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十年代小鎮(1)
何無睜開眼的時候,是坐在一張大圓飯桌前。
圓桌坐滿了人,卻每一張臉都是陌生的。
桌上擺滿了精美菜肴,可碗、勺子和桌布都是塑料的,順着紅色的塑料桌布往下望,是幹裂貧瘠的土地,何無用力跺上一腳,竟然還能揚起巨大的灰塵來。
她用手揮散這些揚起的灰塵,四下打量着。
每個人的胸前都別着一朵大白花,不遠處主桌的人們半喪着臉,穿着一身白色麻衣、頭上系着白色帶子,主桌再遠處的展臺上擺着一張大大的黑白遺照。
整個世界都被像被按下了靜止鍵一般,只聽見何無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這是一場農村葬禮的席面。
一陣唢吶聲響之後,周圍的世界仿佛蘇醒了過來。
四周端菜的身影忙碌來回。
圓桌上的人也開始動起筷子。
擺在何無面前的是一盤紅燒肉,赤色的紅燒肉上綴着些香蔥的綠,一雙筷子從身旁橫伸過來夾起一塊肉,那筷子正正好夾在肉中間最凝實的醬色瘦肉上,上端泛着油光的肥肉連帶着肉皮在半空中顫動,下端則墜着一塊将斷未斷的肥肉相間肉片,金色的油點順着肉片一點點滴落下去。
“吃肉是補腦的。”旁邊的老人家說道,“毛氏紅燒肉,絕啊!”
何無感覺大腦一陣暈眩。
面對滿桌的佳肴也并沒有什麽胃口。
何無的另一邊坐着一個穿着白點紅襖的年輕女子,梳着兩個粗黑油亮的麻花辮,她指着何無手旁的獅子頭說:“诶,這個一人一盅的,你吃嗎?不吃我就拿走了。”
何無緩慢地點了點頭,她已經感覺到了腹中饑餓,即使沒什麽胃口也是要吃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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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嘟囔着:“就這速度也來吃席,估計又是個新手了!”
何無正慢條斯理地吃着面前的獅子頭。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奇怪的機械音。
【歡迎來到虛拟世界,我是旁白,已激活循環副本“七日小鎮”。】【在藍星的1999年,腥紅小鎮上發生了一連串駭人聽聞的兇殺案,整個小鎮人心惶惶。小鎮每一日都會有兇殺案發生,你需要在七日結束前抓住真兇,否則副本将重新循環。】【你的身份:腥紅三中高三學生】
【請注意你的體力值和饑餓值,當饑餓值到100時會引發體力值下降,當體力值歸0時會在游戲中死亡】【游戲中死亡将面臨腦死亡,請認真對待游戲!】什麽游戲?
何無大腦的暈眩感更重了。
她再也吃不下東西,坐在圓桌旁發起呆。
旁邊的老人家關切地問:“姑娘,你怎麽不吃啊?這可都是好菜啊。”
何無揉了揉太陽穴:“我腦袋疼,吃不下。”
老人家了然,挪了挪塑料椅子,從桌子下面掏出一個紅色袋子,又從袋子裏掏出一個精美的藍色包裝盒:“給,我兒子給我買的,補腦的!拆了分你一罐!”
何無還沒來得及拒絕,老人家就拆了包裝,拿出一小玻璃瓶,插上吸管遞給她。何無看着藍色盒子上寫的标語——“讓一億人先聰明起來”,這深深震撼了她。
她舉着小玻璃瓶不知所措,這玩意真能補腦?
老人家繼續說:“喝呀!□□說吃肉能補腦,廣告說吃這個能補腦,都吃那就是雙倍補腦啊!我看你也不是太聰明的樣子,學生娃學習費腦啊,那必須多補補。”
何無擡起眼睛望着老人,不知為什麽拳頭有點癢,誰,不太聰明?
那個年輕女子噗嗤一聲笑了:“這不是商業史上某位大佬的神級保健品?你要是吃保健品,旁邊不吃的菜遞一下啊!”
剛才說話的老人有些看不下去了:“方玲玲你注意一點,就算是吃席,也沒有人像你這樣猖狂的。人家發喪的日子你穿一身紅,吃飯還這樣粗魯,成何體統!”
方玲玲一副不屑的樣子,邊啃着雞腿邊回他:“這裏什麽都好,就是吃得太差了。我循環了這麽多回才等到了一場吃席,還不放開了吃?反正七天以後你們就不記得了,我怕什麽?“老人更生氣了:“滿嘴胡言亂語!你這種人,在別人家的喪禮上撒野,是要遭雷劈的!”
方玲玲:“臭老頭,誰搭理你!不抓緊時間吃肉,難道吃你的葡萄糖水?”
老人:“你懂什麽!我這是補腦聖品,什麽葡萄糖水!”
兩個人隔着她吵架,吵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何無心裏咯噔了一聲,她不會是真的不太聰明吧,怎麽腦瓜子總是嗡嗡疼?
何無再也待不下去,想要找個地方洗一把臉。
***
上菜的嬸子給她指路到了土瓦房後面。
土瓦房後面是茅廁,水管在茅廁旁邊,她打開水龍頭就着清水洗了把臉,才感覺大腦清醒了一些。
這裏沒有什麽洗手池,突出的水管就大喇喇地矗立在牆上,她掬水的時候灑了不少在衣服上,強勁的水沖落在地上又濺濕了她的膠鞋,放出來的水順着黃土地旁邊的小溝壑流了出去,回去的窄窄道路上——中間走人、兩旁流水。
人走的路和水流走的路是一致的。
從水管處回去需要經過廚房,廚房裏還忙碌着,那裏的水也在嘩嘩地往外流。
廚房裏傳來砍刀剁肉的聲音:“咵當!咵當!”
何無的心髒一瞬間像是被什麽抓緊了一般,一股恐懼感從她的尾椎一路爬升到大腦,她感覺露在外面肌膚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剛才指路的嬸子在廚房門旁露出半個身子,正坐在小板凳剁肉,何無聽着她唱着怪異的調子:“無人兩彷彷,妻死不歸鄉,郎心沉如鐵,背德又何妨……”
四周的光暗了下來。
何無感覺有寒風在腦後吹過。
腳下有一股粘稠感,她擡起腳面,發覺白色膠鞋上沾滿了紅色的血,剛才溝壑中還流着的清水都變成了黑紅發粘的血液,溝壑已經盛不下這些血液的,它們一點點蔓延到道路上,蓋過何無的鞋面。
何無的煩躁感湧上心頭,她開口對嬸子道:“嬸子,太難聽了!別唱了!”
歌聲一瞬間停滞了,剁肉的嫂子舉着刀站了起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無,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眼白,全部都是黑漆漆的瞳色。
她挂着詭異的笑容:“嘿嘿嘿,小姑娘,你走錯路了。吃席在那邊呢!”
何無點點頭,邁起腳步就往她指路的方向走去。
她的雞皮疙瘩還在,煩躁感卻被一股興奮感替代,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前面會有什麽了。奇怪,她為什麽會這麽興奮,就好像她已經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了。
嬸子維持着指路的姿勢,沒有走出廚房,只是随着何無的腳步轉動着脖子,她黑漆漆的目光一直盯着何無,一直到何無走出視線。
何無是從吃席的地方走到水管處的,現在要從水管處走回吃席處。
路是同一條路,可卻和她走進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她記得廚房前面就是卧室了。
村裏的平房建得寬敞,主卧和次卧斜對着門,她要經過的路就在主卧和次卧中間。
剛看到卧室門,四周的樣子就變了,嬸子詭異的調子再也聽不見了。
空中傳來一聲女人深深的嘆息。
主卧和次卧中間的道路很窄,一個人走在這裏連左右平伸手都伸不直。
何無看似大咧咧地走着,其實也在小心觀察着周圍的動靜,她的身體直覺告訴她這條路上必然會發生些什麽。
當她走到主卧門口的時候,紗門被砰地一聲打開。
何無條件反射地向門裏望去,冷汗瞬間流了下來:屋子裏站着一個閉着眼睛的女人,面容正是黑白遺照上的女子。
在何無看向她的一瞬間,女人睜開了眼睛,兩人大眼對大眼。
何無還沒來得及打聲招呼,女屍的嘴角就流下一道血痕,她仰面躺倒,半個身子坐在地上,半個身子癱倒在床上,同時她俊秀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敗下去,屍體濃稠的血液流到粉紅色鴛鴦床單上,那張臉似乎被黏在了上面。
一道唢吶聲再次響起。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可何無的視網膜上還殘留着女人高度腐敗的臉,那淺色皺巴巴的蝙蝠衫,那靓麗的碎花洋裙,那紅色豔麗的高跟鞋以及掉落在地的搪瓷杯……
走過卧室就是客廳,幾個村民坐在這裏嗑瓜子。
“年紀輕輕可惜咯,長得那麽漂亮……”
“……漂亮有什麽用,男人上鎮上掙錢去了,死了都不回來,還是隔壁的老嬸子收的屍噢……”
客廳八仙桌上擺着遺照,女人淺淺笑着,俊秀的臉仿佛在靜靜聽着人們聊天。
***
等何無回到席面上,桌上的東西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
方玲玲抱着肚子打了個飽嗝:“新人,我叫方玲玲,現在是國棉二廠的工人。以後大家一起循環,有什麽事情互相照顧啊!”
何無有些奇怪,難道要在這裏一直循環下去嗎?
她沒有多問:“我是何無,現在是腥紅三中的學生。”
方玲玲點了點頭,哼着小曲騎着她的二八式自行車就走了。
何無穿着一身中國式運動校服,她翻遍了口袋,只找出一本學生證、50塊錢和一把宿舍鑰匙,褲子口袋甚至還破了個洞,她還從洞裏掏出兩個硬幣來。
她的學生證上寫着腥紅三中高三一班。
鑰匙上貼着白色膠布,膠布上用藍色字跡寫着314宿舍。
既沒有自行車鑰匙,附近也沒有公交站,她想她應該是走路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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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