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揉茶技藝

◎胖乎乎的周茶娘,有一門奇妙的好手藝◎

胖大嬸本名叫什麽,在鐵屋村似乎沒有人記得。

明小丫只知道她婆家姓周,按照鐵屋村的風俗,負責揉茶的人,若是女子,大夥也都會敬稱她一句茶娘。

所以鐵屋村無論男女老幼,都喊這位胖大嬸一句周茶娘。

明小丫以前和周茶娘一點也不熟。

她以往來交茶葉的時候,基本上是找明發雲統計完工分,将竹簍放在他腳邊,半句話也不多說,一溜煙走了。

她并沒有見過周茶娘揉茶。

每當采茶的日子,周茶娘通常在中午上工,明小丫在鐵屋村生活了二十六年,跟周茶娘說話的次數,一個巴掌數,都有的剩下。

她只從洗衣婦人的口中,得知周茶娘有這一門村中獨一無二的手藝。

真真是獨一無二,無人能夠替代。

鐵屋村能夠抵扣公糧最多的清明白毛茶,所有品質最佳的茶芽,都必須由周茶娘親手揉搓。

若是交給其他人揉制,茶葉的價格,通常只有周茶娘出品的三分之一。

明小丫當初聽別人談論的時候,心裏對周茶娘極為羨慕。

有一門手藝傍身,在明小丫心中,就像生了一個兒子一樣,後半輩子有指望了。

揉茶的手藝很難學,鐵屋村的村民大約到了十一二歲的年齡,都會在炒茶的時候,被家長送到炒茶房幫工一段時間,拜師學藝,看看能不能獲得周茶娘的真傳。

明小丫到了年齡的時候,還沒嫁給游全樹,壯着膽子,試着跟游老婆子提起,能不能讓她跟其他同齡人一樣,去找周茶娘學學手藝。

可惜,對控制欲驚人的游老婆子而言,明小丫的想法,觸犯了她的忌諱。

明小丫是他們游家的童養媳,學手藝幹什麽?

學了手藝,是不是就要跑了?

身為游家的媳婦,學什麽手藝,只要能幹活就行了。

就那個臭榆木疙瘩,怎麽可能學會這村子裏獨一無二的揉茶手藝。

游老婆子拿着木棍,狠狠地抽了明小丫一頓,将明小丫罵得天昏地暗,生生斷了明小丫的念頭。

對游老婆子而言,有自己想法的傀儡,就要下狠手教訓。

從此以後,明小丫路過炒茶房,都跑得比兔子還快,生怕被游老婆子看到,誤以為她還想學揉茶,又來一頓狠打。

明霞越了解明小丫的記憶,越同情這姑娘的遭遇,甚至,看到她的膽怯,懦弱,以及被影響的重男輕女的思想,都沒有辦法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怎麽怒呢?

一個從小被洗腦,被□□馴養,完全失去了獨立人格的人,又怎麽要求她去争氣呢?

在這種環境下,能活下來,真已經是明小丫最大的勇氣了。

與此同時,明霞也對控制欲驚人的游老婆子,充滿警惕。

她完全主宰了明小丫将近二十年的人生,會願意從此兩不相幹嗎?

暗自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警惕,明霞擡起手指,用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位于眉毛內側凹陷處的攢竹穴。

這是她的習慣動作,來源于學生時代的眼保健操。一陣生疼之後,也讓她大腦瞬間提神。

這兩天,明小丫的記憶讓自己在鐵屋村沒有破綻地生活下去,但這份記憶在自己的腦海中不斷交織,又讓性格與明小丫截然不同的明霞,在這種深度的感同身受中,有着非常難受的體驗。

她只能一次一次回憶,然後一次一次用自己的意志,将明小丫帶給自己的負面影響,遠遠抛開。

明霞定了定神,掙脫明小丫記憶的影響,将所有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周茶娘的動作上。

周茶娘揉茶,與明霞在當初民宿茶園裏看到的揉茶工藝,有很大差異,用截然不同來形容,也不為過。

尤其是在動作上,當初明霞看到的揉茶工人,是踏踏實實地在揉制茶葉。他們的動作在明霞看起來,跟洗衣服沒有太大區別,簡單直接,一板一眼。

但周茶娘的動作,比前者看起來更為誇張,如果讓明霞評價,她似乎有許多跟揉制無關的動作,連貫起來,感覺就像是跳舞一樣。

而若僅僅是動作上的區別,明霞還只以為是這位胖大嬸在揉茶時候的個人愛好,但等到她揉制完成的茶團成品稱出來,明霞完全被周茶娘手上的茶團球給吸引住。

茶芽被揉搓破碎,擠在一起,形成一個特別規整的圓形茶團。

大部分茶葉經過這一步驟之後,自然沒有剛采摘下來的新鮮茶芽好看。

但周茶娘手上的茶葉團卻與普通茶葉不一樣。

圓潤如球,每一根被搓得纖細的茶芽,擠在茶團裏,在茶團表面形成了一種別有韻味的圖紋,圖紋泛着玉色般潤澤的淡銀色澤。

僅僅從外表來看,就能窺見她揉茶水平之高。

難怪村裏人會說,白毛茶的揉制技藝,是一門獨到的手藝。

經過揉制加工之後的茶芽,在周茶娘雙手的擠壓下形成的茶團,何止是茶葉,簡直可以稱之為藝術品了。

明霞在上輩子,也算是熱愛閱讀,喜歡旅游,但卻從來沒有見過,哪種茶葉茶團經過揉搓之後,會變成如此雅致。

明霞幾乎可以确信,在自己的時代,自己的空間,肯定沒有這一門手藝,或者早已失傳。

否則,以那個年代的發達的網絡和通訊,這麽特別的揉茶工藝,早就被各類媒體廣泛宣傳,甚至能申請各個級別的文化遺産項目。

明霞正全神貫注地看着,突然房內冒出一句問話聲。

“大花她娘,你也想學揉茶嗎?”

是周茶娘已經揉制完一小團柚子大小的茶團,停下手中的動作,正笑眯眯地看着明霞。

“想!”明霞毫不猶豫的點點頭,直白地表示自己熱情求學之心。

“難呀,學這門手藝,要從娃娃仔開始,年齡大了小了都不成,你都這麽大了,手骨都定型了,學不好的。”周茶娘站起來,走到靠窗戶的八仙桌旁,上面擺放着一個空簸箕。

沾滿了茶汁的手,将茶團細細的抖動開,也就是十幾秒的功夫,圓圓的大簸箕上均勻的鋪上了一層揉好的茶葉,“你們這一輩的小年輕裏,能學好揉茶的人,我還沒找到呢!”

“沒學過,又怎麽知道不行呢?”明霞想幫周茶娘拿簸箕,卻被她擋住。

周茶娘穩穩地将曬茶簸箕的邊沿,往自己粗壯的腰間一靠,拒絕說道:“就你那胳膊腿,連茶簸箕都搬不動,別說學,就算打下手還差着遠呢!”

周茶娘說話間,将揉好的茶葉移出去,放在露天曬青。

明霞注意到,簸箕裏揉制好的茶葉,在移動過程中,都穩穩地待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絲毫移位。

若剛才是由明霞自己擡出去,這層均勻的茶葉,絕對無法保持原樣,估計早就亂成一團了。

果然自古奇人出民間就算,鐵屋村這樣窮鄉僻野的地方,也是有讓人驚嘆的能耐人。

周茶娘放好簸箕,繼續回屋子揉搓茶葉。

就算剛剛聽到周茶娘的否定和打擊,明霞也沒有放棄的打算。

周茶娘雖然出口否定了明霞的身體條件,但在明霞堅持留下時,卻沒有讓明霞離開。

明霞就當她默認自己在場學習,又開始全神貫注地吸收周茶娘的所有動作。

觀察學習還不過瘾,她還直接動手,模仿周茶娘的每一個動作,一點拘謹也沒有。

明霞看得出周茶娘在揉茶的時候,是不能分心說話,碰到疑惑,也不敢當時開口,只趁着周茶娘揉完一個茶團,再出口詢問。

正如鐵屋村的規定,每一個想學揉茶的人,都有機會向茶娘讨教。

只不過絕大多數人,在确認自己沒有學手藝的天賦,再怎麽努力也繼承不了村裏揉茶的擔子後,就幹脆利落地放棄了。

周茶娘并不吝啬回答明霞提出的困惑,趁着抖茶曬茶的功夫,都會給她解說一二。

陷入學習狀态的明霞,別扭手上沒有一本筆記本,才能将自己學習體悟和周茶娘的點撥,細細記下,回去慢慢琢磨。

因此,她只能充分發揮自己的記憶力,強制将學習揉茶的內容,記在腦子裏。

不知道是不是在明小丫身體裏的緣故,明霞覺得現在的記憶力,比曾經在自己身體裏時,好了很多。

明小丫生了五個孩子,并沒有讓她一笨十幾年。

明小丫的記憶力其實很好,捋一捋她留給明霞的記憶,許多二十年前的小事,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偶爾聽到老會計在村口念的報紙,她也就路過聽了一遍,就能複述出來。

可惜了她的天資,埋沒在這裏。

如果她生活在幾十年之後,以她的資質,定然也是一位令父母師長驕傲的優等生,可以通過教育,改變自己的命運。

明霞在炒茶房裏,一學就是兩個小時。

她将周茶娘的所有動作,生生記了下來。

如果不是老獵戶的院子距離村子較遠,在山上,明霞還想留下來,等所有茶芽都揉制完成。

“周茶娘,謝謝你教我,今天太遲了,我閨女們還在山上,我先走了。”明霞看了看天色,告辭說道。

門口的老會計明發雲早就走了。

明霞算是采茶工裏,比較遲下山的人,在她之後,零散只有幾人,登記完成工分之後,明發雲早就離開了。

明霞待在這裏的兩個小時,炒茶房從來沒有停工過,一直有茶葉的袅袅清香,從窗戶中傳來來。

周茶娘擡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明霞,然後指了指牆角一個老竹簍,說道:“那是廢掉的老茶葉,還有一塊多餘的揉茶板,你帶回去練手吧!”

明霞眼睛一亮,立刻向周茶娘道謝。

周茶娘不以為意,指了指自己滾圓粗壯的手臂,說道:“揉茶是體力活,想要把茶芽揉好,就要吃飽飯,用足了力氣,你看我剛才,每隔一會兒,就要往嘴裏塞食物,不吃不行,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明霞這才恍然大悟。

難怪她剛才看到,周茶娘起來兩次,都從八仙桌上的布口袋裏,掏出一個蒸地瓜,吃完了才繼續幹活。

不是周茶娘貪嘴,而是補充體力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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