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SAVE 47 (1)

實際上, 卡修斯原本已經決定回到神國。

在這裏度過的一年時間,對他來說不過是不起眼的插曲。

最多為他單調的生活增添了些許從未體驗過的經歷,并沒有什麽更多的價值。

但最後, 他反悔了。

少女最後與他對視時複雜的目光始終萦繞在卡修斯腦海裏。

他忘不了。

也不想就這樣忘記。

一只手冷不丁搭在他腕間,像是落下一滴冰冷的水。

少女微涼的掌心滲滿了冷汗, 指尖在恐懼的餘韻中微微顫栗着。

随即,微弱的力道從腕間傳來,将他向外推了推。

“你快走吧。”少女顫抖着小聲說。

卡修斯一言不發地擡眸。

他盯着她,沒有動作。

少女并沒有質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也沒有質疑他竟然能夠殺死霍華德二世。

她似乎緩過來了一些,眼神恢複了理智, 臉色卻依舊慘白。

淩亂的金色碎發被冷汗黏在額頭上,看起來格外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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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快走,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卡修斯反握住她的手。

冰冷的殺意從他眸中褪去, 他輕輕将少女顫抖的手攏在掌心。

“為什麽要走?”他的語氣辨不清情緒。

“你殺死了霍華德二世。”

少女語速很快,“整個王宮裏到處都是他豢養的神術師和劍術師,他的死亡瞞不了多久,最多到明天的清晨就會被發現。”

“如果被發現是你殺了他, 你會遭受無窮無盡的追殺。”

“快離開這裏,趁着天還沒有亮, 你離開王城吧, 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就連父親也不知道我學習了神術, 所以霍華德二世并沒有防備——”

“就當作是我殺了他吧。”

說到這裏,少女臉上并沒有多少恐懼的神色, 像是不知道這個決定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

她淡金色的睫羽輕輕顫了顫,掩住眸底的情緒, 很輕又很認真地笑了一下。

“謝謝你,修。”

謝謝他為了她殺死了霍華德二世。

看起來……她的心意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單相思。

但這就足夠了。

她并不希望他因為她而陷入危險。

加西亞家族的女人生來就是這樣的命運。

即使她今天沒有死在霍華德二世手中,她的日子一樣不會好過。

在她偷來的幸福之後,她的生活只剩下地獄。

還不如就這樣死去。

她的神情流露出些許決然的哀傷,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身體便驟然一輕。

她訝然擡眸。

近在咫尺的銀發青年臉上依舊沒有多少情緒,攬着她的手臂卻堅硬有力,強大的力量蘊藏在他的身體裏,仿佛下一秒便要洶湧而出。

“你幹什麽?如果帶上我,你一定會被發現的。”

回應她的是一道冷淡卻不容置喙的聲線。

“沒有人能夠攔住我。”

見他無動于衷,少女臉上終于顯示出焦急。

她用力掙紮了一下,卻被牢牢地禁锢在充滿着冷冽冰雪香氣的懷抱裏。

幾個呼吸的時間裏,她已經被穩穩地抱到了窗邊。

銀發青年一只腳踩在窗臺上,月光掠過他俊美的眉眼,高貴聖潔得仿佛神明降臨。

他垂下眼睫。

“我的确沒有告訴你我真正的名字。”

雲層被風吹散,光線在這一刻愈發明亮地湧進來。

“我的名字是——”

天邊翻滾起一陣柔和的風,掀起少女身上輕盈華貴的神袍。

——“卡修斯。”

月光照亮房間裏天花板上精美的壁畫。

少女的眼睛倏地睜大。

壁畫裏年輕冰冷的神祇面色淡然地負手出現在後方,氣息強大而孤冷。

他的身後漂亮的羽翼張開,遮天蔽日。

那張臉——

少女不可置信地擡起眼。

一雙冰藍色的眼眸正靜靜地注視着她。

“你、你是……”

她下意識伸手撫了撫銀發青年的後背。

沒有了披風的遮掩,他筆直而鋒利的脊背被包裹在質感極佳的神袍之中,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充滿着肅冷的氣息。

可那裏光滑平整,并沒有壁畫中描繪的翅膀。

然而下一瞬,她便感覺身體驟然騰空。

風拂過臉頰,吹動發絲向後飛揚。

腳下的地面一點點遠離,輝煌的城堡逐漸在視野中縮小。

她就像是行走在風中,俯瞰着這一座華麗卻充滿着腐朽死亡的牢籠。

六翼無聲無息地展開,掀起一陣柔和的氣流,驅散濃稠晦暗的夜色。

高貴淡漠的六翼熾天使顯露出他的真身。

神明降臨。

“天啊,我竟然在飛!這就是飛翔的感覺嗎?”

少女驚喜地叫出聲,她的面容依舊憔悴狼狽,但眸光重新在他的守護下明亮起來。

像是一種慣性,她下意識伸手勾住他的脖頸,興奮道,“修,我是不是自由了——”

說到這裏,她的神情微微一僵,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看着他,小聲試探,“對不起,卡修斯大人,我習慣了……”

卡修斯低頭看她,并沒有顯出多少被冒犯的不悅。

他冷冽的聲音平淡地響起,“你依舊可以這樣叫我。”

像是絲毫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

在知情的情況下,這樣親昵的呼喚神明的名字,哪怕在神明之間,這種程度的冒犯都在神國被定為渎神之罪。

更何況是渺小而脆弱的人類。

只有受到神明認可的對象,才有權利這樣做。

而他賦予她這種權利。

可對于旁人來說,此刻他們的心情卻是截然不同的驚懼忐忑。

六翼拓下的陰影幾乎籠罩了整個王城。

在這一刻,幾乎是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呆滞而敬畏地擡起頭,看向天邊的那道剪影。

“神降,是神降——”

“看啊,竟然說是傳說中的那位卡修斯大人?!”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衛兵已經湧入霍華德二世充滿血腥和罪孽的卧房,發現了他慘絕人寰的屍身。

教皇高高在上的表情破裂,他忐忑地擡起頭,看向半空中那道神聖強大的身影。

随即,他看見神明懷中纖細的金發少女。

她身上披着屬于神明的神袍,乖巧地縮在他懷中,看上去格外親密。

可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教皇驚恐地跪下。

這一刻,他已經猜到了前因後果。

卡修斯大人……

在意那名人類少女。

他甚至為了她降臨,親手斬殺了霍華德二世。

不僅是他,在這一刻,幾乎整個城市的人都自發離開房間,走到門前的空地上,虔誠而卑微地匍匐在地。

“卡修斯大人——”

随即,一道冰冷磁性的聲音裹挾着狂風,自半空中傾軋而下。

“霍華德二世已死。”

屬于神明恐怖的威壓毫無保留地如洪水般傾瀉而出,教皇當場“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渾身都在疼痛,昏暗的視野裏,他好像看見內髒的碎片順着鮮血一起從嘴角湧出。

就像是他即将像沙漏一般流逝的生機。

他怔怔地看向那道強大的身影。

“以罪孽玷污神殿的信徒。”

銀色的碎發在夜風中翩跹,露出那雙深邃冷峻的眼眸。

——“吾在此賜予你們永眠。”

緊接着,地動山搖。

在一陣可怖的轟鳴聲中,整個王城下的土地開始顫抖。

地面龜裂,深淵張開巨口,頃刻間便吞噬了這立于最高處的奢華城堡。

慘叫聲不絕于耳,所有直接或間接手染鮮血的人。

無論是強大的劍術師還是自視甚高的貴族,全部毫無反抗之力地吞噬,随着他們引以為傲的王宮一同沉淪入地下。

人間煉獄。

在意識彌留的最後一刻,教皇腦海中閃回那名金發少年臨死前憤怒而篤定的目光。

——“你們這樣做,就不怕承受神明的怒火嗎?”

——“你們會下地獄的。”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來自地獄最惡毒的詛咒。

而這一刻,詛咒成真。

……

榮極一時的王城覆滅,只在神明的彈指之間。

地面上塵煙四散,繁華的城堡陷落在一片望不見盡頭的深淵之中,真正墜入地獄。

然而空氣裏的風卻是柔和的。

純白色的羽翼伸展,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少女透過那些漂亮的羽毛,視線好奇地向外看去。

身邊的景致向後飛退,包裹着她的懷抱蘊着令人沉迷的霜雪味道。

卡修斯的氣息分明是冰冷的,在這一刻卻無端讓人心安。

也讓人感覺格外溫柔。

“修,我們現在應該去哪裏?”

她擡起眼,風吹動她金色的碎發,落在銀發神明高挺的鼻尖。

卡修斯垂下眼睫看她,神情淡漠:“你想去哪?”

“我想想……”

少女眨了眨眼睛,煞有介事地思索了片刻,眼睛晶亮地對上他的視線,“我們回到我們的小木屋,怎麽樣?”

卡修斯神情微頓,似乎有些意外。

他以為,她會想要去一個像王宮一樣繁華氣派的地方。

所以他本想帶她去大陸的最東方。

那裏有着侍奉他的神殿,裏面是他最虔誠的信徒。

然後,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

仆從,珠寶,美食……

一切她曾經提到過的想要的東西。

還有,在他把這一次的麻煩解決之後。

他會讓她長久地陪伴在他身邊。

卡修斯永遠不會忘記少女那一夜,眸底轉瞬即逝的光亮轉為黯淡。

像是墜落的星星。

——“和喜歡的人永遠生活在那裏,那應該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卡修斯不明白什麽是喜歡,但他願意讓她跟在他身邊。

一直到她口中所說的“永遠”。

但是,少女此刻的答案卻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也出乎了他的預料。

“你說過,你喜歡王宮。”他安靜地凝視她片刻,語調清冷地說。

“我當然喜歡啦,誰會不喜歡呢?”少女毫不猶豫地承認下來。

她記得她說過的那段話。

她曾經說過,如果能在那樣氣派的地方,永遠地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一定十分幸福。

但其實她還有沒有說出口的後半段話。

——但她喜歡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而那個人此刻就在她身邊。

她唯一信仰的神明,同時也是她唯一心動的人。

“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少女笑眯眯地說,“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女人總是最善變的生物。”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無論去哪裏,她都感覺幸福。

非常非常幸福。

卡修斯沒有繼續追問。

他修長有力的手臂托着少女輕盈的身體,指尖将被風吹得欲墜不墜的神袍勾回她身前。

“那就回去。”

屬于神明的羽翼穿透空氣,冬夜的寒風在觸碰到那些柔軟的羽毛的一瞬間,便化作春日最柔軟和煦的暖風。

——“我們一起。”

……

盡管王國已經發生劇變,可實際上,距離他們先後離開那片密林也不過過去了不到兩天的時間。

熟悉的陳設沒有絲毫改變,窗臺上的花盆裏種着紅色的玫瑰。

或許是受到房間裏神明氣息的庇佑,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它依舊大大方方地伸展着枝葉,鮮紅的花瓣淩然綻放。

桌面上依舊擺着整整齊齊晾曬的草藥,還有那一本來不及被主人收回的羊皮紙筆記本。

只有壁爐中的木柴太久沒有人更換,被燃燒成炭色,稀稀落落地躺在壁爐中。

少女剛一回到這熟悉惬意的環境之中,就放松地撲到床上。

随着她的動作,她身上華貴的神袍淩亂地被她壓在身下,露出裏面那條破碎卻美麗的禮服裙。

還有一大片雪白的皮膚。

少女臉上一紅,拽起被子擋住自己的身體,小聲警告道:“……就算你是卡修斯大人,也不可以看哦。”

卡修斯淡色的薄唇輕輕抿起。

他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神情,腳步微挪,便轉過身負手站在窗前。

然而他色澤淺冷的銀色碎發之下,卻暴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見他沒有繼續看着她,少女松了一口氣,艱難地伸手将腰後的束腰系帶扯松。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大口地呼吸起來。

“真是勒死我了!穿上這件衣服,竟然需要十幾個人一起服侍,我現在看見侍女就覺得肋骨痛——其實這樣想想,沒有仆從也不是什麽令人遺憾的事情。”

她從床上跳下來,提着半散不散的裙擺,從衣櫃裏抽出一件亞麻長裙套在身上。

“還是這樣好。”少女将繁複的禮服裙脫下來,感慨道,“自由自在。”

卡修斯的視線落在窗外不遠處的樹梢上。

他看不見她此刻的樣子,然而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卻争先恐後地鑽入他耳畔。

風從木屋的縫隙之中無孔不入地飄進來,它無處不在。

他仿佛能夠透過那些看不見的氣流,觸摸到少女溫熱細膩的皮膚。

卡修斯皺了皺眉,淡銀色的睫羽掃下來,遮住他眸底的思緒。

“我好啦,你可以睜開眼睛了哦。”

後腰被一只手輕輕戳了戳,卡修斯掀起眼皮,看見少女穿着熟悉的衣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見他看過來,她狐疑地盯着他的眼睛,“之前不知道,可既然你是卡修斯大人,剛才應該沒有使用神力偷偷看到什麽吧?”

像是被說中心底不經意間想要掩蓋的心事,卡修斯唇角抿得更緊,皺着眉沒有說話。

“開玩笑啦。”少女哈哈大笑起來,看上去非常愉悅。

随後,她突然停下來,擡起眼。

“但你的表情——不會是真的吧?”

少女驚訝地伸手捂住嘴,像是想到什麽,臉上浮現起懊惱的神情。

“天吶,我竟然毫無察覺地和一名掌管自然的神明相處了這麽久。”

卡修斯喉頭上下滑動一下。

他原本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

可在少女煞有介事的抱怨聲中,那些無數被他忽略過的感受在這一刻如狂潮般席卷而來。

心口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

他下意識伸手揪住胸口處的衣襟,閉上眼,語氣淡漠地否認:“沒有。”

“好啦好啦,真的只是玩笑。”

少女鳶尾色的眼睛裏重新燃起明亮的光,似乎剛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并不足以磨滅她骨子裏的樂觀。

她拉起他的手腕,提議道,“我們去看星星吧,好不好?”

氣質疏淡的銀發神明任由她牽着他,腳步卻沒有挪動:“現在?”

密林盡頭,綿延的雪山中,細雪正悄無聲息地飄落。

此時正值凜冬。

他的視線向上,漆黑的天幕上濃雲卷集。

盡管色澤看起來比王城中清亮許多,但依舊不像晴朗的夏夜那樣,能夠看見望不見盡頭的星辰。

“我還從來沒有在冬天看過星星呢。”

他的手腕突然被少女牽着在空中搖晃了幾下。

“反正你可以掌控自然,能不能讓風變得溫暖一點,雲層散去一點,星星更多更明亮一點?”

少女拖着長長的尾音,聲音又軟又綿,臉上卻帶着狡黠的笑意。

她清楚地知道,每一次這樣做的時候,他總是會妥協。

“雖然星星住在天上,在夏天,無論是誰都可以将它們看得很清楚。”

“但是在冬天看星星的,我一定是第一個。”

“能夠和你一起看,我一定是唯一一個。”

少女将尾音拖得更長了,一下一下地搖晃着他的手腕,說出的話讓人感覺似曾相識。

“這可是唯一一次、絕對不能錯過的機會哦。”

“唯一”兩個字落入耳畔,卡修斯不自覺地蹙眉,淡淡反駁:“不是唯一。”

如果她想,他還可以陪她看無數次星星。

無論是夏天,冬天,還是任何的時候。

這是卡修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反駁她,他平時向來冷冷淡淡的,從來不會有這種劇烈的反應。

少女游刃有餘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刻意逗弄他的笑意僵在唇角,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

但她很快就調整好表情,微笑着應和:“好啦好啦,是我說錯了。”

“不是唯一一次,那可以成為我這一生中的第一次嗎?”

卡修斯垂眸,一雙漂亮的冰藍色眼眸波瀾不驚的看着她,向來不帶絲毫情緒的眸底氤氲着看不透的思緒。

良久,他邁開長腿,站在她身邊。

“走吧。”

雪原和密林的交界處,一棵梨樹突兀地伫立着。

冷白修長的指尖劃過空氣,梨樹下的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

雪白的梨花次第綻放,在紛飛的細雪中像是生動的精靈,綿延成一片美得靜谧的純白色畫卷。

天邊濃郁的雲層不知道什麽時候散盡了,冬日濃稠暗沉的夜色第一次透出明亮的灰白色。

一陣風拂過,無聲地帶走遮蔽繁星的薄紗。

漫天的星河連接着雪色,在月光下将寂靜的雪原映得發亮。

兩道身影站在梨樹下,在他們身後,亂雪紛飛,梨花盛放。

這違背自然和四季的矛盾景象,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和諧靜谧。

那些幾乎能夠頃刻間毀滅一座城池的可怖力量,此刻卻柔和地偃旗息鼓。

只為完成一名人類少女的願望。

在這寒冷死寂的冬夜,為她點亮了一片天幕的星辰。

他們相交的手沒有松開,骨節分明的指尖輕輕動了下,緩慢地覆蓋住少女的手背,輕輕相扣。

“修,你會有事嗎?”

少女的視線透過滿樹梨花,望着天邊流淌的星河,突然輕聲問。

她知道,神明不能過渡幹預人類的事務,就像人類不能幹涉自然界中的生死。

這只會破壞世界上規則的平衡。

覆滅一個王朝,應該是一件十分嚴重的事情。

哪怕是對于卡修斯這樣強大尊貴的神明而言。

對方顯然并不擅長撒謊。

漫長的沉默之後,她聽見一道冷淡的聲音。

卡修斯只說了五個字。

“我會保護你。”

少女微有些怔愣,看上去像是訝然,也像是懷疑。

卡修斯低頭看她,他的語速很慢,卻蘊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以我的神格起誓。”

今夜,他觸犯了神明之間心照不宣的約定,也踐踏了衆神之主的底線。

要不了多久,衆神之主就會找到他。

而那個令他觸犯戒律的人類少女,會被衆神之主毫不留情地殺死。

在出手的那一瞬間,卡修斯便清楚地預料到這一切。

但他并不後悔他當時揮出的那道風刃。

他別無選擇。

那雙向來漠然似無波的沉潭般的眼底漾起漣漪,卡修斯擡起他們相扣的手按在少女腰後,另一只手捧住她的後腦,

淡銀色的睫羽垂落下來,遮住那雙幾乎能将人溺斃的冰藍色眼眸。

他更深地低下頭,高挺的鼻尖靠近少女。

“你……”

那張旁人只能在雕塑和壁畫中見到的俊美聖潔的臉近在咫尺。

少女意識到什麽,臉頰飛快地升溫,不多時就泛起淡淡的緋色。

但她沒有推開他,被扣在月要間的手指屈起,主動用力地握緊了卡修斯的指尖。

她纖長的睫毛顫抖着,像是狂風驟雨中脆弱的銀蝶。

可身體卻在這一刻勇敢而堅定地踮起腳尖,主動而大膽地靠近。

空氣中的風止歇下來,安靜得只能聽見他們糾纏的呼吸。

卡修斯似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樹梢上的梨花加速綻放,地面上的冰雪消融,不遠處密林中的草木瘋長,星辰墜落,月光穿過稀薄的雲層,前所未有地明亮。

時間加速流動,卻又在這一瞬靜止。

“修,你會記住我現在的這張臉嗎?”少女閉着眼睛,輕輕地問。

卡修斯鼻腔中逸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嗯?”

少女像是在笑:“我又不是神明,我也是會變老的啦。”

“老了就會變醜,我可不想讓你記住我醜陋的樣子。”

“你要永遠記得現在,記住我最漂亮的樣子。”

回應她的是後腦更重的力道。

年輕神明低低應了一聲,低下頭尋找她柔軟的氣息。

“我答應你。”

然而,在他們的唇瓣即将相貼的那一瞬間,天地震動。

卡修斯猛地睜開眼睛。

疾風振開他純白色的披風,将少女一絲不茍地遮蔽在身後。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冷淡下來,擡起頭看向天幕。

上一秒還明亮的星辰黯淡下去,像是被一只手掐滅碾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一點點光芒。

夜色瞬間沉了下去,陷入一場危險的黑暗。

一道冰冷中蘊着薄怒的聲音從天邊砸落。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卡修斯。”

夜幕中撕開一道狹長的裂縫,一道朦胧的虛影顯出形狀。

它屬于這世間最強大高貴的神明,衆神之主。

梨樹深褐色的樹幹搖曳着,在劇烈的氣流中被攔腰折斷。

梨花似雪般紛飛落下,在那道冷哼聲中應聲而碎。

而那些幾乎能夠瞬間絞碎任何生靈的威壓,在經過卡修斯身前時,卻像是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斬裂,如摩西分海一般向兩側湧去。

風卷起卡修斯眉間銀色的碎發。

他擡起眼,沒有回應。

虛影狹長的眼眸危險地眯了眯。

“我一直在等你回到神國,向我解釋這件事。可你現在,看起來好像并沒有悔意。”

“你是我最看重的繼承者,所以我破例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選擇。”

随着這句話的尾音狠狠砸落在地面上,激起飛雪四濺,天邊驀地出現無數道純白色的身影。

數十名天使降臨人間,鋒利而冰冷的兵刃遙遙對準了卡修斯身後的少女。

他們的意圖顯而易見,衆神之主冷漠而殘忍地開口,“現在跟随我回到神國,我可以保留你的神格。”

回答他的是空氣中穿梭的風。

裹挾着滔天殺意的風凝成這世上最銳利的兇器,瞬間貫穿了最前排幾名天使的胸口。

天使透明的血液汩汩流出,從天邊墜落,像是月光灑落。

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反應,聖潔的面容上掠過驚訝,下一秒便從高空中墜落。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絕對實力的碾壓。

而這無疑是卡修斯最直接的答案。

他拒絕。

——拒絕獻出少女對于神明來說幾乎不值一提的脆弱生命,保全自己引以為傲的神格。

空氣中的氣息瞬間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寒之中。

衆神之主的聲音狠狠沉下去:“卡修斯,你确定要這麽做?”

在屬于神明的威壓下,就連雪山都承受不住這種重壓,發出沉悶的轟響,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碎坍塌。

一只手卻輕輕扯了扯卡修斯的衣擺。

“你走吧。”身後傳來微弱卻堅定的聲音。

她好像在笑,“足夠了,你為我做的一切。”

“——今天晚上,我已經很開心很開心了。”

狂亂的風雪中,卡修斯抿緊了唇角,沒有回頭。

他緩慢地伸出手,五根修長冷白的手指搭在金色的劍柄上,紅寶石折射着冰冷的光澤。

細長的劍身一點點出鞘。

狂風怒吼,風雲變色。

“我說過,沒有人能夠阻攔我。”

猛烈的風将卡修斯的銀發吹得翩跹飛揚,而他單手提着細劍,在風中回眸。

——“就算是神明也一樣。”

空氣裏傳來一聲冷笑。

“不知悔改。”

虛影那雙狹長冰冷的眼睛阖攏,最後留下一句話,“殺了那個人類少女,至于卡修斯——”

“帶他回到神國,将他打入岡特囚牢,永遠不得離開。”

在天幕上,密密麻麻湧來幾乎上百名天使。

衆神之主絲毫沒有懷疑他的這道神谕會失敗。

這樣懸殊的數量,攜帶着一名人類少女的卡修斯就像是随身帶着累贅和弱點。

他很快就會被制服。

光芒散去,空間陷入一片沉寂的晦暗。

幾乎是瞬間,無數道破空之聲響起。

天邊冷漠而聖潔的身影化作雪白的殘影,呼嘯着朝着少女的方向包抄而來。

冰冷的死亡氣息瞬息而至。

少女下意識緊緊閉上眼睛。

可她身側卻寧靜的像是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深夜,就連一點風都沒有漏進來。

銀色的光弧在風中跳躍,金屬碰撞聲裹挾着洶湧的氣浪四散開來。

一道身影寸步不移地擋在她身前,眼眸清冷沉靜,俊美立體的臉上尋不到半點慌亂之色。

一道道瑩白色的流光經過少女身前,天使們手中拿着森寒的兵刃。

可那些可怖的利刃根本來不及觸碰到她,他們便悶哼一聲倒下。

一波波攻擊襲來,仿佛永無止境。

在卡修斯身前,空氣中湧動着冰冷的危險。

在他身後,在這樣密集而高壓的攻勢之中,人類少女卻自始至終毫發無損。

天使們沒有表情的臉上終于流露出情緒。

月色落在銀發白衣的神明臉上,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兩塊。

他的眼底流淌着冷靜的殺意,他手中的劍上有透明的液體滴落。

那是死去的天使們心髒裏迸射出的血。

攻擊的速度開始變緩,他們開始感受到恐懼。

卡修斯是衆神之主一手培養出的繼承者,是高高在上、最強大的六翼熾天使。

在他的面前,他們殺不了那個人類少女。

銀發神明身上也受了傷。

一把利劍刺入他的肩膀,透明的血跡濡濕了華貴的神袍,拖拽出暗色的不祥痕跡。

但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沒有後退半步。

數十上百名天使,最終只剩下寥寥幾名。

終于,一道身影從月色下走出來。

那是一名金發藍眼的天使,他身上穿着與卡修斯類似規格的神袍,身後張開六翼,幾乎遮蔽了全部的月光。

“放棄吧,卡修斯,你救不了她。”

他垂眸俯視着卡修斯腳邊數不盡的天使屍身,透明的血液浸透了這片雪原。

目睹着這樣的慘狀,他心底生寒。

他自知易位而處,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和卡修斯同樣的程度。

可現在的狀況卻不一樣。

金發藍眸的身影語氣很平靜地說,“我們同為六翼熾天使,即使你的實力在我之上,但你現在已經受了傷。”

他幾乎能夠聽見血液一點點浸透卡修斯神袍的聲音。

神明也會疲倦。

況且,他還有需要保護的人類。

“因為她的存在,你也不能随意施展強大的神術,這無異于作繭自縛。”

他輕嘆一聲,“人類的生命太過脆弱,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沒有餘力分出神力保護她。”

“在你的神術殺死我之前,她就會死。”

卡修斯面無表情地反手拔出刺穿他肩頭的雪亮長劍。

“叮”的一聲輕響,劍身墜落在積雪之中。

冰冷的雪花染着透明的血液,濺到綿延橫陳的屍體上。

他轉了轉手腕,慢條斯理地舉起手中的細劍,語氣沒什麽起伏。

“來吧。”

金發藍眸的身影沒有立刻動作,他困惑地皺緊了精致的眉宇。

“為什麽?”

“你已經受了傷。你應該知道的,現在的你與我的神術對抗,必死無疑。”

他是掌管傷痛的神明,可以随意操控鮮血。

他可以瞬息間讓這世上最猙獰的傷口愈合,同樣,也可以利用流動的鮮血殺死對手。

一把劍阻止不了他。

卡修斯是神國除了衆神之主以外,公認最強大也最高貴的六翼熾天使。

何必為了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女做到這種程度?

卡修斯垂下眼睫,視線落在劍尖上。

他已經不記得他殺了多少名天使。

此刻,劍尖上源源不斷地滴落着他們的鮮血。

透明溫熱的血融化了他腳下的積雪,形成一小片凹陷。

滴答,滴答。

這個問題,卡修斯也沒有答案。

可他的身體卻自己給了他回答,像是綿延了粗壯的根莖,将他的雙腳束縛在這裏,寸步不離。

卡修斯重新掀起眼皮,冰藍色的眼底染着森冷的涼薄。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他淡淡地說。

“那好吧,看來我們的對話并不愉快。”金發藍眸的身影臉上的神情淡去,“那就結束這一切吧。”

“先感謝你為我制造的最完美的戰場。”金發藍眸的六翼熾天使微微一笑,周身湧動起危險的氣息。

“作為回報,最後我會讓你們一起,被你的血液刺穿。”

惋惜和疑惑褪去,他的眼底漾起不加掩飾的殺意。

——“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雪地裏流淌的血液湧動起來,像是雪在沸騰。

透明的血液自發流淌,凝結成幾乎看不見的細線,如天羅地網般自空中俯沖而下。

而這時,突然出現一道銀白色的光。

清冷的月光照亮劍身,劍刃和風撕裂空氣,流暢的線條在他眼前劃過。

它散發着濃郁的寒意,像是這世間最冷的雪和冰川一同融化,又凝聚在這陣風中。

劍風掠過飛雪,斬斷無數細密的銀絲。

而那些柔軟輕盈的雪則化作剪映的圍牆,将少女整個人籠罩在內,組成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壁壘。

唰——

破空之聲響起,長劍沒入金發藍眸的身影左胸。

劍尖卻并未就這樣停歇,裹挾着寒涼的殺意和恐怖的力量,一點一點刺穿他的防禦。

那道身影像是破敗的落葉,被細劍穿透了心髒,氣流卷起他的身體,将他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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