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快說你喜歡”
鐘煦如遭雷亟,頭皮發麻地再次看向柯俊遠面具上那張詭異的森白尖齒。
彼時舞曲進到最後一節,又到了交換舞伴的時間,兩人四目相對的一瞬,便被人分別拽向左右兩邊。
“真是稀奇,”羽毛面具下,柯明骁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從小到大都很少紅眼圈的人,這幾天倒是變成小哭包了,動不動就掉眼淚。”
柯俊遠想撇過頭去,卻被柯明骁強行扳了回來。
“怎麽?就那麽喜歡他?”
柯明骁用力把住他的脖子,逼他直視自己的眼睛。
“別忘了你現在變成這樣,有一半是他的功勞。你還眼巴巴地看着他做什麽,指望他來救你嗎?!”
柯俊遠不能說話,只能滿眼憤恨地瞪着面前的人。
“對,你就要這麽看着我,我才是唯一能救你的人,”柯明骁按住他暴起的額頭青筋,“如果眼神能放得更和善一點,我會更高興。”
一曲結束,柯明骁拽着柯俊遠走向舞池不遠處的休息區,将人按坐在沙發裏。
“看你,憋得眼睛都充血了,想讓我給你解開嗎?”
柯俊遠不搖頭,也不點頭,只是依舊情緒激動、眼含淚光地瞪着柯明骁。
柯明骁視若無睹,風度翩翩地向路過的一位女士借了一管口紅。
他拔掉蓋子,擰出一小截豔紅的膏體,放到鼻下聞了聞,随即滿意地挑了下眉,探手伸向柯俊遠的腦後。
“別亂動,也別亂叫,你也知道你現在的樣子也有多吓人,萬一驚擾到客人,可就不好了。”
柯明骁輕聲警告他,伴随着一道細微的“咔噠”聲,那張緊緊箍住柯俊遠脖子與下颌的面具倏然一松。
Advertisement
柯俊遠吃痛地發出幾聲嗚咽,胸口急促而劇烈地起伏着,似乎是想将更多新鮮的氧氣吸入肺裏。
只是每次呼吸,他的喉嚨都無比刺痛,像臺報廢的舊電視,勉強開機卻只能發出嘶啞的沙沙聲。
下巴被猛地鉗住,他避無可避,再次對上柯明骁那雙令他憎惡的眼睛。
柯明骁為他擦去下巴上沾了血色的涎水,左右打量了一番他唇邊還未愈合的刀傷。
“好像又裂開了一點,再這樣下去,估計要留疤了。”
他皺起眉,一副頗為苦惱的樣子,好像這三天來,反複将各種東西塞進柯俊遠嘴中,将剛要愈合的唇角又撐裂的人不是他一樣。
“不過沒關系,男人留點疤不算什麽大事,你要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哥幫你報仇。”
柯俊遠眼底的恨意更強烈了,可柯明骁并不在意,而是擡高他的下巴,将擰出的口紅按上了他的嘴唇。
柯俊遠努力偏頭躲了一下,口紅在他的唇角留下一道鮮明的紅痕。
柯明骁沉下臉,強行将他壓在沙發裏,死死按住他的腦袋,用掉半管口紅,不僅給柯俊遠畫了個詭異的唇妝,還将他臉上的傷痕一并遮住了。
宴會廳裏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很少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裏這對柯氏兄弟的針鋒相對,即便看到了,也沒人願意多事,只默默端着酒杯走開。
唯有鐘煦,怔怔地站在舞池邊看着這一切。
忽然,他劈手奪過仇野手中的香槟,一飲而盡,而後徑直朝大門口走去。
仇野問:“這就要走了嗎?”
鐘煦頭也不回,也不作聲,出了大廳門口甩掉頭上的面具,滿臉淚痕地繼續往外走。
仇野就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沒多久,街上飄起了雪花,打着旋落在頭發和臉上,冰冰涼涼的,終于将鐘煦過熱的大腦降下溫度。
他腳步一頓,又忽然折身往回走,經過仇野身邊時也沒停,甚至連眼神都沒分給他一下,直接上了那輛一直緩速跟在他身後的大切諾基。
仇野淡淡一笑,讓代駕司機下車,自己坐進駕駛位,發動車子,帶人回別墅。
一路上,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雪越下越大,在車燈照射下紛紛揚揚的,很快在路面上鋪了一層淺白色。上山的柏油路上,有兩道新鮮軋出的車胎痕跡,一直延伸到莊園入口,出現了一輛熄火的黑色轎車。
蔣文安撐着一把傘,筆直地站在車邊,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
仇野故意用車燈晃了下他的眼睛,然後對鐘煦說:“你先回家等我。”
鐘煦仍是一聲不吭,下車後,也沒跟蔣文安打招呼,只随便掃了一眼他身邊的黑色轎車,隐約見到後座上似乎還坐着個人,便大步朝別墅內走去。
仇野随即也下了車,這時蔣文安已恭敬地拉開車門,将落了一層薄薄積雪的傘傾到車邊。
一根拐杖率先伸出車門,然後才是一雙因為年邁而略顯吃力的腿。
仇野見狀笑道:“下雪路滑,您不在家好好躺着,跑這裏來做什麽?萬一摔了,那我可要擔心了。”
“擔心什麽?擔心我死不了嗎?”
仇銳達已年近七十,聲音再不似從前那樣雄厚有力,說兩句話就忍不住要咳嗽。尤其是看到仇野臉上的笑容,更是氣不打一出來,情緒激動地揮了下拐杖,重重砸在仇野的膝蓋後彎處。
仇野沉下臉,又一棍子揮過來,他沒有站穩,單膝跪在了地上。
“不成器的東西!”仇銳達用拐杖抵住仇野的肩膀,居高臨下地斥責道,“今天靳家的宴會為什麽不去?就知道整天圍着個臭小子亂轉,你眼裏還有沒有你老子,有沒有公司?”
仇野攥住那根兇器,擡起頭,對上仇銳達蒼老渾濁的眼睛。
除了冷漠、譏諷與敵意,沒有一絲父子間的溫情可言。
仇銳達四十歲的時候才有了這個兒子,二十多年過去,他已垂垂老矣,自然沒法在力量上勝過仇野。他踉跄着後退摔靠在車門上,蔣文安及時攙扶住了他。
“仇董,您……”
仇銳達豎起手掌止住蔣文安的勸解,依舊恨鐵不成鋼地怒視着仇野。
“給你十天時間,把這堆破事處理幹淨,滾回家去,否則我就替你動手了。”
“哦?”仇野站起身來,目光比肩頭的落雪還要冷上三分,“你動他一根手指頭試試。”
“你——!”仇銳達被他氣得嘴唇直抖。
仇野向前一步,貼近他蒼老的面孔,一字一句輕聲細語地對他說:“我保證,這次我如果再選擇放火的話,一定先從您的房間燒起。”
“畜生!”仇銳達怒不可遏,揚手一巴掌甩在仇野的臉上,“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喪心病狂的畜生!”
仇野用拇指擦了下唇角,撚掉血沫,笑道:“不好意思,你沒得選。後悔的話,早點投胎轉世,祈禱下輩子別再遇……”
“仇總,您冷靜點……”
蔣文安把仇野往旁邊拉,卻反被打了一記耳光。
仇野甩了甩手,嫌髒似的抽出禮服口袋前的方巾擦了擦手指,目光在蔣文安與仇銳達之間逡巡幾次,最終他把方巾扔到蔣文安臉上,轉身朝別墅走去。
仇銳達被氣得一陣咳嗽,幾乎要把肺咳出來一樣,卻沒能換來仇野的一個回頭。
仇野被那一巴掌打得暫時丢了風度,回到別墅內遍尋不到鐘煦的蹤影,更是煩躁萬分,直接一腳踹開了反鎖好的浴室門。
“哐當”一聲,吓得鐘煦一個激靈,手裏的水果刀就掉在了腳邊,險些紮到他的腳趾。
他趕緊撿起刀來,豎在身前,紅着眼睛注視着一步步朝他走來的仇野。
男人臉上的巴掌印、唇角未擦淨的血痕,還有被雪水打濕的頭發,都讓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半年多前他打開地下室門的那一幕。
——仇野也是這樣狼狽、冷戾、陌生。
不過,自己卻和當初不一樣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冷靜。
“你今天是故意帶我去那見柯俊遠的,你早知道我要逃跑了,對不對?!”
仇野随手将外套脫掉,扔到一旁,點了點頭:“對。”
“柯俊遠變成那樣,也是你幹的,對不對?!”
仇野想了想,答道:“對吧。”
鐘煦握緊刀柄,腳步卻不自控地向後退。
“那你打算怎麽對我?也要把我的臉劃爛,還是打斷我的手和腳?”
仇野“唔”了聲,手指在太陽穴旁邊繞了兩圈,“你的想象力有點匮乏,再想想其他辦法。”
鐘煦後背抵上了冰冷的牆壁,他已退無可退,只能将刀尖舉得更高,威懾仇野不許靠近。
但這并不能阻擋仇野的腳步。
即便刀尖已經抵住了他的胸口,他還是要往前走,鐘煦被迫曲起手臂,眼見仇野距他只有一步之遙時,他忽然激動地吼道:“你別動!你到底想怎麽樣?!不許過來,不要再逼我了!”
仇野眼底又浮現出那種他看不懂的憂傷來。
“求你放我走好不好?”鐘煦蜷在角落裏,兩手握着水果刀護在胸前,“我真的受夠了,你這樣讓我好害怕,我每天都睡不好覺,我這麽活着有什麽尊嚴?我有時候真想一刀捅死自己,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滿意啊?”
壓抑多時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鐘煦哭得歇斯底裏。
仇野伸手想給他擦眼淚,鐘煦反手一揮,鋒利的刀尖便在男人指尖擦出一道血口。
仇野盯着它看了片刻,忽然将手指含入了嘴裏。
血腥味瞬間在口腔彌漫開來,他倏地将傷口咬得更大,然後捏住鐘煦的下巴,反将受傷的手指塞進他口中。
“嘗到了嗎?”
仇野深邃的眼底湧動着令人恐懼的瘋狂。
“這是我為你流的血,是我愛你的證明。你要努力記住這種味道,記住我哪怕血幹了,也不會放你走的。你喜歡嗎?你很久沒說過‘我愛你’了,快說你喜歡,快點說!”
腥澀的鐵鏽味刺激到了鐘煦的神經,他嗚咽着、掙紮着,卻始終逃不開仇野的桎梏。
他哭得越發激動,情緒也受到了仇野的感染,身體忽然間仿佛不受控制。混亂中,他揚起手,拿刀紮向了對面的男人。
一瞬間,世界陷入了死寂的暫停之中。
鐘煦怔怔地看着仇野的白襯衫逐漸被鮮血染紅,張大了嘴巴,卻失聲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