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這些不都是陸小姐教的嗎
工程正式開工之前,還有得要忙。
路安和Future各自開展工作,再次碰面,是在開工儀式上。
崇峖灣地區天氣和市區并不同步,那幾天竟然還下了一場雪,氣溫低好幾度。
當天雪雖然已經停了,氣溫卻不高,陸問君上午從市區出發,到地方發現體感溫度更低。
她一身白色職業西裝,外罩一件黑色大衣,下車時風有些大,将她褲腳吹得鼓蕩。
沈沣比她早到不久,正和活動的策劃人核對儀式流程。
陸問君下車時,他看過來,兩人目光相對。
寒風卷起灰塵,天色泛青。
策劃人揚起笑臉:“陸總。”
陸問君走過去,簡單問了幾句情況,确認沒問題之後讓他去備一些棉衣。
策劃人就笑了,說:“這個沈總剛才也提了,我已經叫人準備了。兩位真是想到一塊去了。”
陸問君看沈沣一眼。
那日酒局之後,快兩周沒有碰面,沒有聯絡,沈沣竟也沒有就當晚她的好心表示謝意。
這對禮節周到、從沒落過話柄的沈總來說,不多見。
策劃人跑去準備儀式,現場布置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
兩人站在一處,陸問君衣襟向前合住,抱着手臂盯着大家做事。
是沈沣先開口,遲來的道謝:“上次多謝陸小姐。”
“還以為沈總斷片,原來都記得。”陸問君身體半轉看向他,話音也跟着一轉,“那沈總難道不應該給我一個解釋嗎?”
“陸小姐想要什麽解釋?”
“我沒記錯的話,沈總對我動手動腳,順帶投懷送抱。”陸問君說,“怪不得怕自己喝醉,看不出,沈總喝醉了是這種人。在美國,學會挺多啊。”
沈沣對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色淡定:“這些不都是陸小姐教的嗎。”
她喝多,可不止拉人手那麽簡單。
她會說沙發太硬,你過來,借我靠一下。
她會說讓我嘗嘗你的酒,沈沣遞杯子,卻被她吻上嘴唇。
她會說手疼,你幫我看看,然後把穿着衣服的他拽進浴缸裏。
有幾輛車前後到來,陸問君看過去,聲音散在蕩起的狂風裏:“那你學藝不太精。”
今日活動,□□、市長與萬局長出席,兩人上前相迎。
儀式開始,陸問君與沈沣作為施工方,陪同了解項目設計與施工周期等情況。
因為是室外活動,所有流程都要頂着寒風進行。溫度太低,準備好的棉衣派上用場,分發給各位領導及其他需要的人禦寒。
之後是幾位領導及兩位施工總負責人的發言。
陸問君是這其中唯一的女性。
前面幾位男性,或比她年長,或比她高大,每一個都手握重權,掌管一個城市。
但當她站到臺上,強大的自信和氣場,不輸于任何一人。
她身形纖瘦,站立在狂勁的風中卻能穩定人心。
她的嗓音不算柔,因此更有力量,铿锵堅定,擲地有聲。
沈沣還記得,有次他坐在大堂等陸問君下班,經過的職員在說第二天某項活動的安排,提到一句:“陸總發言從來不用寫發言稿的。”
這麽多年過去,她依然如此。
萬逢林有句話沒說錯,路橋這行,誰沒聽說過陸問君的名字。
入行之初,也曾有人看扁她、奚落她、甚至想玷辱她,但十年之後的今天,沒有一個男人敢小瞧這樣一個女人——不是因為她背靠陸家,上有一個商業巨擘的父親,而是因為,她是陸問君。
她是女人。
她是一個行業的中流砥柱。
策劃人不是第一次跟陸問君合作了,在下面第一個拍手鼓掌。
陸問君這個名字,對某些人來說意味着魔鬼上司,但在另一部分眼中,意味着偶像。
沈沣站在臺上,離她最近的地方。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陸問君,因為臺上臺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她。
她是那麽耀眼的一個人。
在他過往十三年的人生裏,再沒有可以與之相提并論的存在。
陸問君發言結束,走過來,偏頭看他一眼。
“該你了,沈總。愣什麽呢。”
沈沣與她擦肩走過,站到她方才站過的地方。
面對臺下的工程師、工人代表、媒體記者們,莊重冷靜的聲線說:“各位,我是沈沣。”
儀式之後,還有走訪環節,陸問君和沈沣親自到訪附近居民家裏進行慰問,對施工中可能對居民生活造成的影響和不便,事先進行溝通協調工作。
媒體全程跟随進行拍攝。
走訪進行到中途,風越刮越大,長時間待在低溫環境中,攝像大哥都凍得有些扛不住了。
接下來要走訪的一戶是一家五口,念過六旬的兩位老人,和一位離婚幾年獨自帶兩個孩子生活的大哥。
一家人都很熱情,把人請進屋後,又是洗水果,又是燒熱茶。大哥性格外放,格外熱心,大家推脫不過,于是笑納了。
有熱茶暖身,暖和許多。
收起施工可能會帶來的噪音等問題,大哥非常理解,一揮手說:“這算什麽,什麽施工能沒噪音啊,有噪音才正常。再說你們修路是方便我們将來的生活,我們受益呢,怎麽會介意,感謝你們還來不及呢。”
如此通情達理的人也不多見。
其中一個孩子不到五歲,正是活潑年紀,端着一碗奶奶給煮的蛋羹跑來跑去。被奶奶抱走三次,又偷溜出來。
小孩看到漂亮的女性有點好奇,勾着腦袋伸頭看陸問君。
陸問君看一眼他髒兮兮的臉蛋,面無表情移開視線。
小孩笑嘻嘻地要從她身邊跑開,腳下卻被留意,在攝像大哥的鞋上一絆——
嘩——
醬油蛋羹朝陸問君潑去。
沒人預料到這個意外。
陸問君閃身躲避,但還是有些來不及了,半碗蛋羹都落在她大衣上。
所有人都驚了一下,趕忙湊過來:“陸總沒事吧!”
“明明!”大哥兇了一聲,趕緊把吓呆的小孩抱到另一個房間去。
陸問君蹙眉,立刻将外衣脫下。
工作人員趕忙拿去想辦法清洗,但這偏僻地方,一時半會就算洗得了也幹不了。
大哥從卧室拿着一件厚實的外套出來,一臉抱歉地遞給陸問君:“真是對不住啊妹子,小孩沒見到這麽多生人,太好奇了。你的衣服多少錢,我賠你!”
“沒關系,一件衣服而已。”陸問君說。
那件大衣的價格對大哥一家來說可能是半年的收入,對她來說,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大哥忙把手裏的外套又遞了遞:“妹子來,先穿我的衣服湊合湊合。今天天這麽冷,溫度零下呢,你穿得太薄,別給凍着了。”
陸問君本身瘦,脫去大衣,僅剩的白色西裝在其他人的棉衣中間,顯得分外單薄。
風裹着寒意從窗外呼嘯而過,這裏的房子沒通暖氣,室溫還不到十度。
陸問君目光掃過那件舊外套。
沒接。
“放心,這剛洗過的,很幹淨。快穿上,這個厚,暖和。”
在硬抗寒風低溫,和穿陌生人的舊外套之間——對陸問君而言,後者并不比前者具有優勢。
閃着紅點的攝像機持續在工作。
如果不接,就讓大哥一片熱心腸落地了。
“不用”兩個字已經到達陸問君齒邊,未及出口,一只手伸過去,接過那件外套。
她順着那只手看向沈沣。
沈沣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脫下,遞給她。
陸問君不作聲看着他。
沈沣神色平靜,什麽內容都看不出。
她沒動,沈沣也沒有堅持,徑自往前一步,将大衣披到她肩上。
然後,自己穿上那件別人的外套。
大哥好像看出什麽,露出一臉“我明白了”的微笑。
小插曲解決了,衆人都回到原來位置,中斷的慰問和拍攝繼續。
沈沣的大衣也是黑色,只是比她的尺寸大一圈,帶有些微殘留的體溫,将她包裹在溫暖的羊絨纖維裏。
他不熱衷香水,只有一種幹淨的皂香,混雜着他的氣息。
所有走訪結束之後,回到活動場地,沈沣最後跟電視臺的記者握手作別,轉過身,陸問君站在車旁等他。
陸問君等他走過來,視線在他身上那件并不合身的外套上來回兩趟,“這衣服挺适合你,沈總可以考慮換下風格。”
“以怨報德,陸小姐也挺擅長。”沈沣說。
“德?”陸問君輕挑眉,“有人給我拿了衣服,好像是沈總你多此一舉,非要換一換。”
“你不會穿。”沈沣說。
她從不穿別人的衣服。
潔癖起來,可能會更願意在風裏凍成雕塑。或不遠萬裏,讓人從市區來送衣服。
別人心情感受,攝像機有沒有拍到,她不會在意。
“我是不會穿。”陸問君踩着高跟鞋,沈沣仍比她高一截。她下颌微擡,望進他眼睛,“不過沈總怎麽這麽自信,我會嫌棄別人,不會嫌棄你。”
沈沣承認,有過一個瞬間,他想做一些他不該做的事情。
最後他只是偏開臉,幫她打開了車門。
“我的自信,不也是陸小姐給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