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危機

繞過光線昏暗的林中小道,盡頭是豁然開朗之景。

藍天白雲,有雄鷹展翅盤旋而過,景昀卻無暇欣賞風景,因為前路陡然變得狹窄崎岖,往上緊鄰懸崖峭壁,往下則是逼仄山谷,景昀站在不過并排能行四個成年人的山路上往下看,山谷下河流聲隐約能聽見,一股涼氣從腳下往上竄,若是恐高之人站在此處指不定就要一陣頭暈眼花。

緊鄰的峭壁上覆蓋着大片藤蔓,偶有樹枝橫亘伸出,枝桠上還挂着空空的鳥巢。

景昀從馬上下來,拍了怕小馬脖頸,輕聲道:“這下就靠我們倆了。”

小馬晃了晃腦袋,也不知聽懂沒聽懂,漆黑的眼睛裏倒影出景昀瘦小的身子。

“上面總不會有埋伏。”景昀自言自語,站在路口往上看,山崖很高,從這個角度幾乎無法看到山頂。

他不認為敵人擁有如鷹般的視力能夠瞄準自己,就算能,也做不了任何事。

用箭矢?別說有沒有準頭,光是山谷裏穿堂而過的風,那箭恐怕還在半空就已經不知道被吹去了哪裏;用落石?這山崖并不是直上直下,如此高的距離下墜途中但凡遇到阻擋就可能直接落進山谷裏,想砸到人?有幾率,但幾率太小了。

不用擔心上面,另一邊是幽深山谷自然也不用擔心有危險。

景昀定了定心神,牽着馬噠噠地踏上了山路。

足夠四個成年人并肩行走的路,對于一個八歲孩子來說還是略顯寬敞的,但若是大隊人馬過來,光是馬車的行進就很有難度,若前方再遇到阻攔就沒有回頭路了。

景昀牽着馬盡量靠近山腳走着,糾纏的藤蔓在秋風中蕭索,大半葉子已經枯萎,枯黃的葉子落到地上一腳踩下去發出清脆的咔嚓聲。景昀一邊走一邊四下觀察,馬兒聽話得很,也不鬧騰,跟着慢悠悠地晃着大尾巴。

偶有山間飛蟲跑出來,轉悠一圈,又藏進藤蔓之間。

氣氛稍微有些壓抑,景昀總覺得自己站在看不見的高空繩索上,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這山路還沒走到一半,就已經累得他氣喘籲籲了。

“身子弱了,走幾步路都喘。”景昀皺眉,“小時候還成天自以為是得很,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自信。”

他自言自語,又似在跟身後馬兒搭話,小馬兒歪了歪頭,往前幾步靠近他,嘴巴一張咬住了他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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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景昀停下來,翻着眼皮往上看它,“怎麽了?”

馬兒晃尾巴,卻是不松口。

景昀想了想,知道動物的警覺性和危機感向來比人類好,“前面有危險?”

馬兒松開口,拿腦袋頂了頂景昀的肩膀。

景昀的小肩膀被它頂得有點痛,頭發尖也被咬得濕噠噠地,無奈說:“只有這一條路啊,也沒別的地方繞去。”

馬兒傻愣愣地看着他。

景昀便摸摸它的脖子安慰,“沒事,有我在,不怕。”說着又試探性地拉了拉小馬的缰繩,對方這次沒再阻攔,一拉就跟着走了。

于是又徐徐朝前走了一段,到得三分之二處停下來,景昀對着前方已能看見的幽暗樹林發出了幾聲十分逼真的鳥叫聲。

龍族的人自小便跟着長輩學習打獵,無論大人小孩都十分擅長模仿一些動物的叫聲,類似鳥啼,小鹿受傷的哀叫,野豬的威脅聲等等,景昀最擅長的便是模仿鳥鳴。

叫聲傳進林子裏的同時便有小鳥跟着叫了起來,裏外一應一合幾乎無法辨別真假。

景昀卻是松了口氣。

既然有鳥兒應和,便說明至少靠近山路的地方是沒有人的。

否則人類的動靜會将附近的鳥兒吓走。

這都是景昀的經驗之道,斷然不會有錯的。

他微微松了點缰繩,因為緊張手心裏甚至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他設想過若是前方沒有任何回應自己該怎麽辦,這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運氣不好附近剛好沒有鳥群,那麽用這個方法是識別不出來危險與否的,還有一種便是那裏真的有埋伏。

可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得不到回應的自己也必須上前一探究竟,那若是遇到後者了呢?

景昀動了動喉嚨,腦子裏飛快地想着解決的辦法。

跳下山谷當然不可能,束手就擒?料想對方也不會為把一個孩子怎麽樣,可被俘虜之後會遇到什麽,那就是他無法預料的了。

他翻身上馬,一手緊緊握緊了匕首,催促馬兒幾步跑過了山路進了樹林。

馬兒剛一踏進林中小路,立刻有被驚到的鳥兒從樹丫之間驚惶竄出,樹葉一陣沙沙抖動聲,然後又安靜下來,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景昀扯着馬缰轉頭四望,從這裏沿小路一直往前,到得三路分叉口往右拐,再走兩天的路程便能到達龍族的外城。

只要到了那裏就安全了。

就是不知道虎族的人會埋伏在哪個路段?話說回來,如果山路口沒有埋伏,特意炸毀大路的山石又有什麽意義呢?

景昀輕聲駕了一聲,馬兒小跑着迅速在林中穿梭而過。

這附近樹林并不茂密,不至于咫尺距離也看不到人影,景昀很清楚這附近并沒有任何埋伏。一只野兔子受到驚吓突然從馬兒腳邊竄了過去,小馬一時驚惶,擡起腿來差點将景昀甩下背。

景昀剛要安撫,卻見前頭追着野兔子竄出三只黑色身影。

它們皮毛黝黑,脊背上浮着淡淡青灰,遠遠看着很像四處生長的野草,極有隐蔽性。

待他們從樹幹影子後轉出來,景昀的冷汗霎時爬滿了脊背——

竟是三頭成年的野狼!

景昀比誰都清楚這條路上有些什麽,說有毒草毒花和蟒蛇他相信,狼?

這裏離人類居住的地方不算遠,它們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裏,單獨走失的可能有,成群結隊的出現?不可能。

剎那間景昀心念電轉,難道所謂的埋伏就是……狼?

身下馬兒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并時不時擡起腿來示威,三頭狼放棄了追逐野兔,慢悠悠地圍着它打起轉來。

景昀想,既然是圈套,那定然不止這三頭,莫非虎族的人趕了一群狼來?

若是群狼,就算他們人多也半點撈不着好處。狼性兇狠狡猾,抓捕獵物時尤其懂得分工合作,他們一行人還帶着老弱婦孺,對上這群畜生就算能逃回去,也必定有所損傷。

景昀眯起眼,手中匕首在掌心裏轉了一圈,反手握住,受傷的手則緊緊拽住了缰繩。

馬頭一晃,牽動手腕隐隐刺痛,可他現在顧不上這些,他一邊控制馬兒緩慢地朝後退,一邊警惕地注意腳下動靜。

一頭狼突然繞到後方,發力撲上馬屁股,一口咬了下去。

“咿——!”

馬兒發出嘶鳴,猛地擡腿,景昀一把抱住馬脖子,小馬身量本就不高,這一吓非同小可,狠命甩頭踢後腿想要擺脫。

那狼卻是十分狡猾,一邊弓起身子躲開後踢,一邊用爪子拉扯。

尖利地爪子頃刻就見了血,小馬吃痛,發瘋地朝前奔跑起來。

另外兩頭狼左右跟随,并不立刻上前,其中一只還仰頭嚎叫起來。

景昀的心瞬間涼了,果然有狼群!

且不說虎族究竟用了什麽法子将狼群趕到了這裏,景昀也顧不得思考這些個為什麽。他将缰繩纏在自己腰上,小小的身子努力前傾緊緊挨靠着馬脖子,空出的手則是摸到彈弓,從小包裏掏出石子就朝身後的狼打去。

這麽短的距離,景昀不可能打不中。

石子命中野狼一只眼睛,野狼頓時吃痛松了口,被小馬一踢腿踹飛了出去。

景昀眼看它在地上滾了兩圈胡亂掙紮,另外一頭狼也停下了腳步,他頓時坐直了身體一扯馬缰掉頭朝來路往回跑。

再往前很可能遇到群狼,這匹馬不可能跑得過它們,就算跑得過,也撐不到回龍族外城。

何況他必須回去報信。

“回去!”他一聲叱喝,只是尚未變聲的音調兇悍起來也沒什麽威力,馬兒不管不顧甩着腦袋繼續往前。

“回去!!”他抽出馬鞭,狠狠甩打在馬頭前方。

空氣中響起噼啪一聲。

馬兒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腳步,下意識後退。

“回去!!!”景昀順勢一扯馬缰,馬兒掉頭,朝來路跑去。

被打中眼睛的狼依舊趴在地上打滾,鮮血染滿了它臉上的毛發,同伴的血腥味稍微震懾住了另外兩頭狼,但它們不想放棄,或快或慢地追趕在景昀身後。

景昀狠狠地一甩馬鞭,啪地一聲空響,兩頭狼不由地往後瑟縮了一下。

馬鞭不是八歲的孩子随手能甩起來的,為了不被馬兒甩下馬背,景昀只能用未受傷的那只手緊緊拽着馬缰,而揮舞馬鞭的重責自然落到了受傷的手上。

每甩一下,手腕仿佛都要斷掉,骨頭裏是火辣辣的痛感。

景昀咬牙催促馬兒,眼看到了山路口,對面卻哇呀呀地哭喊着沖進一個人來。

前後夾擊?!

景昀下意識将馬鞭揮向了前面的人。

“提摩啊啊啊啊——”

那人發出奶聲奶氣地哭喊,顯然亂了方寸,聲音都因恐懼而激烈顫抖着。

景昀的心髒一下縮緊了。

就算差點被群狼圍攻,他也沒緊張到這個地步。

“亓笙?!”他又驚又怒地吼道:“你怎麽跟來了!!”

亓笙正緊緊扯着馬缰,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眼睛都睜不開了也虧得他沒從馬背上掉下去。

可他這樣迎面跑來的畫面也略驚悚,景昀恨不得按住他揍一頓,又恨自己現在身板太弱,手又受傷,很可能護不住他。

他啧地一聲,拼着廢了手腕的風險用馬鞭一把纏住了亓笙。

然後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在兩匹馬錯身而過的同時一拉——他微微往側邊傾斜身體,借着反作用力将亓笙拉到了自己懷裏。

亓笙差點掉下去,手忙腳亂抱住了馬脖子。

那匹沖進林子的馬瞬間就沒了蹤影。

這一來一去兩頭狼已經趁機會靠近過來,景昀甚至聽到了附近有狼群接近的聲音。

亓笙吓得一抖,“有有有狼啊提摩!”

“我知道!”景昀臉色慘白,豆大的汗從額頭上滴下來。他将亓笙的腦袋往下按了按,示意對方抱緊,又将馬鞭嗖地一下打到了差點撲到自己腳踝上的狼身上。

對方哀嚎一聲,另一頭狼緊跟着從相反的方向撲了上來。

景昀來不及回援,小腿被狠狠抓了一把。

褲子撕扯下來,連帶還有一層皮肉。

狼爪子不是家中養的大黃,無論如何打鬧也萬萬不會傷了主人,這一下景昀身體一抖,只覺一陣鑽心劇痛,差點就失去意識。

亓笙低着頭,正好看到這一幕,見那血染紅了馬毛,又順着一路滴答砸在泥地面上,頓時失了音,連哭也忘記了。

景昀顫抖着擁着他,馬兒跑上山路,被甩下的狼焦躁地轉了一圈,眼看獵物逃了,不甘心地嚎了一嗓子。

山路狹窄不宜追逐,倒成了救命之途。

景昀松了口氣,不敢低頭去看傷口,一路騎着馬頭也不回跑過了山路,鑽進了林中。

“你怎麽跟來了?”景昀覺得眼前陣陣發黑,為了轉移注意力,在看見族人之前他不敢掉以輕心,只好跟亓笙說話。

亓笙知道自己闖禍了,小心翼翼地回答:“阿媽……商量事情,族長心情不好,發了脾氣,我我,我想去找你……你說去摘果子嗚……嗚唔嗚嗚……提摩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提摩嗚嗚……”

到底是個小孩子,終于還是忍不住哭了,他又害怕又驚恐,害怕阿媽揍自己屁股,害怕族長對自己發火,更害怕提摩從此不理他了。

提摩受了傷,好可怕的傷,都是自己害的。

景昀嘆口氣,對他颠來倒去的解釋無可奈何,手掌輕拍算是安撫,嘴裏道:“下次不能這樣了,知道嗎?”

“知道……知道了嗚嗚……”

亓笙哭得打嗝,景昀嘴裏道:“好了好了,不哭。”

眼前卻更加迷蒙起來,傷口好像麻痹了,有些沒了知覺。他試探着動了動腿,不确定自己還踩沒踩着馬镫,低頭正要看一眼,就覺眼前一黑。

“提摩!!”

“景昀——!”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一個是亓笙的哭叫,一個是……

景昀來不及想就摔下了馬背,徹底昏死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稱呼,提摩(ma)是族長賜名,所以大家都這樣稱呼他以示尊敬,身為族長的龍翎則可以直接呼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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