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和我試試吧”

因為鐘煦一直在服用抗焦慮和抗抑郁的藥物,所以這半年來,秦瀚有時間就會驅車來寧泉看看他的情況。

只是鐘煦沒想到,除夕夜他還會來。

秦瀚聽鐘煦要出門去接柯俊遠,也不禁有幾分驚訝。

“他還敢回國?膽子真大。”

“……”

“走吧,我陪你一塊去。”

秦瀚把年貨放下,同鐘煦一起去接人。他們一起出現在花店門口時,柯俊遠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變得僵硬起來,秦瀚假裝沒看到,十分坦然地同他握手打招呼。

“過年好啊柯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柯俊遠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了又回,“秦醫生怎麽來了?鐘煦也不告訴我一聲。”

“臨時決定過來看看,所以沒打招呼,”秦瀚笑眯眯的,語氣自然地順着話題問:“怎麽柯先生在國外,還經常跟鐘煦聯系嗎?”

“當然,現在視頻電話很方便……”

“你們聊,我去買菜。”

鐘煦沒興趣加入他們的寒暄,轉身朝菜市場走去。柯俊遠和秦瀚在他身後假模假樣地互相點頭微笑了一下,便不再交談,大步追上鐘煦,幫忙提菜付款。

三個人都是北方胃,除夕夜少不了要吃餃子。

鐘煦本打算買幾袋速凍水餃應付過去,但柯俊遠和秦瀚兩人都對包餃子有執念似的,張羅着買肉、買面,得知家裏沒有擀面杖,兩人又開車在小鎮上轉悠了很久,才終于在一家還沒關門放假的超市裏買齊了工具。

“生活的儀式感不能少,這是收獲幸福的小秘訣。”秦瀚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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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等真的開始包餃子時,鐘煦才發現,這兩個張羅最殷勤的人什麽都不會。

“我可以學,”柯俊遠挽起毛衣袖子,站到鐘煦身邊,“你手把手教我吧。”

秦瀚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柯俊遠裝作沒聽見,仍是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鐘煦不動聲色地挪開一步,給他們兩個演示了下包餃子的步驟,便低頭繼續擀面皮。

客廳裏電視機開着,地方電視臺在播放春晚前的特別節目,背景音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強行烘托出幾分年味。

篦簾上,餃子歪七扭八地躺了一片,秦瀚偏頭瞥了一眼,差點笑翻過去。

“柯少爺您高擡貴手,去旁邊歇會兒行嗎?這餃子一個個咧着嘴,等下了鍋,咱們年夜飯就得改喝湯了。”

“你可以不喝,”柯俊遠挂不住面子,“本來就沒準備你的份。”

“是我嘴笨,”秦瀚當即改口,“你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第一次下廚能做成這樣,已經相當不錯了。”

頓了下,他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話說回來,春節是全家團圓的大日子,你過年不回本家,柯老爺子不介意嗎?”

話音未落,鐘煦就難得擡頭,不甚贊同地看了秦瀚一眼。

柯家內部關系複雜,近段時間柯俊遠更是為了躲避柯明骁不得不久居國外,秦瀚這樣明知故問,着實尖銳了些。

甚至稱得上是挑釁了。

果然,柯俊遠臉色沉了下去。

“秦醫生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件事要問,當初我去美國的航班號,是你告訴柯明骁的吧?”

要不是他因為收到鐘煦的提醒而臨時改簽,當時肯定會被柯明骁那家夥逮個正着。

“虧我還覺得你是真心要幫鐘煦,想過要把你當朋友,結果卻被你在背後捅刀子。”

“既然說到這,那我就直言不諱了。”

秦瀚依舊笑眯眯的,“既然你知道你大哥是什麽角色,為什麽還要來吃這頓年夜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會給鐘煦帶來困擾,甚至是危險?”

“你——!”

“關鍵時刻,你可以一跑了之,那鐘煦呢?如果柯明骁轉頭對他下手該怎麽辦?”

柯俊遠被問得啞口無言,不禁氣惱。

“我的私事還輪不到秦醫生指點,更何況你又有什麽立場,代表鐘煦來指責我?怕不是揣着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吧。”

“這你可真誤會了,我是直男,和鐘煦也僅僅是普通朋友。”秦瀚含笑解釋。

但他越是雲淡風輕,越讓柯俊遠臉上無光。

“普通朋友一起過除夕?我看你就是當狗當慣了,來替仇野盯梢的!”

“當”的一聲,擀面杖砸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滾到桌腳邊才停。客廳裏的氣氛瞬間凝滞,就連電視機播放的鞭炮聲都炸不開這幾近令人窒息的方寸。

鐘煦臉色煞白,細看的話,沾了面粉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柯俊遠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懊惱不已,尴尬地伸出手想跟鐘煦道個歉,誰知剛碰到他的胳膊,鐘煦就如噩夢驚醒般彈開兩步,又聽“啪”的一聲,放在旁邊的一個碗碟應聲而碎。

“小心。”

秦瀚手疾眼快拉了鐘煦一把,才沒讓他踩到碎片。

但見他臉色難看,便安慰道:“沒事沒事,碎碎平安!”試圖以此來緩和氣氛,轉移話題。

鐘煦彎腰去撿擀面杖,腦袋恨不能埋進地板裏,“髒了,我去洗洗……”

看他幾乎逃一樣地沖進廚房,客廳裏剩下的兩人面面相觑,都沒了繼續争論的心思。

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出來,柯俊遠想去看一下鐘煦的情況,被秦瀚攔下了:“還是我去吧,他剛有好轉,這種時候就別再刺激他了。”

秦瀚起身走到廚房門口,就見鐘煦站在水池前,不停搓弄着雙手,指關節和虎口部位的皮膚已被搓得通紅,再繼續就要破皮流血了。

聽到腳步聲,鐘煦頭也沒擡,嘴角牽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面粉沾手上了,好難弄掉。”

“那別勉強,時間久了自然會掉。”

秦瀚将擀面杖拿到水龍頭下,鐘煦接過它,開始細致地沖洗。

水流嘩啦啦的響着,幾乎将鐘煦的聲音蓋了過去。

“你……有他的消息嗎?”

快半年了,準确來講,過去整整176天,鐘煦從來沒有主動提過“仇野”這個名字。他甚至一想到這兩個字,就會胸悶心慌得厲害。

譬如此刻,他的心跳快得出奇,幾乎要沖破胸膛般鼓噪不安。

他像個窮途末路的囚徒,等待着命運的宣判。

“沒有。”他聽到秦瀚這樣回答。

意料之中,卻難免還是會感到失落,當然還有一絲慶幸。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這種矛盾的心情,他只能不停地告慰自己: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他與仇野之間一定要有個結局,那帶着絲懸念的離別總比定了基調的抛棄要好得多。

“鐘煦,我有句話想跟你說,但又覺得不該是我來開口。”秦瀚把水龍頭關掉,幾次欲言又止。

鐘煦勉強咧出一抹笑:“你是醫生,想說什麽就說。”

“……這麽說吧,”秦瀚整理好思緒,“也許別人很難理解,但我明白你和仇野之間羁絆很深,所以更加明白他帶給你的傷害也是加倍的。療傷需要時間,但也不僅僅只需要時間。既然決定要抛下過去向前走,那除了時間之外,你要學會放過自己,給自己開展新生活的機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鐘煦低下頭,“我已經開始新生活了。”

“我的意思是,認識新的朋友,開始一段新的關系,對你有好處。當然,”秦瀚回頭看了眼門口,随即傾身小聲說:“我私人建議,對于柯俊遠這個人,你要慎之又慎,我不想你重蹈覆轍。”

鐘煦不知該作何回答,這時柯俊遠捧着一個還算嚴實的餃子跑進廚房,向他“邀功”:“這個賣相怎麽樣?”

鐘煦擡頭看了眼秦瀚,才點點頭:“很好。”

“那我們繼續包去吧,肚子有點餓了。”柯俊遠招呼兩人出去繼續幹活,對于剛才發生的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三人誰都沒有再提。

年夜飯上桌時,秦瀚開了瓶酒,給鐘煦倒了滿滿一杯。

“都說新年新氣象,許個願吧。”

“又不是過生日……”

“這個我贊同,”柯俊遠舉起酒杯,笑道:“秦醫生不是說了麽,一點小目标、儀式感能讓生活變得更有趣,許一個吧。”

秦瀚微微一笑,先和柯俊遠碰了下杯子。

鐘煦抿着唇想了半天,腦子裏空洞洞的,什麽願望也沒有。他的新生活也是如此,空洞又死板,如一潭死水般激不起一絲漣漪。

秦瀚鼓勵道:“随便找個小目标就可以,當是給自己的一點激勵。”

“那……”鐘煦透過窗子看向對面的居民樓,“我希望明年可以租到對面一樓的房子。”

一樓的住戶帶有近十平米的小院子,大部分都被改造成了菜園,種點無農藥的蔬菜以供家用。

鐘煦也想有個小院,等他下班後,就能學別人似的種種花、種種菜,一則算是添點生活樂趣,二則可以打發時間。

這個願望并不難實現,年後一個月,對面一樓的一戶鄰居就因工作變動搬了出來。

在秦瀚的鼓勵下,他租下了那間院落,并花了相當多的心思去打理。

等到初夏時節,薔薇攀沿着栅欄開出了一片粉紅白交織的花海,葡萄藤也在頭頂蜿蜒出一片綠蔭,鐘煦難得體會到了一絲幸福感。

柯俊遠專程飛回來,說是這半年在國外苦練廚藝,終于有所小成,一定要在鐘煦的小院裏做頓地道的中餐給他吃。

庭前的燈光太招飛蟲,柯俊遠索性把燈關掉,點了兩根香薰蠟燭做照明。

夏夜微涼的晚風徐徐吹來,葡萄藤和薔薇花随風搖曳,幽黃的燭光也跟着微微晃動,襯得人眼波流轉,暧昧無限。

柯俊遠握住了鐘煦的手腕,柔聲祝他生日快樂,鐘煦先是一怔,随即才意識到又是一年了。

他想抽回手,但柯俊遠反而順着他的力道,起身來到了他面前,單膝跪在地上,以一個極盡紳士甚至頗有些卑微的姿勢,仰望進他的眼中。

“鐘煦,雖然我不常在你身邊,但我相信我對你的心意,你應該感受到了。我總說我會耐心等你,等你從過去走出來,等你能真正對我敞開心扉,可是鐘煦……我有點等不及了。我越是了解你,越是沒辦法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面對你。我喜歡你,想做你男朋友,迫不及待地想真正融進你的生活。”

他的手越收越緊,眼神也越發炙熱,燙得鐘煦下意識想要逃避。

但不知不覺中,柯俊遠已将他圈固在了桌椅與懷抱之間。

“能給我個機會試一試嗎?就當是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不知為何,除夕夜那天秦瀚在廚房裏對他說的話,倏然閃過鐘煦的腦海。

發展一段新戀情固然是一個治療情傷的辦法,但鐘煦從不認為他會這樣做,況且秦瀚那天關于柯俊遠的“個人建議”言猶在耳……

思緒正亂時,溫熱的呼吸已靠了過來,鐘煦終于回神,要撤開時,後腦勺卻被一把按住,避無可避。

“不要躲,好嗎?”柯俊遠溫柔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和我試一試,就這一次。”

不等鐘煦回答,他便吻貼住了那兩片微涼的唇。

陌生的觸感讓鐘煦禁不住渾身顫栗起來,他推拒地抵住柯俊遠的肩膀,試圖将人推離,柯俊遠卻把他摟得更緊,不顧他的掙紮,唇舌撬開緊咬的牙關,霸道地加深這個預謀已久的親吻。

鐘煦已經禁欲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該如何在接吻的間隙換氣。

他憋得面色通紅,大腦也因缺氧而眩暈,迷迷糊糊中,他被柯俊遠從座位裏拽了起來。

柯俊遠一手緊緊箍住他的腰,使兩人的身體毫無縫隙地緊貼在一起,一手則順着單薄的腰線向下摸去。

緊抵在小腹處的硬度讓鐘煦猛然打了個激靈,他睜大雙眼,狠狠咬了一下柯俊遠的嘴唇,同時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将柯俊遠推得後退兩步,後背撞上了葡萄藤架。

“鐘煦……”

柯俊遠剛開口,就被一聲突如其來的重物倒地聲打斷了。

兩人循聲望去,便從薔薇枝的間隙中依稀瞥見院外的綠化樹叢似乎晃動了幾下,應該有人。

“誰!”柯俊遠立刻警醒,肅聲道:“誰在那?!”

鐘煦此刻就想逃離這裏,便大步沖了出去。

可院外空空如也,就連吃完晚飯出來乘涼的人都沒見到一個。

他猶疑地撥開樹叢,借着手機電筒的光四處照了照,也沒人。

難道剛才一閃而過的黑影是錯覺?

他轉身要走,可又突然停下,回到那片綠化帶前,再次撥開樹叢,目不轉睛地盯着一片明顯有倒伏痕跡的冬青。

片刻後,他忽然矮下身去,右手顫抖着探入淩亂的枝杈,撿起了一個掉落在地上、約莫有掌心大小的天鵝絨方盒。

盒子裏,躺着一枚六芒星耳釘,款式和他去年生日時收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鐘煦不敢置信地盯着那枚閃着銀光的耳釘,胸腔下的那顆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叫嚣狂跳。

是他!一定是他來了!

忽地,他抓起耳釘,手腳并用地爬出綠化帶,發瘋般朝小區門口狂奔而去。

短短百十米,他跑得慌張,一連摔了兩個跟頭。

小區保安以為發生了什麽緊急狀況,忙跑過來詢問,鐘煦已是淚流滿面,抓着保安的胳膊哭問:“你有沒有見到一個頭發有點長的男人?不對,我也不知道他現在頭發有多長,但他個子很高,腿很長……有沒有見到他啊?他叫仇野,你知道仇野吧?他很有名的,他還在寧泉投過資……”

鐘煦腦子是亂的,說出的話也颠三倒四,讓人摸不着頭腦。

柯俊遠此時追了上來,見鐘煦癱坐在地上邊哭邊喊的模樣,不禁皺起了眉。

“你先冷靜下,你這樣吓到別人了,”柯俊遠試圖将鐘煦拽起來,“有什麽事,先跟我回去再說。”

鐘煦反拽住他的手,将右手攤開來,讓柯俊遠看清那枚已紮破他掌心而帶了些血跡的耳釘。

“是仇野!看到了嗎?這是他送我的生日禮物!”說着,他又顫抖起來,沖着大門前車來車往的街道放聲喊道:“你出來!仇野!你快他媽的給我出來!求求你了——”

撕心裂肺的呼喊,很快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大門口很快被堵得水洩不通。

聽到身後響起車喇叭聲,柯俊遠只能捂住鐘煦的嘴巴,用蠻力将他拖離門口,希望能趕緊結束這場鬧劇。

而鐘煦的劇烈掙紮,顯然更能吸引不明所以的吃瓜群衆注意,人群跟着轉移到一邊,越聚越多之時,誰也不會留意,一輛外地牌照的黑色轎車低調地駛出大門口,随即加速離開了這條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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