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誘導
果然等長老們從火曜石的驚喜消息裏回神之後,也想起了正經事。首當其沖的就是狐疑景冥到底是如何用這麽短的時間找到他們的。
景冥的解釋非常自然。
“他說這是天意,前段時間不是下過一場大雨嗎?”弦長老坐在椅子裏為龍翎解惑道:“他挂心自己栽培的草藥地,專程前往鹿延照看,又擔心內城無人看守,幹脆将火曜石帶在身上,又帶了些已經碾磨好的藥粉,一路走一路為合作的藥鋪送去。”
鹿延是中城裏的一座小城,附近支流多,種植蔬菜瓜果最是适宜。半年前景冥跟長老們略做商量,圈了一小塊地出來專門栽培一些常見的草藥,以免去族人翻山越嶺采藥之苦。
種植的草藥曬幹碾磨好之後,便由景冥逐一分散給族內比較大型的藥鋪,以低廉的價格販賣,自己只收取很少一部分傭金。
這一提議受到許多人的贊同,龍族相對其他幾大族來說一直較閉塞和傳統,哪怕是行腳商人也不常行與此,大多只在外城轉悠一圈便很快離開,中城和內城基本不常看見商人的影子。
究其原因一是龍族沒有什麽讓行腳商人趨之若鹜的好東西,二則是前往龍族的路并不好走。
從龍族一行人外出狩獵便能看出,除開常走的大道,便沒有其他道路可通往龍族了。繞過山谷的小道因常有毒蟲毒草,行腳商人是不會願意冒這個險的。
對于龍族來說,族地是易守難攻之地,龍翎曾想過修整道路,卻遭到了長老們的一致否決。
原因不外乎族長尚未長大,年輕一代也未能成長起來,若是這時候被外族圍攻要如何是好?閉塞一點就閉塞一點吧,好歹安全。
也因此,許多貨物,糧草,藥品都要依靠每兩個月才溜達過來的行腳商人提供,又或者是族人自己翻山采摘尋找。
所以對于景冥的提議,大家是舉雙手贊成的。長老也因此同意了,到目前為止,效果似乎還不錯。
弦長老繼續道:“他都已經到了鹿延,順便來津封看看也是理所當然,祭師原本就有守護族人的義務,按道理說,他們應當每半年巡游一次龍城,以便了解民情,凝聽族人願望,再傳達給真主。”
弦長老的意思龍翎明白,因為景家早已沒有了能力,每半年巡游什麽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兩百年前的巡游是龍族盛大的活動,儀仗立隊,萬人恭送,每到一個城池便要舉辦“天聽”儀式,族人送上貢品,傾述願望,祭師則需要認真凝聽。
既然能力沒有了,沒有人會願意浪費錢財來做這樣的活動。早在龍翎的曾曾祖父那一代,巡游就已經被取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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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長老接過話道:“在他到達津封的當天晚上,火曜石突然發光了。景冥心裏不安,連夜召集了人手出來尋我們。”
龍翎點頭,“火曜石呢?祭師難道還帶在身上?”
“這怎麽可能。”知長老搖頭,“火曜石乃我一族重要之物,雖然祭師早已沒了能力,每一代祭師上任後火曜石卻依然由他們保管着。在族內,他們随身攜帶亦無妨,可若要離開龍城,無論如何是不能帶在身上的。萬一被有心之人盯上可怎麽是好?”
龍翎想着也是,若是一直帶在身上,之前就該早早拿出來了。
“他交給了津封城主代為保管,想必不會出事。”意長老道:“這會兒已經打發他去拿回來了。”
龍翎嗯了一聲,雙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往後仰頭,眼睛半眯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直坐在一邊不吭聲的景昀,此時仿佛才引起了長老們的注意。
知長老看他,“提摩,你覺得火曜石是為什麽發光?”
景昀搖頭,“提摩不知。”
意長老顯然心情不錯,難得溫和笑了笑,“若你父親的能力真能恢複,我龍族日後還有何懼?”
景昀也一臉開心地點頭,“真主定然是睡醒了。”
弦長老也笑起來,“是啊,真主睡了這麽多年,也該醒醒啦。”
屋內一時氣氛良好,三個長老也難得有閑情逸致,逗起了景昀。
龍翎在一旁靜靜聽着,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景昀則順着長老們的說話,自然而然地問起:“蘇鷹怎麽也在津封呢?”
弦長老顯然知道了景昀之前無禮的事,蹙起眉頭道:“說起這事,提摩,你的禮儀都被吃進肚子裏了嗎?如何能對長輩無禮?”
景昀撇嘴,提高嗓門道:“他又不是我龍族中人,我不必視他為長輩。”
弦長老頓時拍桌,“蘇鷹拼着半條命從野獸嘴裏救下你母親,他背上的爪痕到現在也還觸目驚心,你就是這麽報答他人之恩的?!”
景昀一抖肩膀,低頭不說話了。
知長老拉拉老夥計的手臂,“诶,小孩子嘛。”他說着看向景昀,溫言道:“你說得不錯,蘇鷹不是我族中人,據他說本家是居住在虎族邊緣的部落中人,要說是虎族人,卻也算不得,不過是世代仗着虎族庇護,既沒給過稅,也沒納過貢,我估計虎族也并未将他們放在心上。”
意長老冷聲道:“若他是虎族中人,哪怕是死在野獸嘴下,也不過自己找死。”
龍翎動了動眉頭,微微側頭看了意長老一眼。
意長老繼續道:“蘇鷹這次是來幫忙修補津封屋舍的,西邊的房舍已太過老舊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恐怕會妨礙地道通行,若是等出了事再來修補就遲了。”
龍翎終于開口,“蘇鷹知道龍城的地道?”
“怎麽可能!”弦長老激動道:“那可是我們一族的秘密,怎能随便與外人知。”
景昀突然說:“那可不一定,蘇鷹為人親和,與誰都能很快稱兄道弟,加上他舍己為人救我母親一命,他若是刻意打聽,有幾個人能引起警覺?”
三位長老包括龍翎突然一下都靜了。
龍翎坐直了身子看他,“你好像一直在針對蘇鷹?我記得臨走前,你二人關系還十分好。”
景昀垂下頭,“今日他說破我心事時,我就在想,這人并不是龍族中人,卻與我們所有人關系都十分密切,甚至是口無遮攔,景昀沒去過其他族地,他人如何我是不清楚,但若換成我流落到陌生地方,恐怕早晚坐立不安,雖能與人為善,卻是不敢随便說話的。”
知長老道:“小部落的人懂些什麽?恐怕大字不識幾個,自然也談不上什麽修養了。他救了你母親,在我族養傷,我們自當奉他為貴客,好生招待,才能突顯我龍族氣概。至于他自己閑不住,總是要找事情幫忙做……”
知長老摸了摸老臉,“多一人幫手未必不好,何況工頭會付他雙倍的酬勞。只要提醒衆人注意不要洩露秘密便可。”
意長老到底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此番聽了景昀的話,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提摩說得不無道理,還是讓他回內城好生休養,這些事就不要讓他沾手了。”
弦長老轉頭去看龍翎,龍翎點了點頭,目光落到景昀身上,“你還有什麽疑惑,幹脆一次說個清楚吧。”
景昀此時已經完全了解了蘇鷹在龍族裏的所有情報,雖然繞了很大的圈子,但也算值得。
他搖頭,“暫時還沒想到。”
龍翎看着他嚴肅的小臉,忍不住笑出聲。
“行了。”他起身伸了個懶腰,伸手彈了彈衣擺,“今兒個晚了,長老們早些休息。”
他說着就帶景昀往外走,三位長老卻是心事重重,送走他們之後很快便派人去找蘇鷹回來。
景昀跟着龍翎一路回了客房。
兩張床鋪并排擺着,龍翎卻一掃剛才的困倦之意,雙目炯炯盯着景昀,“你非要跟着我一起去見長老,便是為了蘇鷹?”
三位長老不會多想,不代表龍翎不會。
這人故意将話題繞到蘇鷹身上去,若是自己也和之前一樣将他視為不懂事的孩童,必定不會發現其中蹊跷。
可他已經幾次三番覺得景昀偶爾所為皆帶有目的性,自然會刻意注意幾分。
景昀被拆穿,反倒不緊張了。
他與龍翎幾乎同吃同睡,二人幼年時期關系本就很好,想要故意隐藏反而麻煩。只是真亦假來假亦真,真話假話半攙和到一起,反而容易讓人無從分辨。
眼下趁龍翎年紀還不大,而自己還能找找借口時诓他一诓,未必會被識破,也未必是件壞事。
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如今自己反而能牽着龍翎的鼻子走。只要把握好分寸,便能提前教導龍翎,也能暗自提醒龍翎許多事,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樣一來他既能分心照看整個族群,調查當年蹊跷之事,也能護衛龍翎安全,豈不是兩全其美?
想通這一層,景昀立刻道:“其實我與族長離開內城之前,就已經懷疑蘇鷹了。”
“哦?”
“他總是變着法的套我的話,詢問龍族的情況。”景昀道:“只是我之前沒有多想,況且也沒有證據,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
這話就是半真半假了,他不記得當年蘇鷹有沒有套過自己的話,就算真的套過,這樣的做法找不到證據也非常正常。
龍翎看他,“那為何現在又說了?”
“……因為他讓我不高興。”景昀理直氣壯地道。
龍翎一愣,忍不住失笑搖頭。
要說這理由,說可笑也可笑,可說有道理,卻也是說得通的。
他玩味地坐進椅子裏,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你覺得他有什麽目的?”
“打探龍族的消息,定然不安好心。”
“若他真的不安好心,何必說自己是居住在虎族附近部落裏的居民呢?這樣反而容易引起懷疑,選個天遠地遠的小部落有何不好?”
景昀沒說話,他的提醒點到為止就夠了,其他的,不需要他來一一闡明。
所謂說多錯多,何況三位長老已經起了防備之心,哪怕龍翎還不太相信,也不重要了。
見景昀不說話,龍翎拍了拍他的腦袋,“睡吧。”
屋內燭火熄滅,兩人各自滾進柔軟被褥。
景昀面朝牆睜着眼睛,毫無睡意。
他先前不清楚蘇鷹的到來和自己記憶裏的是否一樣,也不确定他在龍族已經待了多久,很多事都提前了,也有了微妙的改變,他只能一點點誘導別人,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現在答案有了,仔細想想,和上一世自己所知道的倒是沒有什麽不同,唯一改變的便是事情發生的時間。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重生,讓火曜石突然發光,所以才引發了這些事件?不,也沒有确切證據證明火曜石的發光和自己有關系。
景昀翻了個身,一手枕在腦袋下,看着對面的床鋪發呆。月色從窗沿流瀉下來,像一層薄薄的銀紗,披蓋在龍翎身上。
對方似乎睡得沉了,發出輕微的鼾聲。四周靜谧無聲,景昀聽着對方平穩的呼吸,終于有了困意,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