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裏的聲音

高北菱扶着方向盤,汽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着。路面有積雪,很快就會上凍,随時可能封路。路燈孤寂地亮着,天色黑得近乎于不透明,仿佛從遠古時代開始,這個地方就再也沒有過光照。再快一點,再快一點,但不能太着急,以免集中生亂……高北菱熟練地加速、換擋,她一點都感覺不到疲憊和虛弱,但是她的頭正一跳一跳地疼。

她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服藥了。古神的意志慢慢侵入她的神經,但她還足夠保持冷靜。

正是因為如此,她能夠感受到王曼衍遇到了危險。

她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冷靜。

她總是能使自己保持冷靜。曾經她是用對自己命運無窮無盡的喟嘆與悲哀來面對古神,但現在又不一樣了。

“堅持住。”她低聲喃喃,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冥冥之間、堕落無盡黑夜、生死不明的王曼衍。

安娅的手伸向腰間。被外衣蓋住的地方,她攜帶了一把□□。不過就現在情況來看,即使是能夠将A先生一槍斃命,對于扭轉局勢也無濟于事。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我去趕緊打急救電話!”A先生誇張地捶胸頓足,然後匆忙轉身離開房間去撥打急救電話,他重重的腳步在走廊中響起,好像整座瀑布賓館都随之搖動起來。安娅覺得就A先生這種演技估計在三流演藝學校裏都會被逐出校門。

不過安娅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好像都不符合邏輯。

現在這種情況,很容易就會讓她想到是A先生在晚餐中動了手腳,王曼衍死于中毒。但是如果A先生是為了殺王曼衍,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從長敬到極北小鎮,再到瀑布賓館的這一段路上,他真要殺王曼衍的話,王曼衍估計已經死幾十次了。

莫非是A先生是個特別講究儀式感的人,一定要在指定的地點、指定的時間,以指定的方式殺死王曼衍?

這個時候,安娅倒是來不及想,王曼衍的死,對于整個國家都意味着什麽。她只是尚未從震驚和疑惑中回過神,卻犯了現場勘查的大忌:她伸手去試探王曼衍脖子上脈搏。

王曼衍的皮膚是溫熱的,盡管她的臉色确實難看,脖頸處的血管卻在微微跳動。她沒有死。安娅還沒來得及高興,随即又疑惑起來,王曼衍怎麽會陷入這樣的昏迷?她的臉色這麽可怖,是攝入了什麽藥品嗎?

“陛下,陛下。”安娅輕輕搖動着王曼衍的身體。

王曼衍沒有反應。

安娅站起身,琢磨着要不要去弄點涼水什麽的過來。就在此時,可能是電路出現了問題,室內的燈光突然變得昏暗,一明一暗地閃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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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娅猶豫是否要出去查看情況,房門猛地被推開,A先生慌裏慌張地沖了進來。

這回他的慌張不是裝出來的。

“別出聲!”A先生拽着安娅的手,将她拉到房間的角落裏,後背抵着牆蹲下來。燈光還在閃動着,若不是光線微弱,安娅懷疑自己都要被閃瞎了。她不解地看着A先生,A先生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A先生好像在躲着什麽,匆忙逃竄躲避到這裏的。若非217已經是走廊的盡頭,他避無可避,不然他看起來也并不願意跟安娅共處一室。

不過很快安娅就知道他在躲着什麽了——大概知道。走廊裏響起一陣刺耳、沉重的噪音,仿佛是一個龐然巨物拖曳着金屬重物從走廊緩緩走過去,而且越來越接近這間位于走廊盡頭的217房間。

那聲音如此沉重,安娅覺得自己只在重型機械的施工現場聽過這樣的動靜。但是如果百噸級的重型設備真的出現在這裏,只怕連這小小的瀑布賓館二層都會被壓垮。

聲音逐漸近了。安娅心下惴惴不安,又不敢去問A先生。A先生蹲在她的身旁,王曼衍感覺到他正在輕微發抖,在昏暗、閃動着的燈光下,他的臉色簡直比昏迷中的王曼衍還要難看。

随着聲音緩慢碾壓而來,安娅覺得頭顱劇痛,仿佛有根電鑽在腦中攪動。什麽聲音湧入她的腦海,她所聽不懂的語言,自很遠的地方而來……深海、水面、影子、眼睛、發亮的綠色的東西……深淵、霧氣,還有渾身是血的屍體……痛苦、悲傷、絕望,那一定是高北菱所經歷的一切,她并不太清楚,但她已被卷入其中……

她伸手從腰間握住了槍柄,但是安娅也不确定,她拔槍是為了防身,還是為了擺脫痛苦而舉槍自盡……

啪嗒一聲,所有的燈全部熄滅,世界只剩下漆黑一片。在黑暗之中,安娅聽到王曼衍那個方向傳來嘩啦一聲,好像是圈椅翻倒了。

安娅在黑暗中睜大眼睛。走廊的噪音消失了,窗外狂風的聲音聽得十分清楚,玻璃窗被吹得咯吱咯吱直響。燈光再度閃爍,不過一兩秒鐘又回歸黑暗,僅憑方才的亮光,安娅看到,王曼衍直挺挺地站起身,以僵屍一般古怪僵硬的動作向門外走去。

盡管還不太明白是怎麽情況,但安娅本能地想到,不能讓王曼衍出去。

她不顧A先生的阻攔,站起身搶上前一步,攔住了王曼衍。

燈光閃爍了一下,借着一瞬即逝的光明,安娅看到王曼衍雙眼緊閉,臉色發青,她抓住王曼衍的肩膀想把她按住,王曼衍卻一伸手推開了她,力氣大得出奇。

嘩的一聲,仿佛大腦中猛地湧入許許多多的信息,那種感覺像被一顆子彈擊中,但痛苦遠遠不會因為被擊中而結束。安娅跪倒地上,雙手抓住胸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聽到了很多人的聲音,有哭喊,有哀嚎。其中有她所熟悉的聲音,比如先王王歡衍的聲音,前任特參穆雅貢的聲音,他們焦急地喊着什麽,從聲音中,安娅能夠感受到他們的痛苦。但是那聲音又是從哪傳來的?不是門外,不是天上,不是地下,就像從她的腦中迸發而出。

王曼衍在向門外走去,她的手已經搭上了門把……如果她打開門,這個房間會怎麽樣,會成為地獄嗎……

王曼衍懷着一種奇怪的感覺走到瀑布賓館外的草坪上,陽光格外溫暖,從樹葉的空隙之間落下來,像碎金子一般。遠處泉水和瀑布的水聲很悅耳,王曼衍站在草坪上,她想要多在這個地方駐留一會兒。

“怎麽了,陛下?”高北菱笑着望向她。她的面容在陽光下如此美麗,甚至于王曼衍都覺得她的臉頰在發亮。

“……沒事。”她說。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高北菱牽起她的手,繼續沿着瀑布賓館後面一條偏僻的山路走去,不過那山路也是鮮花洋溢、陽光明媚的,她步履輕盈,走在亂石交錯的小路上,一點都不覺得吃力。

可是王曼衍總是感覺有哪裏不太對。路旁的樹林,交錯混雜的灌木叢中站着一個女孩,王曼衍覺得她很眼熟。是叫李玉倩嗎?不過,李玉倩又是誰?她莫名覺得這名字也很熟,只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認識這個李玉倩的。

大概,是無關緊要的人吧。

路邊的樹梢上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是黃曉輝。王曼衍想起他是新任命的內閣成員,王曼衍跟他不熟。奇怪的是,人怎麽能站在樹梢上?

那都也不重要了。

高北菱依舊拉着她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走着,王曼衍感到微微有些吃力,可能是正在爬山。沿着小路繞過山崖,從瀑布之前走過去,就一直在懸崖的邊緣行走,道路很窄,一側是山壁,陽光斜斜地照過來。王曼衍朝懸崖下看了看,只有濃重的雲霧,遠處山峰聳立,再往北邊就過了國境線,到達北方的鄰國了。

高北菱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裏了。”她說。

“什麽?”王曼衍心中疑惑。

“今天,在今天,我的願望終于能夠實現……古神需要血肉,作為臨神儀式前最佳的祭品……”高北菱喃喃道。

“你在說什麽?”王曼衍渾身發冷。北風忽然卷了起來,陽光瞬間消失,天色一下子就黑了。王曼衍身形不穩,站在懸崖峭壁的邊緣搖搖欲墜。風雪迎面撲到她的臉上,仿佛刀割一般。原本站在她身邊,盈盈笑着的高北菱,忽然就消失了。王曼衍站在懸崖上,茫然四望,凜冽的風吹得她渾身發抖。

她伸手抓住身後冰冷的石壁,低頭看向深淵,從迷霧之中有一具屍體緩緩漂浮上來,那具屍體渾身是血,四肢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是她的哥哥。

王曼衍後背挨住石壁。在哥哥之後的深淵中,還有無窮無盡、數不清的屍體從霧氣中漂浮而出。他們在濃霧和風雪之中發出凄慘的哭號。王曼衍聽到了哥哥和穆雅貢的聲音。

然而,在這些可怖的聲音之中,王曼衍又聽到了高北菱的聲音。不是剛才陽光正盛時高北菱那甜膩的語氣,她的聲音從濃霧之外、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帶着焦灼:“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就來。”

“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就來。”

在無盡的可怖的噪音之中,安娅聽到了高北菱的聲音。她的聲音仿佛十分着急,甚至連話語末尾的語氣都是不穩的,好像是在危急關頭,努力地将這句話從口中說出去一樣。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王曼衍的身影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燈光閃爍幾下,忽然亮了起來,恢複了正常。

安娅站起身,她的衣服在地毯上沾了不少塵土,手心裏滿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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