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十年代小鎮(3)

腥紅小鎮的中心是條河——腥紅河。

腥紅河将整個腥紅小鎮劃分成兩個部分。

腥紅河西邊是老城區,國棉一廠二廠、老居民區、銀行、警察局和學校這些都在西邊;腥紅河和城區中間的地方還有一塊小森林,風塵女的屍體就是在這裏發現的。

腥紅河東邊是新城區,那些新起的大商場、旱冰場、街機廳、網吧、臺球社、舞廳都在這裏,是年輕人的天堂。

黑河這樣的年輕混混,是常年混在城東的。

何無直接走到旱冰場的售票處,詢問售票員:“美女,你見過黑河嗎?”

售票處是一個化着濃妝的年輕女人,常年熬夜的皮膚粗糙,連厚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她濃密的假睫毛有些許糊在了一起,耳朵上還帶着繁瑣沉重的耳飾。

她擡頭看了眼穿着學生裝卻說話老成的何無:“喲,又是這臭小子的相好啊?每天來這裏找黑河的姑娘從城東排到城西,你又是哪位貴客?”

這酸氣迎面而來,何無心道,看來這黑河的風流債不少。

何無立馬擺出一副純良無辜的表情,望着售票員:“不是我,是我舍友!我們是他女朋友的舍友,這麽晚了看我們舍友沒回去,怕出事,就來看看。”

女人這才軟了口氣,指了個地方,卻又意味深長地道:“黑河人肯定是在那裏,不過你們過去可得小心一點,人家說不定抱着你朋友正高興呢,別壞了人家的好事。”

女人指的地方是腥紅舞廳。

剛走到門口,毛豆豆就說什麽都不肯往前走了。

門口蹲着幾個流裏流氣的男人,何無和毛豆豆都穿着校服,方婷倒是打扮得時髦,不過相比于這裏的人還是過于“良家”,他們不加掩飾的目光打量着三個人,甚至還有人吹了聲口哨。

毛豆豆害怕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何無,方婷,咱們要不回去吧。我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要是讓我爸媽知道我來這裏,肯定會打斷我的腿的。”

方婷也在害怕,卻還是嘴硬道:“哼,那你自己回!阮玉都失蹤了,你就想到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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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豆豆帶着哭腔:“她自己非要出去玩,為什麽要折騰我們來這種地方找她啊。”

何無摸了摸毛豆豆:“別怕,有我在呢。你們再找個地方等我吧,我自己進去就好了。”

毛豆豆諾諾點頭。

方婷沒有說話,也默認了。

何無獨自走進舞廳。

一進來,她就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

舞廳裏播放着詭異的變調舞曲。

本應該是歡樂的、動感的舞曲,卻被莫名地拉長了音,變成了凄厲、哀怨的歌聲。

頭頂舞廳裏烘托氣氛的魔球燈還在胡亂閃着,卻不再是五顏六色的燈光,只剩下腥紅的血色,照在舞池裏下餃子一樣多的僵硬人們身上。

舞池裏的男人們留着長發,穿着包臀緊跨牛仔褲,何無一走進來,他們僵硬的腦袋不同程度地轉過來直視着何無,最慘的那位旋轉了一百八十度,長長的下巴直戳自己的後背,看得何無啧啧稱奇。

女人們穿着鮮豔的紅裙子,抹着鮮豔的紅唇,轉過身子,看着何無發出尖細的笑聲——“嘿嘿嘿嘿嘿你來啦”。

何無又興奮了起來,真是一群好客的人,看這陣仗,別開生面。

他們開始随着舞曲跳動起來,跳動着便給何無讓出一條通道來,何無看了看,難為他們在如此擁擠的舞池裏還能夠讓出一條道路,這條路一直通到舞臺之上。

舞臺上的樂隊畫着詭異的妝容正在演奏,可卻不見演唱者。

何無意會,這是讓她上去高歌一曲?

她清了清嗓子,一步步順着人潮中間的通道走向舞臺。

當她踏上舞臺的時候,舞臺的燈光直直地話筒上。

舞曲也停了,跳舞的人也停下了舞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舞臺中央。

何無再次清了清嗓子,開口清唱道:“歡樂水牛,春去無蹤,只剩下遍地醉人東風……”

很快她就唱不下去了。

從舞臺的左側傳來高跟鞋的腳步聲,一個柳腰花态的身影走了過來,何無越看這臉越眼熟,這不是……那個報紙上的多情風塵女嗎?

她看了看女人,再看了看舞池裏注視的目光,咽了下口水,感覺自己好像會錯意了。

他們……該不是在迎接風塵女入場吧?

請問搶了女鬼頭子的風頭還能挽救嗎,在線等,急。

何無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舞臺,裝作無事發生,她化作舞池中的一員,以同樣崇拜的目光看着風塵女。

還好人家沒跟她計較。

何無舒了口氣,是個大氣的女鬼,比贊。

風塵女叫如煙。

“如果有時間,你會來看一看我吧?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如果你看過我的話,請轉過身去再驚訝,塵封——入海吧——”

她的歌聲低沉婉轉,十分獨特,她的眉目嬌媚,身段柔美,吸引了非常多的人,她迎來送往了許多人,不知為何,她的笑聲中帶着幾分悲怆。

如煙最後看了何無一眼,化作了一陣煙霧飄散了。

何無又聽到一聲嘆息。

***

整個世界都恢複了正常。

舞池裏人多得還是跟下餃子一樣,何無呆站在中間被踩了好幾腳。

她跳着腳出了舞池。

“诶,這孩子什麽時候進來的?”

“還穿着校服,別擠啦……”

何無在裏面的臺球廳找到了黑河。

他一杆進洞,旁邊響起幾個濃妝妹妹的歡呼聲。

這裏的舞廳和臺球廳是連着的,臺球大廳上挂着收費牌——1小時是2塊錢,這裏還供應泡面、餅幹還有酒水,酒水就貴了不少。

黑河是一個長相非常英俊的小夥子,留着三七分的“郭富城頭”,他的發量厚實得驚人,引起何無連連驚嘆。

這個時代的人,都有驚人的發量。

何無腦中無意識閃過許多防脫發廣告,是她曾經生活的現實世界嗎,那裏似乎大部分人都有脫發問題,發量王者是值得整整一個星球去崇拜的。

黑河不僅頭發濃密,而且寬肩細腰。

在十二月的深夜裏,他的工字背心外面就随意披了件皮夾克,能夠隐約看見壯碩的胸肌和性感的腰腹,何無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想也難怪漂亮的阮玉會喜歡。

她拍了拍黑河的肩頭問道:“你就是黑河嗎?”

黑河看到她眼前一亮,好脾氣地問道:“小妹妹,你找我做什麽?”

何無說明來意。

黑河:“阮玉?阮玉早回去了啊。還說會有舍友接她。”

阮玉在晚上五點的時候就離開了。

黑河本來想騎車送她,可阮玉面皮薄不想讓他送到學校,就自己坐車走了。黑河當時還有些郁悶,覺得阮玉有些看不起他小混混身份,所以也沒有送她上車。

黑河丢給老板八塊錢,帶着三人往外走:“早知道我就送她回去了!在學校旁邊放她下來也行啊!你們待會準備去哪裏找她?我跟你們一起去。”

折騰了一圈,他們将城東所有的娛樂場所都找了個遍,卻絲毫沒有阮玉的蹤跡。

甚至沒有人見過阮玉。

何無的體力值已經變成了60,旁白都預警了好幾次。

【你的體力值已經到達臨界點60,請盡快休息,否則将影響戰鬥狀态!】何無努力睜大眼睛撐着不睡,原來體力值下降會影響戰鬥狀态,還會讓人昏昏欲睡。

何無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方婷和毛豆豆也睡着了。這個沒有什麽娛樂的年代,住在宿舍的他們通常睡得很早。

黑河倒是清醒着,在不遠處的地方抽着煙。

何無看了一眼體力值,已經65了,旁白也沒有再預警。

睡醒了之後,思路似乎更加清晰了。

城東找不到阮玉,何無心裏對阮玉的下落不太樂觀,她想到報紙上曾經提到的腥紅河,便提議去那裏找找。

腥紅河離這裏不算近,何無一點也不想再花錢坐車去腥紅河,她左右張望看到了“工具人”黑河,她露出一個微笑:“讓他們倆回去吧,如果你想繼續找,我們去一趟腥紅河。”

黑河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點頭。

毛豆豆拉着方婷打車走了,她已經困得不行了,明天還有一天的課程,她是班長,如果請假肯定會被老師說的。

方婷倒是也沒有推拒,她知道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而且她二爺爺之前跟她說了很多小鎮鬼故事,她也在害怕。

方婷躊躇了半天,最終只囑咐何無:“你注意安全。”

她們和阮玉,到底也只是舍友關系,犯不着把命搭上。

黑河把他的摩托車推了出來,遞給何無一個粉色的頭盔。

何無把玩了一下頭盔,這一看就是一個女孩子的頭盔,是阮玉戴過的?還是說,坐他車的每一個女孩子都戴過?

何無跨坐在黑河身後,雙手牢牢抓住摩托車後面的鐵欄,跟黑河拉開距離。

黑河注意到她的動作,嗤笑了一聲。

***

十二月的河邊,寒風像刀子一樣往衣服裏鑽。

何無穿着小襖,脖子露出的肌膚被吹得生疼,黑河拉緊了皮夾克的拉鏈,因為穿的少,在風中的背影顯出幾分單薄的少年感來。

兩人沿着河岸緩慢行駛,一點點觀察着周圍。

黑河開口問道:“為什麽來腥紅河?”

何無:“之前的命案也發生在這附近,如果阮玉真的出事了,說不定這是我們唯一能救下她的機會了。”

黑河:“你是阮玉的舍友?你叫什麽?”

何無:“何無。”

黑河:“她們都回去了,你怎麽就敢大晚上出來找?”

何無:“你話很多。”

黑河笑了笑,低沉的聲音從頭盔下傳來:“你不害怕?”

“我膽子大,一般東西都吓不到我。”何無點了點他的背,繼續道,“倒是你,女朋友不見了,你好像一點也不擔心?”

黑河:“女孩子出去玩回家晚了是常有的事情,也就你們這些學生,喜歡大驚小怪。況且我和她也不過認識幾天,再換一個女朋友不也是分分鐘的事情。阮玉長得好看,我看你也不差,你要不要試試我?”

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地方發展了。

何無嗤笑一聲,沒再接他的話,黑河也逐漸沉默下來。

整個路上只剩下呼嘯而過的風聲。

他們從三橋一路開到了二橋,已經有五六公裏了。

黑河的車騎得不急不慢,就像在帶着女朋友遛彎一樣。

再往前走,突然又一陣陰風吹來,帶起了無數的白色紙錢,黑河的車速也慢了下來,她看見不遠處插着招魂幡,天空中飄着無數的紙錢。

他們好像誤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

何無和黑河都下了車。

兩人一同向那詭異的地方走去。

這裏似乎有人祭拜過的樣子,黑河看清楚了焚燒紙錢的痕跡和招魂幡,也有些害怕得哆嗦了一下。

黑河摘下頭盔,露出俊朗的面龐來,他問道:“你真不害怕?”

何無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黑河站在招魂幡旁邊看着她,半張臉隐藏在黑暗裏,他低沉着嗓音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會是兇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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