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約翰輕輕的撩開兩道幔帳,這東西比從外邊看起來要厚實得多,而且昆茨發現,走過幔帳遮擋的區域,塔樓頂端本來就沒有多少的雜音,以及尿騷味,徹底遠去,絲絲縷縷的溫暖香氣,透過鼻端,開始在胸腔裏蔓延。
昆茨記得這種香氣,隊長真的是救了他的人。
終于看見隊長……的後腦勺了。
北塔有兩個很大的拱形窗口,因為是作為瞭望臺用的,沒嵌窗戶,視野開闊,但有個寬寬的窗臺。隊長就側坐在窗臺上,背靠着一側的窗框,頭朝着外邊,他有着一頭長而雜亂的金發,衣服也歪歪扭扭的,從背影看,昆茨只能想到不羁來形容。
“隊長……”約翰的聲音壓得低低的,甚至于都有些含糊了。不過看來這個粗狂的大個子,也不是不會小聲。
隊長很慢的把頭轉了過來,昆茨的社恐又開始發威,但這是救了他命(J管家:??),把他從腦殼碎裂的疼痛中解救下來的人,他至少得知道恩人的全臉長什麽樣。
昆茨硬撐着沒有把頭低下去,他這樣子倒是很符合初見大人物的鄉下小可憐形象。
然後,隊長的正臉,徹底讓昆茨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我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睛。
隊長的頭發太亂了,不止後頭那些長發,正臉也是,混亂的金發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一個鼻子尖因為太高挺才從頭發裏頑強的探了出來,其餘只能看見蒼白的唇,還有長着胡茬的下巴。
對于隊長的形象,除了不羁外,昆茨又加了一個嬉皮士的标簽。
和傳說裏,那種光彩閃耀的天使一樣的守光者完全不一樣,更沒有艾琳說的光閃閃的形象。但昆茨暗松了一口氣,對于社恐來說,還是現在這個不(la)羁(ta)樣子,讓他看着有親切感。
昆茨心裏不安,他在想着該如何做自我介紹,上次那麽緊張,還是錄制自己第一個視頻的時候。
“去簽字吧。”可隊長根本沒給昆茨介紹的時間,他的聲音很輕,但比起約翰悶在嗓子眼裏的聲音卻清晰得多。
得到命令的約翰,拎着昆茨的脖領子就直接把他拽到一邊了,快速、無聲。
可昆茨很不舒服,不是被衣領卡了脖子,是他發現自己被輕視,被……
呃,我有什麽資格被人看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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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茨忽然有點小心驚,他現在是個孤兒,在這個有真實神祇存在的封建世界裏,他什麽都不是。不止現在這種不舒服不該有,之前那種給人貼标簽的行為,也不該有。而事實上,從來也不是他去給別人貼标簽,而是別人給他貼。
雖然社恐,但昆茨畢竟是個成年人,也是經歷過黑子刷屏,後臺惡意私信爆炸的主播,他有一定的自我調節能力。昆茨很快反應過來,他會這麽做,還是太缺乏安全感了。
在這世界孤身一人,系統感覺也不是那麽靠譜,這讓他需要給自己定位,需要有人跟他是“自己人”。救了他的隊長,在他的潛意識裏是最親近的人,結果就被他不斷的貼标簽了。
昆茨自我檢讨,不該這樣。
“割破你的手指,在這簽字。”約翰戳了在他看來就是發呆的昆茨一下,“昆茨·蒙羅非。”
昆茨怔了一下,他現在面對着一張書桌,書桌上鋪着一張羊皮紙,這張羊皮紙是蒙羅非男爵的家譜,原主的記憶裏,每年春分日,男爵都會親自把這張家譜拿出來,清掃灰塵,并展示給男爵夫人與他的兒女。
現在,蒙羅非男爵、男爵夫人,他的兩個兒子與一個女兒的名字,都被黑框框住了,這代表着,他們已經死亡。
黑框是有人畫上去的?還是自己出現的?這真有點像是某世界知名魔幻小說裏的情節。
“我沒有姓。”昆茨反駁。
約翰不耐煩了,他拽起昆茨的手腕,給他的拇指來了一下,昆茨甚至都沒看到兇器是什麽,當血流出來,他才感覺到疼痛——比頭疼好得多,看來自從頭疼之後,他對疼痛忍耐的阈值就上升了。
不寫也得寫了。
昆茨拿起一邊準備好的新羽毛筆,點着自己的血,磕磕絆絆的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蒙羅非男爵的下面。
昆茨的字跡很難看,原主只是會寫些粗淺的單詞,他自己大學畢業後就沒手寫過一個英文字母。但當他完成最後一筆,歪歪扭扭的字母就自己扭動了起來,變成了和羊皮紙上其它文字一般無二的花體字,一根紅色的線從男爵那裏延伸下來。
原來的羅恩注寫還是大兒子,但艾克從次子變成了三子,昆茨成了男爵的次子,并寫作了爵位繼承者,他名字的後邊标記着(第一百三十七代蒙羅非男爵)。
“哈!貼身女仆的兒子永遠都是主人的私生子!”約翰沒忍住大叫了一聲,叫完立刻吓着了一樣閉緊了嘴,過了十幾秒才再次拎着昆茨的衣服後領,回到了窗前的位置,再開口,他的聲音就又壓低了,“好、好了,隊長。”
隊長保持着剛才他們去簽字時的那個姿勢,坐在窗臺上,背靠窗框,頭也歪在窗框上,看不見眼睛,更看不見表情。
約翰的聲音讓他的頭輕微動了一下:“帶着男爵下去吧。讓莫瑞亞教他。”
隊長終于說了兩段比較長的句子,昆茨發現他的發音帶着一種……滑音?昆茨說不太清楚,但很好聽。
昆茨感覺到約翰又要去拽他的脖領子,他快速的側走了一步,躲過了約翰的大手。
“祝您健康安寧。”他繃着腿,按照原主記憶裏,蒙羅非男爵和他騎士們見面時那樣行禮。但除了禮節,他更多了感恩和祝福。這次并非是貼标簽,隊長很明顯是真的有病,他很不舒服,“祝一切不适遠離您。”
昆茨希望這位讓他遠離了痛苦的人,也能夠遠離痛苦。
約翰很意外,他憨厚的笑着:“我們的小男爵現在就有點架勢了。”他這次沒去拎昆茨的後衣領,而是像上來時那樣,一把撈起了他的腰,夾住。
“等等。”隊長突然說,“留下他,我來教養。”
約翰的胳膊有一瞬間猛然用力,昆茨皮包骨頭的腰頓時一疼,但他随即就被放下了:“隊長,你确定?”
“我需要做點事,來分散注意力。不過還是要把莫瑞亞叫來。”
“是的,隊長。”約翰聳了聳肩,就那麽幹脆的放下昆茨走了。
房間裏再次變得寂靜無聲,昆茨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習慣的低下了頭,看着自己的雙腳——他光着腳踩在小羊皮地毯上,他的腳很髒,地毯則是趕緊的奶白色,這讓他很尴尬。
“賽爾菲·曼托恩,很高興認識你,蒙羅非男爵。”
慢了半拍,昆茨才意識到這是隊長在自我介紹:“我只是個仆人的兒子,請問,為……”
昆茨盡量表現得惶恐不安(可能不需要演戲,因為他現在确實很不安,只是并非關于身份的),原主的性格不可能坦然接受這一切。
曼托恩隊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很輕,但卻強勢而不容置疑,他打斷了昆茨:“在叫你來之前,我們已經做過了血緣測試,你擁有蒙羅非家族的血緣,是毋庸置疑的蒙羅非男爵。族譜已經認可了你,帝國的貴族譜冊上,現在應該也已經更新上了你的名字。”
這段話就已經更長了,隊長頓了一下,昆茨沒有直觀的發現什麽異常,但他就是認為,隊長很不舒服。
“我很抱歉。”昆茨覺得是自己給隊長惹了麻煩。
“你像是只小貓咪。”
昆茨肯定,隊長在這麽說的時候,輕輕笑了一下。他忍不住小心的擡起了頭,有點遺憾的發現,隊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重新将頭轉向了窗外。這是北塔,但這個窗戶朝着西邊,現在是下午了,陽光灑了進來,無數金色的光刺穿了隊長金色的發……
艾琳說得對,他真的就是光本身了。
溫柔,溫暖的光——即使知道有些濾鏡,但此時此刻的昆茨真的就這麽确定着。
昆茨沒再說話,保持着安靜。隊長也沒再說話,看着風景。
“大人。”有一個陌生人進來了,他同樣沒穿鞋,但穿着潔白的襪子,藍色的長褲,白色的襯衣和黑色小馬甲,還戴着白手套。
他打扮,讓昆茨想起了原主記憶裏的作為男爵貼身男仆的父親——應該只是養父吧?當初這位父親會那樣對待原主,也已經找到原因了。
“按照準備好的辦吧。”隊長依然沒回頭。
“是的,大人。”莫瑞亞行禮,轉而看向昆茨,“蒙羅非男爵,請随我來。”
昆茨快速的看着莫瑞亞一眼,棕頭發、栗色的眼睛,他是個消瘦且嚴肅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多歲,像是教導主任,也是昆茨最不會應付的那種人。
雖然心裏發怯,但昆茨還是老實的跟莫瑞亞離開了。莫瑞亞沒有像約翰那樣夾着他走,所以離開房間後,昆茨就必須赤腳踩上冰冷的石頭,走下塔樓後,他的整條小腿都凍僵了,并且涼氣還在向上延伸。更糟糕的是,在塔樓的門口他沒看見自己的那雙木鞋。
作者有話要說:
昆茨:_(?3」∠)_慘,總之就是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