開心,遲疑幾秒,他伸出手。
趕在女孩按下快門前,輕輕揚起嘴角。
許願一連拍了十幾張照片。
覺得哪一張都不錯,又覺得哪一張都有點兒小毛病。她猶豫不決,拿着手機去問陳諾:“哥,你覺得用哪張當背景好看?”
陳諾掃了眼:“回家再選吧。”
“現在不早了。”他看過時間,“要不今天就到這裏?”
石小果匪夷所思:“姓陳的,你管下午兩點叫不早?你哪個星球來的?”
江潮也納悶:“不是,班長,你擡頭看看,太陽還挂在天上呢。”
“時間真的晚了。”面對他倆的質疑,陳諾微微一笑,“是不是?”
說後半句時,他看向許願,她有些怏怏:“是……”
今天是周日,陶淑君不上班。
雖然她并不管束許願去什麽地方,但如果回去得遲,肯定又要挨罵。
“那我把照片放在群文件裏,你們到時候自己挑好了。”
被陳諾這麽一說,許願頓時坐不住,語速也快起來,“你記得換聊天背景哦!在哪裏換知道吧?”這句是對戚野說的。
男孩點點頭:“嗯,我知道。”
說着,摘下生日帽。
“行吧行吧。”大勢已去,江潮只能苦着臉,把自己的背包貢獻出來,給戚野裝禮物,“我讓劉叔送你們?”
大家紛紛表示不用。
住在不同的方向,戚野和石小果陸續等來公交車,打過招呼,一一離開。
江潮很快被司機接走。
留下許願和陳諾在車站等車。
“哥。”等待的功夫,許願看着他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不由好奇,“你帶的這是什麽呀?”
早上到游樂園時,陳諾就背着這個黑色的包。
許願原本以為,裏面裝的是給戚野的禮物。但他送完禮物後,背包看上去還是很滿。
和江潮的包不相上下。
江潮包裏裝的都是禮物橫幅生日帽,還有亂七八糟的飲料和各種零食。
在游樂園玩了大半天,飲料零食被一掃而空,這才有空間讓戚野放禮物帶回家。
不知道陳諾背了什麽。
“沒什麽。”陳諾語氣聽上去,和平時一樣溫和,“放了套衣服。”
對上許願疑惑的眼神,多解釋幾句:“你知道我們家收拾得幹淨,咱們今天不是在草坪上坐着?進門前換套衣服,我媽就不用再掃一遍地了。”
許願似懂非懂:“哦……”
可她看他身上好像不是很髒?
最起碼現在沒看到塵土,或者任何草葉。
“車來了。”正想繼續追問,少年看向不遠處,“走吧。”
他這麽一打岔,許願就忘了自己想說的話:“哦!好!”
戚野坐公交車回家。
到家後,他把江潮的背包放好,沒立刻拿出裏面的禮物。
走進次卧,脫下身上這套白襯衫黑褲,換成平時穿的校服。
給批發市場的老板打了電話,确認現在還有菜,下樓騎上三輪車。
一來一去,沒過多久,又回到了游樂園。立起“七爺炸串”的招牌,打火,等待鐵鍋裏的油熱開。
“哎七爺!”旁邊賣棉花糖的大叔和他搭話,“我剛看你和你同學從裏面出來是不是?”
兩個攤位經常湊到一塊,戚野和大叔算是熟悉:“嗯。”
“我瞅你頭上還帶個生日帽?那尖尖的是生日帽吧?”大叔樂呵呵的,“今天是你生日?”
戚野猶豫兩秒:“嗯。”
大叔笑得更高興:“那你還不好好玩!過生日就給自己放個假嘛!”
“來來來,叔也沒啥好東西。”他卷了根超大的棉花糖,遞過來,“這你拿着,當叔給你的生日禮物啊!”
大叔十分熱情,戚野只好伸手接過:“謝謝叔。”
這根棉花糖是真的很大,比平常的要大整整兩圈。
一旁,才買了根棉花糖的小朋友看看戚野,再看看自己手裏的糖,“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戚野抓緊時間,三口兩口吃完棉花糖。
剛好油開,立刻往鍋裏下炸串。
他今天的确沒打算來擺攤。
但既然結束得早,沒理由不掙這幾個小時的錢。尤其到了閉園前後,才玩完的游客從游樂園出來,都愛在門口買點東西吃。
眼下時間還早,少說能再擺四五個小時。
戚野想得很好。
還沒賣出幾份炸串,人群熙攘的道路盡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有眼尖的小販大喊:“城管來了!”
戚野心裏一緊。
想都沒想,他把火一關,蓋上鍋蓋,直接跳上三輪車,試圖立刻騎車離開。
可游樂園外擺攤的商販實在太多。
這條街原本并不窄,然而今天是六一兒童節,帶孩子的家長和湊熱鬧的情侶,開着車把位置占得滿滿當當。
加上他們這些賣東西的,和絡繹不絕的游客,整條街幾乎水洩不通。
一聽城管來了,場面更加混亂。
為了不被抓住罰款,所有的小販都跑了起來。時間緊,收拾得慌張,人也橫沖直撞。
因為互相争搶逃跑的路,不但沒跑走幾個人,反而絕大多數都卡在車輛和人群裏,動彈不得、進退維谷。
戚野一看,就知道自己跑不出去。
思索一下罰款金額,感覺還能接受,索性不跑了。
城管很快圍過來:“不允許在這随便擺攤,你們這車今天得扣啊。”
戚野點頭:“嗯。”
以前賣紅薯時,他被逮過一兩次。
暫扣過後,要去執法大隊交罰款,數目不等,一般在五十到兩百之間。
然後才能把東西拿回來。
“我馬上走!我馬上走!”他應得幹脆,旁邊的棉花糖大叔卻非常慌張,“以後不來了,肯定不來了!”
“這種話你不要說。”一個年輕城管皺眉,“我們都聽習慣了,下次我來一準還見着你!”
說着,就要去拉大叔的棉花糖機。
“小兄弟!小兄弟!”大叔和年輕城管拉扯起來,争搶一會兒沒搶過,腿頓時一軟,“求求你們了!別收我的東西!我閨女還等我拿錢去治病呢!”
年輕城管剛工作不久,沒見過這種場面,下意識後退一步。
戚野從車上跳下來,眼疾手快扶住大叔:“叔!”
年輕城管這時才反應過來:“你亂碰瓷什麽你!別以為你瞎磕頭就行了!”
他說的倒也不是氣急敗壞的假話。
街頭擺攤的商販裏,偶爾會有些無賴,根本不把膝蓋當回事兒。一遇到城管,二話不說直接磕頭,讓別人幫忙錄下視頻。
到時候上網一發,便開始帶城管欺壓小販的輿論。
不過戚野能看出來,棉花糖大叔不是那種人。
“小王!”果然,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立刻有老城管過來,把年輕城管叫走。
兩個人在旁邊嘀嘀咕咕一會兒,最後,到底沒給大叔開罰單。
只是扣下了戚野的三輪車。
“不好意思啊七爺。”大叔眼睛有些紅,“叔這是沒辦法,你別學叔……”
戚野點頭:“沒事,我知道。”
雖然被暫扣了東西,他還是交得起那點罰款。
況且……
看着手裏城管剛開的罰單,戚野垂下眼。
辦銀行卡的第一年,剛學着擺攤的時候,他也被城管扣過。
當時年紀太小,城管看他那麽一丁點大,讓他回家喊家長,再去執法大隊交罰款。
那一天,戚從峰正好在家。
聽了這個消息,立刻和戚野一起趕去執法大隊。
或者說,一把揪住戚野的領子,直接将他拖到大隊門口。
“你求求叔叔阿姨!”當着一屋子人的面,醉鬼把男孩摔到地上,“跟叔叔阿姨說,咱們家裏窮!交不起罰款!說啊!你說啊!”
“你怎麽不說話?啞巴了?啞巴了就給我磕頭!”
緊接着,他用力按住他的後頸,一個勁往下壓。甚至擡腳狠狠去踢他的膝蓋,想要強迫他跪下來。
後面發生了什麽,戚野毫無印象。
不過他應該沒有乖乖磕頭。
因為接下來的大半個月,記憶裏,他靠着幫附近私人診所的醫生發放傳單,才獲得了免費縫合傷口、拆線消毒的機會。
他寧可被戚從峰直接打死。
也絕對不會在對方的逼迫下磕頭。
“叔這是沒辦法了……”
戚野回想的時候,大叔還在一遍遍念叨,“是叔沒本事……”
“不是的,叔。”戚野不擅長安慰人,只能幹巴巴說了句:“咱們先回家。”
一面說,一面借着幫大叔放棉花糖機的動作,悄悄往機器下,随手壓了幾百塊錢。
一個是為女兒下跪的爸爸,一個是逼兒子磕頭的父親。
誰沒本事誰有本事,顯而易見。
被城管暫時扣下三輪車,戚野不得不提前結束工作。
送走棉花糖大叔,沒坐公交車,憑借兩條腿,從游樂園走回家。
游樂園與舊城區有相當一段距離。
等他踏進小區,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回去就拆禮物吧,戚野想。
為了擺攤,他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看許願他們都送了什麽。
長大後第一次過生日,同樣也是第一次收到生日禮物。
他還真的挺期待。
這麽想着,戚野走進單元門。
一邊上樓,一邊拿出手機。打開小群,下載許願上傳的所有照片。
從沒換過聊天背景,他摸索了一會兒。等終于找到在哪裏換背景,不知不覺間,已經走過整整五層樓。
随着男孩上樓的腳步,六樓感應燈倏忽亮起。
手裏拿着手機,戚野沒像往日一樣掏鑰匙,而是先擡頭掃了一眼。
然後腳步一頓。
就是這麽短暫的一眼。
他突然明白了戚從峰消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