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料之外的情況

王曼衍向窗外看了一眼,高北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長椅,只剩下蘋果樹孤零零地立在那裏,陽光透過樹葉,在草坪上落下斑駁的光影。

她又将目光落在賈思齊的身上,順手将咖啡杯輕輕落到杯墊上,正好壓在杯墊正中,分毫不差。

“兩個月前,在座各位不是已經為此事争論過了嗎?”王曼衍說,“我是先王唯一的親人,他不告而別,我現在坐在這裏,難道有什麽問題?”

“您也說先王只是不告而別,”賈思齊刻意忽視了王曼衍前半句,反駁道,“并非是去世,用繼承的程序做上王位,怕是不合适吧。”

會議室內一時鴉雀無聲。風從敞開的窗戶中吹進來,帶着新鮮刈過的青草香味的風,吹進來時卻又變得悄無聲息。

王曼衍挑起一側的唇角。

“那麽閣下認為,如何做才算是合适?”她的語氣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恭謹謙虛了,這是她發火的先兆。王曼衍很少發火,即使是現在這個場合,她也覺得并沒有必要發火。

“現行法律規定,失蹤七年後方可認定為死亡,那時候您才有繼承權,”賈思齊說,“在此期間,君主仍然應該是王歡衍陛下。”

說到這裏時,賈思齊猶豫了一下,仿佛他說出接下來的話,現場就會瞬間爆炸成為一片火海。所有人應當都心知肚明,事實上确實相差不遠。

“皇權暫時由內閣行使,或者……設立參議院。”他說着說着,漸漸沒了底氣,聲音也就小了下去。“參議院”三個字,王曼衍幾乎是豎起了耳朵才聽見。

所有人——王曼衍,她的秘書,包括首相的十二名內閣成員,外加三五個書記員,沒有一個人說話,甚至沒有人敢大聲喘息。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有這麽長嗎?蘇耀怎麽還不宣布會議繼續開始?王曼衍狠狠瞪了蘇耀一眼,賈思齊說出這番話,不知是否有蘇耀的授意。但這人老奸巨猾、城府極深,定然能夠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撇清。

“設立參議院?”王曼衍輕笑了一聲,“閣下真是很有膽識,幹脆我把這個位子讓開,由你來做吧。”

她揚起下颌,冷冰冰地環視着會議室,環視着每一張或呆滞或驚恐或幸災樂禍的面孔,漸漸的,那些面孔仿佛都變得模糊發白了,像是在黑夜中隔着霧氣的燈火……她想起她的父親和哥哥,他們都要守在這裏,即使死去也要停留在這裏,那麽,在這幾十年中,是不是也會有一點溫暖彌足珍貴……

王曼衍站起身,賈思齊的肩膀瑟縮了一下。

“金楚王國能有今日,少不了各位的助力。但是各位心裏清楚,金楚王國非是金楚共和國,”她的語氣如冰,說這話時,似乎有種莫名的壓迫感,窗外的陽光與這間陰暗的會議室像被隔開了好幾個世界,“提參議院是什麽後果,提內閣僭越是什麽後果,你們都不是第一天入職,應當明白。”

她沒有再看賈思齊一眼,而是盯着蘇耀。蘇耀低頭專心研究桌上的文件,眉頭深鎖,眼睛藏在金邊眼鏡之後,仿佛已經沉浸在文件的世界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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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王失蹤,本來是大家都不願看到的結果。我是他唯一的妹妹,繼承先王之位,或代行他的權力,理所應當。”王曼衍說着,又坐了下來,端起已經冷掉的咖啡,“剛才的話題,在休息時間開開玩笑也有罷了。不過,我并不喜歡這種玩笑,希望我也是最後一次被開這種玩笑。”

依然沒有人出聲。王曼衍将冷咖啡一飲而盡,轉頭看着蘇耀:“首相,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有這麽長嗎?我們是不是該開會了?”

蘇耀清了清嗓子,擡起頭,眼鏡片在臉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紅痕:“休息時間結束,會議繼續。下一個議題。”

內閣會議結束後,王曼衍回到起居室,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酒櫃,找出一瓶還沒開封的威士忌。酒杯不知道被她放到哪了,她翻箱倒櫃地找,動作很重。不過酒杯——那個小小的、杯口是方形的玻璃酒杯怎麽都找不到。王曼衍索性把酒瓶蓋擰開,仰頭喝了一口,馬上被嗆得彎腰咳嗽。

有人輕輕地從她的背後接近,她聽見高北菱柔和的聲音:“烈酒不要喝得這麽急,還是加一點水和冰比較好。”

王曼衍回過頭,看到高北菱正穿着那件暗紅色的真絲長裙站在她身後,那一瞬間,眼前仿佛出現幻覺,蘋果樹上落下一片葉子……高北菱變魔術一般不知道從哪取出玻璃杯,近乎于溫存般地從她手中接下酒瓶,倒了半杯酒,又從冰箱裏翻出冰格,加了兩塊冰。

“你不喝點嗎?”王曼衍問。

“我喝不了。”高北菱将酒杯遞到她的手裏,笑容有點腼腆。

兩個人站在餐桌旁的吧臺邊,王曼衍想象自己正身處那家名叫秘密的酒吧之中。高北菱的交握着雙手,一只手肘搭在臺面上,含笑望着她,像電視劇中慣常展現家庭主婦魅力的鏡頭。王曼衍希望她什麽都不要問,又希望她能喋喋不休地關心內閣會議上都讨論了些什麽,賈思齊又是有多麽的讓人厭惡……不過高北菱一直安靜地等待,看着王曼衍一次次将冰涼的、挂着水珠的酒杯湊到嘴邊。

“今天開會中途休息的時候,發生了一點不愉快的事。”王曼衍終于主動開口。

也許是喝了酒,她覺得從頭到尾清楚地講述賈思齊公然挑釁的事情沒什麽困難,三言兩語就能夠讓高北菱明白。

“賈思齊以前是學生運動的領袖,當過律師,後來才參與政治,”高北菱說,“他的政治主張一向都很激進。”

“他當過律師?我以為他是法盲呢,”王曼衍想起來賈思齊剛當選內閣成員時,簡歷上好像确實有在某個律師事務所就職的一項,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君主立憲都已經滿足不了他了,只怕直接革命,實現共和更符合他的政治訴求。”

高北菱沉默了一會兒。

王曼衍想着兩人是否需要換一個話題,高北菱問道:“您真的很讨厭賈思齊嗎?”

這個問題,王曼衍不應該直接回答,君主對內閣成員做出個人好惡的評價是忌諱。但她的面前只有高北菱,而且威士忌讓她有些飄飄然,思緒都浮在半空中,冷冷俯視着自己的軀殼。王曼衍說:“是的,我很讨厭他。等內閣換屆,一定要想辦法把他換掉。”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王曼衍覺得頭疼,回到卧室中睡覺了。傍晚六七點的時候醒過來,看到紅霞滿天,盡管頭還是蒙的,她卻莫名覺得心情挺好,下樓吃飯時,發現高北菱早就等在那裏,因此這種好心情得到了延續。

“先王和老師的失蹤案,還要繼續調查嗎?”吃飯的時候,高北菱問道。

“開膛手傑克被殺的案子,你有什麽看法?”王曼衍答非所問。

“我懷疑老師是兇手,安娅偵探調查的時候,恐怕也會這麽想。只是沒有直接的證據。”高北菱思索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潛伏在首都裏,有什麽用嗎?”

這個問題不僅是問高北菱,更是在問王曼衍自己。穆雅貢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她會怎麽想,會怎麽做,王曼衍竟捉摸不透。她知道穆雅貢總是一副慵懶不屑的模樣,有的報紙刊登她抽煙時的照片,稱之為“堕落的雅典娜”,那些統統都是表面的東西。而實際上,穆雅貢更像令人琢磨不清的謎團。

高北菱垂下眼睛,王曼衍發現她的睫毛很長,輕輕顫着。她說:“我不知道,陛下。”

難道是穆雅貢由于太過特立獨行,決定換一種生活方式,于是離開皇宮改頭換面,決定當個專殺連環兇手的大俠?難道是她受了什麽刺激,出走京城,順便宰了個人洩憤?或者她只是在離開時,蹲在水溝旁邊吸了一支紅鑽石的香煙,被當成與案發現場有關的物證收集了起來……

這頓飯在王曼衍漫無邊際的猜測之中結束了,接下來的兩三天相安無事。內閣會議的召開,給內閣成員增加了不少工作量,王曼衍自己反倒是樂得清閑。五月三號當天,傍晚吃完飯後,王曼衍考慮要不要再去秘密酒吧小酌一杯,蘇耀急匆匆地來皇宮要見她。

王曼衍有點不快,同時心中産生種不好的預感。非重大緊急情況,蘇耀是不會在休息時間打擾她的。王曼衍在會客室見到蘇耀的時候,他正來回踱步,不時用手帕揩着額頭的汗,已經焦灼得坐不住了。

他顧不上寒暄,對王曼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陛下,賈思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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