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道路兩旁,高大的綠蔭濃得化不開,轉過彎走斑馬線才有陽光灑落到身上。左曉雲走到半路開始說起,自己的妹妹也在家裏。

孟步青對她妹妹很好奇,“今年是幾年級了?”

“初二了。”

“啊?”孟步青怔了怔,睜大眼睛瞪着看她,“初二了還那麽黏你?你還叫她小寶貝?”

左曉雲語氣疑惑:“初二不是小孩子嗎?”

孟步青沉默了會兒。想着自己的初二階段是最張揚跋扈的年紀,肯定不願意被人叫“小寶貝”那麽可怕的肉麻稱呼。

但每個人都不一樣,況且自己也沒有左曉雲那麽溫柔的姐姐。

她轉而問:“你家小寶貝喜歡什麽零食?”

雖然左曉雲說她妹妹不太喜歡吃零食,不需要給她買什麽,但孟步青第一次見小朋友肯定不能空手去。就在附近的超市買了盒巧克力。

下午的光線曬得人暖洋洋的,孟步青半眯着眼,跟着左曉雲散步進一個有些亂糟糟的小區。 理發店和雜貨店的門口坐着不少曬太陽的老人,面前擺着蔬菜在賣,交流都是用方言。

左拐右拐,巷子路逐漸變得很窄,終于走到左曉雲住的地方。 房子是近兩年才買的老鄉村裏的小戶型,進門能感覺到簡簡單單的裝修很新。

一看就看見玄關處雪白的牆面上,挂着透明的塑料袋,每格插頁都是顏色顯眼的獎狀或者是證書。中間裝裱起來的赫然是松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孟步青換了鞋,立刻走到那面牆下仔細地看過去。

全都是左曉雲從小到大的獎狀,有時候一學期能拿三五張,三好學生、紀律獎、紀律委員的獎狀。有點幼稚的獎狀彰顯着毋庸置疑的學霸身份。

“你可真牛,”孟步青盯着那些往下看,紅彤彤的紙底浮着黑色的小字,因為太多所以幾乎看得眼疲勞了,不由啧啧感嘆,“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多獎狀。”

“沒什麽好看的,我媽媽連軍訓的參與獎都覺得是獎……”左曉雲用不好意思的語氣說,“你小時候肯定拿過更厲害的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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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步青臉色一僵,深沉地道:“我好像只在小學拿到過獎狀。老師其實是不想給我的,沒辦法,校領導規定得讓每個小朋友都有獎狀。”

左曉雲“噗嗤”笑出聲:“騙人,怎麽可能!”

可能是聽見動靜。

卧室門打開,一個穿着睡衣的小孩探頭冒出來。白皙小巧的圓臉,濃密長睫下烏溜溜的眼瞳正盯着她們看。

“昭昭,”左曉雲叫她,“這個是姐姐的大學同學,過來打個招呼。”

孟步青揚着笑容:“昭昭你好。”

左昭昭:“……”

停頓幾秒,她腦袋縮回去。默默地把房間門關上了。

孟步青:“……”

“她這孩子太害羞了,不喜歡陌生人。”左曉雲無奈地對孟步青笑了下,走過去,敲了敲房門,“昭昭,你在寫作業嗎?”

安靜了會兒。

房門忽然又開了。左昭昭換了身衣服,黑色體恤衫和黑褲子,襯得巴掌大的小圓臉愈加白皙。

她幹巴巴地說:“嗯,我在寫作業。姐姐你都不過來教我嗎。”

“你可不可以自己先寫?”左曉雲看見孟步青,有點為難地說,“等到晚上再把不會的題目給我看,好不好啊?”

“……”

孟步青倒很感興趣,“什麽題目不會?”

她順手把巧克力遞給左昭昭,“我教你啊,行不行?”

“好,那你先幫她看看,”左曉雲說,“我去切點水果。”

說完便去廚房了。

左昭昭沒說話,轉身進房間了。孟步青跟着進去,發現她的房間是雙層的床,只是上層堆了很多衣服。

旁邊的書櫃和桌子,看樣子應該也是姐妹兩人合用的。

其實在客廳就能看出來這套房子的面積不大。

左昭昭悶不吭聲地坐在書桌前,繼續寫她的作業。孟步青把旁邊的椅子搬過來,坐她旁邊看着:“哪道題目不會呀?”

左昭昭眼睛也沒擡:“會了。”

孟步青點點頭,邊托着腮幫子等她什麽時候需要,邊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現在初中生的練習冊。

跟以前自己上初中那會兒,好像大差不差。

連封面都似曾相識的。

左曉雲很快端着水果走進來。

沒別的椅子了,她坐在床上問孟步青:“你在這裏呆幾天呀?”

“三天,但是接着是雙休,我應該還可以再待兩天吧。”

“啊?你一個暑假實習還有雙休?”

“你這話什麽意思,”孟步青擰眉疑惑,“實習工就沒有人權了,實習工沒有勞動保護法了嗎?”

左曉雲小聲說:“像這樣兼職實習不算勞動關系,還真的沒有勞動法保護的。”

孟步青:“……”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孟步青随口問:“是你睡上鋪還是妹妹睡上鋪?堆了好多衣服。”

“我跟她都睡下面,”左曉雲說,“所以上鋪就用來堆東西了。”

孟步青看着那個并沒有很寬敞的床鋪,再看看寫作業的小孩的個子,特別驚訝地道問:“不會擠嗎?你是不是還覺得妹妹才三五歲。”

寫作業的左昭昭筆頓住,扭過臉兇眼看她:“關你什麽事。”

低沉的語氣。

孟步青怔了怔,反應過來自己把這小孩得罪了。

但她覺得有點冤枉。

“昭昭,”左曉雲出聲教訓她,“你怎麽那麽兇啊?”

左昭昭嘴唇嘟得能挂上醬油瓶,望着左曉雲,用一種被踩到尾巴的小奶狗的委屈聲音說:“姐姐,你的同學是不是不喜歡我不然為什麽要這樣說我。”

孟步青:“……”

一路上,她都很期待跟這個小孩的見面。

覺得左曉雲的妹妹,肯定是個跟姐姐一樣乖乖巧巧,像棉花糖一樣甜蜜軟綿的女孩子。特別還聽說,她在家裏認認真真地寫暑假作業。

現在看看,怎麽更像孟步青自己的妹妹。

特別是這種裝可憐的樣子。

察覺到之後,孟步青只覺得好笑,于是好脾氣地哄着她說:“對不起嘛,我說錯了。”

左昭昭繼續寫作業了。

沉默幾秒。

孟步青想要拉回一下她對自己的好感度,故意問左曉雲:“你妹妹怎麽那麽乖的,都不出去玩,別的小孩都是等到暑假快結束了才瘋狂地補作業。”

“她這次期末考試發揮得不好,才考了班級第六名,”左曉雲輕聲說,“所以知道要奮發圖強了。”

孟步青微微瞪大眼:“第六名還不好?又不是倒數第六名。”

左曉雲:“她之前是前三名的。”

孟步青理所應當道:“你們也別對小孩子要求太高,第六名已經特別棒了。”

左昭昭忽然出聲:“第六名還好?姐姐以前每次都是第一名。”

語氣帶着被小看的微妙不爽。

孟步青:“……”

沒想到這都能踩到雷。

她鼓了鼓臉,放棄讨好這個半大不大的小破初中生了。

左曉雲笑了下,解釋說:“她想以後也念松江大學,所以現在的成績如果不能在班裏前三,年級前十,就上不了市一中。上不了市一中,幾乎就沒可能考上了。”

孟步青擰眉思索了下,“重點高中那麽少嗎?”

“不算少,可是去年,松江大學在我們這兒就錄取了二十個人,其中十八個都是市一中的。”左曉雲語氣溫吞吞地說,“所以她得進市一中,然後一直保持住前十名才比較穩。”

孟步青回憶起自己念初中的時候,不需要拔尖,也能混進重點高中裏。在高中也沒有非常拔尖,加上發揮得好了點才進的松江大學。

屬于努力到位了,再加上運氣。

可是有不少比她更努力更聰明的同學,反倒沒有她考得好。或許是太緊張了狀态不行。

孟步青現在想想,當初家裏破産後,也不是完全不能負擔她的學費,畢竟還有一些資産在。節省些是夠開銷的。

她也聽說很多老板在破産後都會拖着債務,并不會積極還款,照樣會送孩子出國留學。

本來她應該跟小學同學一樣,先在國內讀完九年,然後出國繼續讀個著名私立高中。 稍微學習一下,玩玩社交混混實踐然後申請大學,輕輕松松地拿到世界名校的錄取。

難度跟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國內高考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孟勇倒沒有這樣做。

他破産之後,當機立斷地給孟步青轉到了最好的公立學校,把她推向了一個完全新的賽道去适應。

家境優渥的時候可以享受輕松,享受在父母庇護下可以簡單達成一些優秀的成就。家裏破産後,讓她快速懂事,真正自強才是對一個女孩子最好的教育。

以前,孟步青總覺得自己是孤單長大的,往前走路的力量都是靠自己的。現在想想,其實在人生的轉折口,父親的最優決策總在默默幫助她。

孟步青眼神裏的光黯然了下,手指摩挲着手機邊緣。

沒有再說話。

突然想到上次肖安喬發來的消息,她還沒有回複。那天在朋友圈官宣還出了個櫃,收到太多消息了。

她打開手機,重新翻到消息框點開。

肖安喬:[你現在是什麽個意思?]

肖安喬:[在跟誰談戀愛?]

孟步青又撇了下唇,上次就是覺得她的語氣貌似不太好,才決定冷處理不搭理她。現在才想起來回複。

[如你所見,我談了個女朋友。]

發出去,覺得自己的語氣也不好。

于是補了句:[我是很認真的,一門心思想跟她結婚的那種。下次有機會帶她來見見你。]

對面沒有回複。

算算時差,肖安喬那邊還是半夜三更。

孟步青估摸着肖女士不會有什麽激烈的表态。

她還是比較了解親媽的。當然這種了解是相互的,肖安喬也知道自己反對還是贊成,只能直接影響母女之間的關系,無力影響孟步青的任何決定。

或許是剛才的話,提醒了左曉雲。

左曉雲站在左昭昭身邊,忽然摸了摸妹妹的頭發,溫柔安慰地道:“其實第六名就很棒了,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不用天天想着考第一名。”

左昭昭扭過臉,語氣軟乎乎地說:“可是姐姐……以前都是第一名啊。”

左曉雲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切,”孟步青忽然輕笑出聲,悠然地說,“你想跟你姐比?把你姐姐丢到在一堆第一名裏她還是第一名。”

“哪兒有!你怎麽亂說。”左曉雲尴尬反駁。

左昭昭卻唇角揚起,圓眼直勾勾地盯着孟步青道:“我姐姐是不是在大學裏也特別牛!”

孟步青總算是發現了,這小女孩分明是個姐控。她忙豎了豎大拇指,珍重又嚴肅地說:

“當然牛,學校裏誰看見你姐姐都得尊稱一句大佬,牛得不行啊!”

“我就知道!”

她們兩個一人一句聊了起來,忽然間拉近了距離。

左曉雲:“……”

她擡手扶了扶額頭,只覺得自己被她們兩個一下子吹滿氣放飛到了天上去,飛得太高了,根本不敢往下看。

不由尴尬地站起身說:“我去買點菜回來,晚上我來做飯。你們倆聊着吧,昭昭,有什麽不會的題目就問姐姐。”

孟步青之前不知道她還會做飯,稍微驚訝了下。旋即有點莫名自傲地想,左曉雲的廚藝應該……肯定沒有自己好!

也沒有跟她客氣。

陪着左昭昭寫了會兒作業。

孟步青拿出手機,給家裏的領導大人打報告,說明自己要留在朋友家吃飯的情況。

順便又問:[你如果開會結束時間早,可不可以過來一起吃飯呀~想讓你見見我的好朋友。]

季婉:[可以。已經結束了,把地址發給我吧。]

孟步青眼神一亮,給她發了個定位,旋即轉過臉陰恻恻地對左昭昭說:“等會兒有個老師要過來,你怕不怕?”

左昭昭滿臉淡定:“我為什麽要怕。”

孟步青:“……行吧。”

這小孩寫作業的時候相當專注且獨立,根本不需要人陪着。孟步青百無聊賴地托着下巴,過半天,拿出手機開了局游戲。

堂而皇之地在人家寫作業的小朋友邊上打副本。

過了會兒。

左昭昭放下筆問她:“這道題應該選什麽?”

終于來活了!孟步青精神抖擻了下,放下手機湊過去,“怎麽是語文題……”

“姐姐你不會啊?”

“怎麽可能,我當然會啊。”

孟步青打起精神先看題目,閱讀理解的選擇題,還得先把長長的閱讀文章看完。她努力地看完,重新審題。

發現完全不知道選哪個。

好像哪個都對,又好像都差點意思。

“你等一下,”孟步青拿着手機,淡定地站起身說,“姐姐的朋友到了,我去給她開一下門啊。”

她快步走到客廳,然後憑着記憶開始搜索。

好不容易搜出了原文和原作者,卻沒有相應的題目和答案。

怎麽辦?

孟步青不甘心地攥了攥手,繼續變着花樣搜索,關于這篇散文的解讀。連網上的幾篇讀者寫的觀後感都大致掃了一遍。

過了會兒。

跳出季婉的消息:[我在門口了。]

孟步青回神,将浏覽器窗口全部關掉,順手清空了搜索記錄。

給季婉開了門後,揚着笑容将她帶到房間裏給左昭昭介紹:“她就是我跟你說的語文老師,特別厲害的那種,讓她給你看看題目。”

左昭昭正翹着凳子休息,聞言先笑了:“姐姐你是不是不會啊,所以在外面等了那麽久,等到這個姐姐來。”

孟步青:“……”

這小破孩,智商還可以,情商有問題!

也不算多麽聰明!

季婉看見練習冊左上角的頁眉,輕輕笑起來,問孟步青:“你怎麽連初中語文題都不會?還是一道選擇題啊。”

“……”

她邊瞥着文章,邊拿起筆,随意點了點題目的不同。

很淡定的樣子。

這時候,買好菜的左曉雲也回來了。

孟步青走出去,看見她在往冰箱裏塞菜。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就又轉回卧室裏。

沒想到季婉竟然還沒解決那道題。

左昭昭臉趴在桌上,像要睡着了的樣子。

季婉唇角抿着。

題目很簡單,問劃線段落表達了作者怎麽樣的感情。答案順着往下看,思鄉之情……很對,本來文章主題就是這個。

鋪墊離別……也對。

在抒發自己對家的眷戀,當然是正确的。

明明哪個都對。

可為什麽這是一道單選題?

季婉的視線從題目又跳到原文上,仔細地讀了一遍,自覺專業的人不願意随便亂選。她思忖着,看了半天卻沒再說任何話。

“……”

半晌,季婉蹙眉從練習冊上偏開了視線。

這輕微的表情,讓孟步青捕捉到了,不由好笑地道:“不是吧?連季老師你也不會嗎?這可是初中生的題目诶。”

季婉繃着臉,淡淡道:“這道題目有多斟酌的必要。”

話落,季婉的手機亮了一下。

她暗松口氣,放下筆去看工作郵件,對小孩抱歉地說,“先做後面的。”然後走到旁邊看起了工作的消息。

左昭昭翻過一頁,示意這已經是這單元的最後一道題了。

她無辜地望着孟步青說:“其他都寫完了,怎麽辦。”

“怎麽辦,”孟步青揚揚唇,轉過臉,朝着左曉雲的方向用響亮的語氣喊說,“左曉雲,你趕緊過來看看,你妹妹的題目連季婉老師都不會做!”

季婉:“……”

季婉把手機塞回口袋裏,兇了她一眼,壓低聲音,“你非得連名帶姓,還加個莫須有的頭銜喊出來嗎?”

“不可以嗎?”孟步青笑着看她,“你有意見啊?”

“可以,”季婉垂眼看着袖扣,另一只手輕輕地撥弄着轉動,“你笑得那麽好看,我沒意見了。”

清淡淡的口吻,仿佛在說天氣很好般自然平靜。

濃密長睫低垂下來,側顏弧度清冷又嬌稚。

孟步青喉嚨滑動,恨不能立刻吻她。

只能伸手,悄悄去勾住她的手指,視線落到西裝外套露出的那一寸白襯衫袖口上,又笑:“你的袖扣好像比耳飾還多,一直在跟着衣服換。”

“嗯,”季婉忽地擡手把這個拆下來,放到手心給她看,“這個圖案,是番紅花的。”

複古典雅的款式,金色圓環外面包裹着一圈像桃木的深褐色木環。

中間的圖案線條流暢簡單。

孟步青只能大概看出來是朵花,她本來也不太知道番紅花長什麽樣子。

“你很喜歡這種花嗎?”

“以前還好,只是覺得還挺香的,”季婉抿唇笑了下,目光柔柔地望着她,“後來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花跟你契合,就變得很喜歡了。”

“為什麽覺得和我契合?”孟步青從她手裏拿過袖扣,又認真地看了幾眼,然後要幫她戴回去。

季婉想了想,勾唇說:“我不告訴你。除非跟我去瑞士雪山。”

番紅花主要分布在歐洲,是長在雪山山脈上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

多點評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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