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吻額

不得不說,大姨媽這事,真是有現世報的。

顧冉昨天用大姨媽撒謊,今天大姨媽就真找上門了。

其實大姨媽來了并沒什麽,無非是身體裏貼一個超大創可貼,可但怕的是跟着大姨媽一起來的各種鬧心症狀——比如,顧冉現在開始小腹隐約作痛,腰部發酸。

但想着這是老毛病,顧冉沒太放在心上,忍着疼,還是像往常一樣工作。

這邊,她忍着不适工作,那邊,謝豫似乎的做法也頗為微妙……事實上,早上得知她大姨媽真的來訪後,他的反應有些尴尬,幾乎是立刻放開了她,然後再沒有任何為難,直接讓她回了辦公室。

他甚至還說了聲:“如果實在不舒服就請假回家。”

顧冉搖頭,選擇了繼續工作。

真要為一點點不舒服就請假,那一個月得請多少次啊。

見她堅持,謝豫沒再說什麽,讓顧冉幹自己的活去了。

此後顧冉沒做打掃衛生之類的體力活,但打印文件,接打電話的輕松事務,她還是堅持着。

……

一上午就在這不适與瑣碎中度過,時間一晃到了午休時間。

午休時間員工們都是先去食堂吃飯,然後回辦公室休息,顧冉往常亦是如此。但今天顧冉沒有,她趴在小隔間沒挪窩——堅持工作了一上午,大姨媽似乎越疼越厲害了,她得趴着緩一會。

見她趴着不動,謝豫出辦公室的時候掃她一眼,在她桌面輕敲了一聲,似乎是讓她去吃飯。

顧冉擺擺手。

男人們怎麽能懂姨媽加身的苦,眼下她小腹墜脹,吃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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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豫見她沒反應,離開了辦公室。

人群都去吃飯去了,13樓幾乎沒什麽人,整棟樓都靜悄悄的。

顧冉一個人趴在那,身體難受她也睡不着,就翻出手機看了會,看到昨夜裏回去微信上跟醫生小哥哥的對話。

昨夜她跟謝豫大吵一架後,回去立刻跟小哥哥解釋,她認識那些夜生活的老板,無非是自己做銷售,認識的人相對複雜一些……小哥哥相信了她的話,卻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同意兩人繼續往下發展,兩人就此等于說了拜拜。

顧冉看着看着,原本因為姨媽而低落的情緒,愈發消沉,連帶着小腹都覺得愈發疼痛。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來到她身邊,接着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你怎麽不去吃飯?”

聽這聲音就知道是沈嘉文,顧冉頭也沒擡,仍是軟綿綿趴在桌上,“不舒服。”

“不舒服?不舒服也不能吃飯啊。”沈嘉文仍是道。

說了這句他似是想起什麽,問:“我聽八卦消息說,你相親計劃失敗了?”

很普通的詢問,但似乎又有些藏不住的笑意。

顧冉仍是趴在那,卻是無奈地笑了笑,“小沈董,你也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嗎!你們這些老板都是怎麽了,一個個都希望員工為公司終身不娶終身不嫁,從頭到腳都奉獻給資本主義是不是!”

沈嘉文噎了噎,沒想到她用這種語氣怼自己,但他也絕非一兩句話就會動怒的人,而且顧冉相親失敗,的确他多少負有責任,畢竟那會他以加班為理由阻撓多次。

緩了會,他笑着說:“你該不是因為相親失敗難過的吃不下去吧?至于嘛?這個沒有還有下個呢,沒準下個更好。”

這句話在他看來只是句普通的寬慰,不料一直趴在桌上的顧冉猛地擡起了頭。

便是這一瞬,沈嘉文才發現,她狀态的确很差,氣色不見往日的紅潤光澤,整個人病恹恹的,全然沒有往日的神采飛揚。

她的語氣帶着些自嘲,“呵,下一個?”

“是不是你們這樣的人,從小就生在矚目之中,所求所需,招之即來,萬事無憂,才會覺得一個丢了就丢了,根本不值有任何遺憾,對嗎?”

“所以你們怎麽會理解我的感受,你們連主動的追逐跟真心的相待都沒有過,又怎麽會懂得來之不易的寶貴。哪怕他只是一個相親對象。”

這句話落,沈嘉文愣在當場,那一瞬他看着她,她狀态的确很差,但那雙烏黑的眼睛,鑲嵌在略微泛白的臉上,帶着些怒意,似乎比往日更灼人,仿佛能穿透人心。

沈嘉文最後沒有回話,他怔了片刻才走了出去。

不知道他想了什麽,長廊的日光打過來,那步伐略有些慢。

沈嘉文走後,顧冉又繼續趴在那。

而這時謝豫從食堂回來,就看到桌上的顧冉還趴在老位置,一動不動。

他上前敲敲她的座椅,“喂,再不去,食堂飯冷了。”

顧冉這會正在氣頭上,她怼完沈嘉文後,又在想昨夜跟小哥哥的事。

彼時雙方雖然解釋開了誤會,但小哥哥的态度仍是頗為古怪,他不是不理解她的工作,而是說:“顧小姐,你有沒有覺得,即便不是因為你的工作性質……我們可能也走不下去。”

“為什麽?”

醫生小哥哥猶豫了會,似乎覺得自己不該提這個話題,但又忍不住道:“你沒覺得你的上司對你……嗯,有些不同尋常?”

哪不尋常了?顧冉正想問,醫生卻沒再說話。

如今顧冉細想回來,雖然還是沒太明白,但毫無疑問,這段姻緣的确是因為上司的過分幹預才夭折……雖說今早她也在公司爆了謝豫的料,算是以牙還牙,但比起這段緣分的失去,她還是虧了大,想到這她不由又氣起來,對着謝豫嚷道:“不要你管!”

猛地被顧冉一吼,謝豫臉色一沉,但他什麽也沒說,只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

……

接下來顧冉一個人趴着,繼續體會着姨媽痛。

卻不想兩點鐘時有人過來,将一杯熱奶茶跟一個布丁蛋糕放在了她面前。

是沈嘉文的秘書,她說:“小沈董讓我買的,你趁熱喝。”

顧冉看着熱奶茶與蛋糕,放到了一邊,她眼下還在氣頭上,沒有胃口,而且這身體疼得越來越厲害,就算想吃,也吃不下去。

……

下午的工作時間,謝豫去開會,總經辦沒什麽事,顧冉就一直病恹恹地趴在桌上。

随意大姨媽過程深入,她的不适也加深,上午還是隐約的疼,下午幾乎就是全面暴動,小腹劇痛,腰部酸痛,胸部脹痛,整個人哪都不好。

三點半謝豫結束會議回了辦公室,一看她的臉色便是一怔,可還沒等他開口,原本坐在位置上的顧冉突然竄起來沖出去,在隔壁洗手間吐了起來——有些例假反應強烈的女性,痛得厲害會嘔吐。

顧冉抱着洗手臺吐了好久,有公司女同事經過,知道她的症狀,皆投過同情的眼神,将她扶回了辦公室。

等送她的女同事離開,顧冉正要趴回桌子,就見謝豫就站在他面前,他看着她因為劇烈嘔吐而蒼白的臉,像是再忍不住,用命令式的語氣道:“你倔什麽倔,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我有說扣你工資嗎!”

顧冉趴在那,方才她還有力氣怼他“不要你管”,可眼下,她病情加重聲音虛弱,只軟綿綿說道:“不行……”

“我媽還在家……我現在回去,她看到我這樣會擔心的,等她夜裏去了醫院我再回去……”

最近顧老豆的病反反複複,又送進了醫院,顧母跟幾個親戚輪流陪院,這段時間顧母夜裏陪院,白天偶爾在女兒的小公寓裏歇一歇,顧冉撐着不回去,就是怕母親夜裏操心父親,白天還要操心她。

顧冉說完,又無力地趴在了桌上。

謝豫看着她,久久沒說話。

須臾,他一轉身,出了辦公室。

也不知道他在外頭詢問了陳助理什麽問題,半小時後他回來,手裏拿着個保溫杯,也不知裏面裝的是什麽,往顧冉桌上一放,“喝了。”

似乎是擔心顧冉不喝,又道:“喝了你會好一點。”

顧冉低頭沒動,她現在只知道疼,什麽都吃不下去。

好在最後謝豫沒強迫她,回了自己的位置。

……

此後的一下午,謝豫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辦公,而顧冉就趴在小隔間。

痛得越發厲害,顧冉吃了兩顆止痛藥也不見好,末了痛得什麽都做不了,就只能昏昏沉沉的睡。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走過,謝豫審批了幾份文件,又看了好一會報表,這時耳畔傳來門外叽叽喳喳的聲音,擡頭一看,過了六點,到了下班時間,辦公室門外不時有下班的員工路過,聊天嬉笑聲不絕于耳。

謝豫看了看前面小隔間的顧冉,她還趴在那睡着,對外面的動靜恍若未聞。

謝豫坐在那看了她一會,就連陳助理送過來的工作餐,他也沒吃幾口。

又等了好久,大概八點鐘左右,隔間裏的顧冉似是受不住,疼得低聲哼了幾聲,蒼白的臉似乎更加發白,身後注視她許久的謝豫像是再繃不住,瞬時起身,直接走到顧冉面前。

顧冉正疼得迷迷糊糊,猝不及防被人扶起來,低聲道:“你……幹嘛啊?”

“去醫院。”謝豫不由分說,扶起她就往電梯走去。

……

公司停車場門口,謝豫開了車來,将顧冉塞進了後車廂。

因為疼痛,後車廂裏的顧冉早就不記得白天跟謝豫的置氣了,她在疼痛中不住掙紮,“我不去醫院……不去……醫院就讓你打針……根本沒用……”

她似乎很抵觸打針,不住往後縮,哪怕痛得縮成一團,仍試着摸索着身上的安全帶,想拆了安全帶下車。

謝豫拗不過她,只得道:“不去醫院,那去藥店買點藥吃,行不行?”

“我吃了藥,沒效果……”顧冉歪靠在座位上,嘴裏嘀嘀咕咕:“從前有一種藥有用,是魔頭買的……可惜我不認得那日文牌子……他也不會再買了……”

她聲音太小,他幾乎聽不清,只能湊過去問:“你說什麽?什麽藥?”

顧冉卻沒回他的問題,她坐在車座上,垂着小腦袋,許是痛得太厲害,她似乎意識都有些模糊,她的表情突然浮起一層悲傷,可最後卻是含糊不清地轉了話題,“甜甜圈……我想吃甜甜圈……”

“心情不好就吃甜甜圈……要吃老麥家的甜甜圈……”

……

她在後車座嘟囔,前面的他沉默了半晌。

幾秒鐘後,他踩下油門,車子轟然一響,黑暗中如流星般駛了出去。

……

夜燈璀璨,将城市照耀得如不夜城,墨黑的賓利行駛在蜿蜒的道路上,來往車輛川流不息。

路況略有些堵,謝豫看着緩慢前行的車速,手搭在方向盤上,皺了皺眉。

倒不是擔心道路堵塞,而是另一個問題。

——他根本不知道老麥家的甜甜圈在哪。

剛才問了顧冉,可這家夥糊糊塗塗的,也沒說個明白。怕她難受,他便沒再追問。

看着前方擁堵的車流,他撥出了電話。

“陳助理,你有沒有聽過有家叫老麥的店子,是賣甜甜圈的,知道店的位置嗎?”

那邊顯然愣了下,然後道:“……老麥家我不知道,別的家可以嗎?”

謝豫默了默,從後視鏡裏掃了掃顧冉的臉龐。

算了,她要吃老麥家就是老麥家的。

想了想他說:“我再問問別人。”

挂電話的那瞬,隐約還聽到話筒裏陳助理驚訝的語氣,“謝總什麽時候喜歡吃甜食了……”

謝豫沒理會,很快,他又撥了個電話出去。

“劉秘書,你知道哪裏有家叫老麥的店?賣甜甜圈的。”

“甜甜圈……我不吃甜吃,沒留意……”

“安娜,你知不知道有家叫老麥的點?賣甜食的……”

“抱歉啊謝總,我不知道。”

……

一圈人問完,一無所獲。

放下手機,車輛剛好行駛過一架高架橋,從高架橋的高度剛好可以俯瞰夜景,霓虹閃爍,車流如梭,城市而碩大寬闊……但要在一座龐大的城市找一家微乎其微的甜品店,簡直如大海撈針。

正思索着,手機電話卻又是一震。

謝豫以為是工作的事,結果視線瞟到來電提示的那三個字時,微怔。

餘曉依。

電話響了幾秒,可謝豫握着方向盤的手沒有松開去接。

餘曉依原本在老家小城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是在醫院做護士,結果不知為了什麽,年初她竟然将工作辭了,不顧家裏人勸說,一意孤行只身來到H市,說是要在這裏發展。

過去謝豫不在國內,她曾幫忙照顧過謝母一陣子,謝豫對此多少存有感激之心,回國後便開始還她的人情,起先也曾在她剛來H市找工作時幫襯過,原以為幫完就是還了人情……結果餘曉依的聯絡卻愈發緊密,發展到後來,已是一天兩三個電話,謝豫這種性子的人,多少有些不耐。

原本他不想接,可手機鈴響個沒完,一個打完後又來一個,鬧得後車座的顧冉都聽到,她眯着眼躺在那,捂住了耳朵,似乎是覺得吵。

怕吵到顧冉,謝豫無奈下只得接了電話,餘曉依似乎對他能接電話感到很愉快,她在那邊笑着問:“謝豫,你這周還很忙嗎?不忙這周末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爸爸過生日,我不知道送什麽……你幫我挑挑?”

“周末有會要開。”謝豫只想快點挂電話,語氣利落,言簡意赅。

那邊的情緒瞬時變為低落,大概察覺出謝豫也不想跟她說話,她強笑了一下,正準備挂電話,結果就聽那邊謝豫突然說了句,“等等。”

餘曉依眼神一亮。

可那邊謝豫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曉依,你知不知道,哪裏有家叫老麥的甜甜圈店?”

餘曉依愣了下,雖然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但他能突然搭理自己,她還是很高興,“知道啊,最近聽同事說起過,是個網紅甜甜圈店,就在山北路路口。”

她語帶羞澀地說:“據說味道很不錯,要不下次我們一起……”

可話還沒說完,那邊禮貌說了句:“謝了!”然後“嘟……”挂了電話。

被挂了電話的餘曉依愣在當場。

……

而這邊,謝豫正在車內用導航規劃路線。

語音導航播報道:“從艾爾路到山北路,全程預計29.6公裏……”

近30公裏?這距離……幾乎就是穿越小半個主城區,再加上這路況這麽堵,沒準要一兩個小時。

謝豫回頭,看一眼後面還迷糊躺着的顧冉,眸光最後一定。

半座城就半座城,能買到她心心念念的甜甜圈,最為重要。

……

幽暗的夜,汽車加速行駛。

雖是盛春四月,但夜裏還是有些涼意,風聲擦過車窗玻璃,發出嗚咽的聲響。

謝豫一面開着車,一面時不時回頭看身後的顧冉。一會怕她冷,将車內空調開了起來,一會怕開太慢,真餓到了她,他将速度提到了最快,可又怕車速太快容易急剎,她坐得不舒服,他又試着一面快一面平穩地開……總之,這一路,一路小心翼翼各種擔心。

好在,歷經一個多小時,穿越小半個城,老麥家的甜甜圈店終于到了。

店子還沒打烊,謝豫下了車,急匆匆奔過去。

買了幾個甜甜圈,為了讓口感更好,還是請老板現做的甜甜圈,怕顧冉吃太幹的食物會噎着,他又買了一大杯老麥家的招牌熱飲。拎着一手吃喝離開時,老麥家的女老板還在身後感嘆:“這小夥子對女朋友真體貼啊……”

已經走遠的謝豫自是沒聽到這些的,他拎着東西回去時,心情也頗為愉快,想象着她一會吃上心心念念的東西,或許就會好起來……這麽想着,步伐不由邁得更快。

然而他沒想到的事,等他回到車上後,顧冉卻又不吃了。

——她睡着了!

後車座上,先前還有些意識的顧冉,此刻整個人縮在座椅上,将自己刺猬般,縮成小小的一團——睡着了。

謝豫哭笑不得,将甜甜圈遞了過去,輕拍她的頭,“顧冉……甜甜圈。”

顧冉閉着眼,分毫不動,被推得煩了就将頭埋在自己懷裏,輕哼,“疼……不吃……”

虛弱又讓人憐愛。

這家夥不肯去醫院,不肯吃也不肯喝。

末了謝豫沒轍,見天色又晚了,只能送她回家。

……

四十分鐘後,車子行駛到了顧冉家。

痛得迷糊的顧冉,幾乎是在昏昏沉沉的狀态下被謝豫帶下車的。

一下車,深夜的風特別大,顧冉忍不住打了個抖,便是那一瞬,身邊的人像是早已準備好似地,一件外套直接将她裹了起來,帶着某人熟悉的溫度,将她像包粽子似地裹得嚴嚴實實,但她痛得迷糊,也沒管那麽多,便跌跌撞撞被這人帶着往前走。

……

顧冉的家在四樓,憑她現在的情況,又沒有電梯,肯定是難爬的。

謝豫不放心,将她送上了樓。

狹隘逼仄的樓道,老舊的居民樓還堆放了不少雜物,有的樓層燈甚至壞了,怕顧冉磕着碰着,謝豫說是扶着她,可幾乎是雙手托着她的腰護着她的身體将她往前帶,狹窄又幽暗的樓梯間,兩人貼再一起,她的毛衫貼着他的襯衣,細碎的摩擦,緊密的像一件衣服……但饒是如此,顧冉仍是踉踉跄跄走不穩當,幾次險些把謝豫一起帶着摔倒。

某一次兩人差點摔倒滾下樓梯時,謝豫險些有沖動直接把身邊的人撈起來,打橫抱起,單槍匹馬過去算了,免得兩人一起從樓梯上摔下去,多不劃算——反正她也病了,抱抱病號上樓也沒什麽。

不過,最後還是沒有。

……

最終,別別扭扭磕磕碰碰,終于到了顧冉家。

小小的兩室一廳,是顧冉在H市工作租的房子。

屋裏沒人,謝豫扶着顧冉就進了她的房間。

顧冉似乎是難受極了,到了房間,衣服都不脫,直接鑽到了被子裏。

謝豫看不過去,沒好意思幫她脫衣服,但鞋子還是幫她脫了的。

秀氣的黑色通勤高跟鞋從他手上取下來,他的內心浮起小小的訝異……扪心自問,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幫一個女人脫鞋子,他以為自己會很厭惡這檔子事,可等到親手去做的時候,并沒有。

反而是很平和的心态,像原本就該為她這麽做。

……

而那邊,顧冉一貼到柔軟的被褥,便要沉沉睡去。

可謝豫沒讓她睡,他看着她虛弱的臉思索了會,旋即下了樓去,将一個物件從車裏拿到上來——那是辦公室的保溫杯,他走的時候從公司帶了出來。

保溫杯質量很好,打開杯子,裏面食物還是溫熱一片,是雞湯,盛在保溫杯裏,金黃澄亮一片,淡淡的鮮香散出來,滿室袅袅,謝豫在顧冉家找了個湯勺,然後坐在床頭,扶起顧冉,拿着湯勺,小小地舀了一口。

湯勺貼到唇邊,顧冉有些抵觸,別過了臉。

謝豫勸道:“喝一點……這是紅棗雞湯,喝了也許就不痛了……”

這是白天他拐彎抹角向陳助理打聽的事,陳助理說自己媳婦只要一來例假,就會喝紅棗烏雞湯……說是喝了後疼痛能減緩。于是他就找了個湯館,買了一些。原本中午就該叫顧冉喝的,但顧冉沒喝,如今看她一天什麽都沒吃,他更是憂心,想盡辦法也得讓她喝一點。

想到這他語氣更是溫和,“就喝一點……喝兩口……”

顧冉似乎是覺得他煩,但她不喝他就搖着她不讓她睡,她只能張口喝了幾勺。

幾勺後她歪着腦袋又想睡,可他在旁邊勸,“再喝幾口……把這小塊肉吃了……”

他溫聲細語壓得更輕柔,哄孩子似的,哪裏還像那個平日裏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上司……痛得迷迷糊糊的顧冉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但身體的疼痛占據了她太多思考能力,她只想快點睡過去,忘了這些疼,于是她沒想那麽多,乖乖張口,依言把肉吃了……

這一口肉後,又是一顆紅棗,再又是一口湯……十來分鐘後,一碗紅棗烏雞湯終于全被謝豫喂了下去。

……

一碗湯喂完,謝豫出了一身汗,他從沒想過,哄人吃飯也是個體力會。

他放下湯碗,也放開了顧冉,讓她鑽進被窩裏睡覺。

做完這一切,他替她攏好被子,将床頭燈調暗。正當他走出房間,準備關了客廳燈離去時,房間的顧冉突然發出了些微的聲音。

她看似已經入眠,但又蠕了蠕唇,像是潛意識裏的最後一絲清明,夢呓般呢喃:“謝謝了……小哥哥的事,我不生你氣了……快回去吧。”

原本打算離開的謝豫腳步一頓。

扭過頭去,就見房間床頭臺燈下,顧冉就躺在那昏暗的光線裏。

她已沒再說話,只閉着眼睛躺在小床上。

可她先前那句夢呓,卻在這沉沉夜色裏,如擂鼓般,分明響在他的耳膜。

她說,她不生氣了,不生氣了。

……

下一刻,他忽然跨步轉身,坐回了床頭,緊緊看着她。

她還在睡,似乎已不記得自己剛才說了什麽,但臉上果然再沒有一絲半點生氣的模樣——哪怕,她的确該生他的氣。

昨天攪了她的相親局,事情對錯與否,他心知肚明,他不僅沒資格去破壞她的相親,更不該在外人面前那樣評判她。

可他就是這樣的人,刻薄、自我、做事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只追求自己的目的,說穿了就是不擇手段。他私心不想她相親,不待見那位相親對象,便怎麽利落怎麽來,于是昨天餐桌就上最快的刀,瞅準死穴,三言兩語直接擊殺。

這的确是他的行為作風,但他這樣……的确,待她十分不公。

哪怕她今天來公司“爆”他的料,也彌補不了他對她曾造成過的傷害。

或許,她真的被他耽擱了一段好姻緣——這可能是一輩子的事。

他又何嘗不知道呢?心裏知道虧欠與她,做好了她會介意很久的準備……他甚至想過,以後用其它的形式做補償。總之日子還長,只要她在他身邊,他有很多機會去實施。

結果,沒等他想好怎麽補償,她就原諒了他。還是在無意識的睡夢中就原諒了他。

就一碗簡單的雞湯。

……

他啼笑皆非又百感交集。

其實細究起來,她對他,似乎一直就是這樣。

無論他對她做再過分的事,折騰也好,苛待也罷,她似乎從來不跟他計較,雖然偶爾炸呼呼地說是發飙,但往往沒過兩三天又笑嘻嘻蹦到她面前。

他記得她曾說過一句話,是過去某個被折磨時候的抱怨。

她說:“謝豫,你信不信,這世上,除了我沒人受得了你。”

彼時他不屑一顧,但如今想來,或許的确如此。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個多麽糟糕的人。自負、孤僻、自我、專橫、記仇、尖銳,容易傷人也自傷,這麽多年,沒有朋友,更無交心對象……世界之大,他永遠孤影寂寥。

可就這樣糟糕的他,遇到了這樣的她。

總是被他傷害,但難過低落之後,卻仍願意沒心沒肺的笑着,包容他接納他陪伴他。

……

“呵……”

夜幕深深,屋內光影溫柔,謝豫回神過來,看向床上的人。

她徹底睡過去了,小臉埋到被褥下……大概是因為還疼,她即便在睡夢中,依然皺着眉,小臉仍是蒼白如紙。

剛剛那一碗熱湯,仍是沒讓她舒服一些麽?

他看了她一會,末了伸出手去,撫上她擰着的眉,指尖在她眉眼摩挲。

很輕柔的力度,仿佛能将那處撫平,她就不會再痛。

可她的臉色依舊蒼白,須臾,似乎是疼痛來得更迅猛了一些,她忽然在睡夢中擰緊被子,“嘶”地倒吸了一口氣,那樣的脆弱又無助。

便是這一瞬,他眼裏湧起不忍與心疼,他握住她的手,忽然俯下身,湊到她面前。

燈光寂靜,将房裏兩人的影子投到牆上。

光影落拓的牆上,男人俯下身,薄唇壓得低低地,幾乎湊到了女人的額頭。

近乎就是個吻額的動作。

額吻代表什麽含義,唇吻是炙熱、是浪漫、是纏綿、是情人間的最親昵無間,而額吻卻更包含着珍惜與憐愛。

一個男人,憐惜一個女人,發自內心最真摯的愛。

……

空氣緘默着,牆上的影子還在接近。

越來越近。

可就在即将貼到女人額頭的一瞬,不到一厘米的距離,男人猛地頓住姿勢,一切畫面像是卡帶般,僵硬地停下。

這僵硬足足維持了幾秒。

數秒後男人像是如夢初醒,他猛地擡起身子,怔怔看着自己身下的睡顏,似乎對自己的行為震驚之至。

“謝豫,你瘋了!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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