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高北菱的番外之Misery(三)
“我真搞不懂你會做出這種事。在就任報到前一天殺人?我不能理解。”A先生在電話那頭說。
“古神已經影響我的心智,或者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看來我被古神折磨瘋之後會變成一個殺人狂魔。”我說。我的外套上沾了一點血,我已經将它塞進酒店的洗衣機裏,要是有機會的話,這件衣服還是需要處理掉。
A先生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半分鐘。
“先不說這些了。你殺那個人的時候,做得幹淨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大多數情況下動手的是鬼影,而不是我。”我回憶了一下離開小巷時那所有跟血有關的景象,“下雨了,很多痕跡會被沖洗掉。”
“好吧,你要堅定一點,不要這麽容易産生奇怪的念頭,更不能親自動手殺人,”A先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我看我需要派個人過去協助你,不能是穆雅貢,她的身份太特殊了,黃曉輝怎麽樣?”
“我不需要。”我垂頭喪氣地說。
“黃曉輝會盡快抵達嘉安。”A先生挂了電話。
我頹然地把電話放在桌面上,然後環視着我下榻的這間酒店客房。壁紙和地毯在我和姜琦入住之前都被打掃過,顯得很幹淨,但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就會看到大片血跡在我眼前蔓延開。古神在我耳邊低語,我快要失去理智了嗎?但我不能在此時此刻失控。
我站起身,從呆坐沙發的姜琦身邊把行李箱拖過來,從裏面找出一瓶苯妥英鈉片。
我的氣質中有一種瘋狂,那是自毀的傾向。我會很快被毀掉。在那個漫長痛苦的夜晚,我試圖摒棄古神的呼喚。
次日清早,我剛起床不久,一個陌生號碼跟我聯系。電話那頭是個女人,她自我介紹她是首都警署的偵探,名叫安娅(“您也許聽過我的名字,我去年出版了好幾本關于刑偵的書籍”),她得知我即将就任特參,正巧現在有一個案發現場,想要邀請我過去看看。
邀請別人去兇殺現場總顯得有點不對勁,但我還是去了,因為蘇耀也在那裏。在白天時,我來到昨晚殺人的小巷,但是并沒有接近第一現場。我心裏産生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一時間我也不清楚這人是被誰殺死的。天色發陰,太陽卻努力地想要從雲層後面鑽出來。我一陣陣暈眩。
就像我一直以來的預感。
我在這一天會見到在此一生對我最重要的人。我的新主人。新上任的國王王曼衍親自來到案發現場,并與蘇耀簡單地交談了幾句。于是,我提前五個小時見到了王曼衍。
很難說我對王曼衍第一眼有什麽非常特別的印象。誠如我之前所言,那段時間我都是神思恍惚的,只覺得她的長相和照片中沒有太大區別,舉止和談吐似乎比她哥哥更加有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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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安娅花費了一上午調查清楚開膛手傑克的身份,搜查了他的住處。下午兩點多一點了,我才匆忙趕到皇宮正式報到。
就這樣,我成為了君主的特參。
我當然也聽說過,君主總是會跟特參之間糾葛不清。對此我倒沒有産生過什麽期待。我所背負的一切對于我而言,沉重到令我無暇顧及其他。
我以為我會像一具行屍走肉那樣履行我的職責,替我、替A先生、替穆雅貢贖罪,機械地完成每一個A先生對我發出的命令。在我對未來種種絕望的設想中,我唯獨沒有想到,王曼衍會想要拯救我。
她憑什麽能夠拯救我?她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麽,又做了什麽,可是她卻給予我最大程度的信任。她竟然異想天開地希望我能調查清楚王歡衍和穆雅貢失蹤的事情,然而當我坐在她的對面,我又應該如何告訴她,她的哥哥已經成為了古神的祭品?
王曼衍帶我去酒吧,那家名叫“秘密”的酒吧,似乎在暗示我。她帶我出席內閣的各種會議,還有各種公共活動。她在我的面前,從來不會刻意保留什麽。王曼衍像是一個活在日光下的人,這與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我多麽不同。明知道會被陽光灼傷,我依然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
她見過姜琦。我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來,她發現姜琦很奇怪,有點不對勁。我希望她發現我身上不對勁的地方多了去了,希望她盡快知道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
我很難界定我對王曼衍的感情,就像我也說不清楚我和A先生的關系。君臣、朋友,或者,是比這感情還要真摯而深厚的……
接下來發生了很多事情:王曼衍要求我搬到皇宮,然後就是賈思齊冒犯了王曼衍,黃曉輝殺死賈思齊。我不喜歡黃曉輝,更是對他操縱姜琦殺死了賈思齊而感到心寒,不過我依然向王曼衍推薦黃曉輝接替了賈思齊的位置。我隐隐地感覺到,這是我最後一次毫無保留地聽從A先生的命令。
黃曉輝順利成為了內閣成員,我想其中少不了我的推波助瀾。王曼衍為什麽這麽信任我?我不值得她信任。我無法拒絕她,特參本身就無法拒絕君主,我更是無法拒絕她所對我表現出的好感和溫柔。
黃曉輝就任後的幾天,我們進行了一次私人談話。
黃曉輝問我:“你通過什麽手段博得了君主的信任?”
我說:“我也不知道。”
黃曉輝笑道:“我得向你多學習。我也需要盡快取得首相的信任。”
我沒有說出的是,我取得王曼衍信任的方法,正是我不求她的信任。
在王曼衍的提議下,我們一起回了一趟我的家鄉長敬。我可能已經對她産生了比好感要更甚一些的情感,不然我不會和她一同逛商場,為她買了一支口紅。只是當時我還沒有想明白,口紅又能代表什麽。
長敬三日游簡直是一趟糟糕的驚魂之旅。我不得不通過地眼社團中的同事提前找了兩個傀儡裝成我的父母;我和王曼衍在A先生曾經辦公的院子裏見到A先生在那裏閑逛,當時我的心砰砰直跳,生怕A先生會點破一些什麽秘密。後來我們又去了瀑布賓館,噩夢發生的地方。
王曼衍在賓館中遭到偷襲,我做夢都沒有想到A先生會埋伏在那裏,并且異想天開到試圖刺殺君主。我及時地趕到了瀑布賓館,王曼衍正躲在大堂服務臺的後面,她受了傷,臉上有血。在看到她臉上血的剎那,我突然想到王歡衍墜入深淵的屍體。
有人說,愛總是會包裹成為另一種情感。比如憐憫、憧憬或是痛苦。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情緒會和愛相混淆。那麽,我扪心自問,我對于王曼衍,到底是愛,還是憐憫之類的感情?我區分不清。
王曼衍回到首都後,我和A先生在電話中爆發了一場争吵。
“就算你把她殺了,下一步怎麽做,你想好了嗎?”我問。
“我沒想到,可你一到嘉安就殺了人,那時候你想好下一步了嗎?”他反駁。
“王曼衍不一樣,她是國王!”
“對你來說,他們有什麽區別,難道王曼衍在你心裏更特殊一些嗎?”
……王曼衍在我的心裏更特殊一些。
确實如此嗎?
緊接着這場災難旅行的就是安娅針對我的內閣公審。我倒是非常驚訝,在這段時間裏,安娅調查出了不少東西。她羅列出了一些證據,試圖說服內閣成員相信賈思齊的死與姜琦有關系,但是她無法取得最關鍵的證據:畢竟姜琦具有行為障礙。
令我不安的是,關于開膛手傑克的死,安娅似乎也懷疑到了我這裏。如果不是王曼衍蠻橫地打斷,或許我會顯出更多破綻。但這事到此也就打住了,我并沒有失去太多的城池。我還可以茍存于世,享受着為數不多的,我和王曼衍在一起的時間。
嘉安離古神那麽遙遠。在王曼衍的身邊,似乎我不用靠藥物,也可以遠離古神一般。只是我心裏很清楚,這一切不過都是飲鸩止渴。我們之間不會有好的結果,止步于此應該會是更好的選擇。
可是,我卻選擇了和她去酒吧中喝烈酒。那是我自找的,酒精隔絕了我與古神,使我在黑暗的深淵越墜越深,萬劫不複。我自己選擇毀掉我自己,反正最後不是被古神毀掉、被A先生毀掉,就是被王曼衍毀掉。都無所謂。
在那個夜晚,我的睡夢中沒有古神,只有玫瑰味的香水。在最深的幻覺中,我聞到了血腥味,在地獄中才會聞到的血腥味。
荒唐之後,我很快就醒了過來,天沉沉地黑着,離天亮還有很長時間。酒精讓我的偏頭痛變得很嚴重,我像個游魂一樣離開了那個彌漫着香水氣息的房間,從長而狹窄的走廊飄蕩過去。我從一截生鏽的梯子爬上了天臺,發現嘉安剛下過雨,空氣中彌漫着濕冷的水霧,就像是我殺人的那個夜晚。
我擡起頭凝視夜空,凝視着我自己的心。我點燃了一支煙,放在我的嘴邊。
事已至此,我無法再回頭。
我并不因為我們一塊度過一個飄散着玫瑰花香味的夜晚而後悔。在這二十多年來,我想,我所後悔的只有我因為A先生的命令而糊裏糊塗地嫁給姜琦。如果我抗拒了他的命令,只需要再等待半年,我就能遇到我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