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高氣爽,涼風習習。
陸望雲穿着一身綠底藕粉領長裙,拎着一把斷了的法劍,沉默地往半山腰走。
她頭發蓬亂,無精打采,左邊的發帶散開了,随着她行走的起伏而漂浮,髒兮兮的發帶尾尖時不時擦過玲珑剔透的弟子牌,其反差之大,引得路人頻頻側目,甚至有人小聲讨論這個一臉狼狽的真傳弟子到底是誰,怎麽會出現雜役峰。
陸望雲聽在耳中,并不在意,繼續不慌不忙地往雜役峰的雲車停靠點走去。
剛才她的幾個友人傳信告訴她元啓明提前從劍閣回來了,她猜元啓明會先去演武場檢查她的訓練情況,準備提前過去造假。
如果她的法劍沒事,四肢又沒戴着負重環,大可禦劍飛行或跳山躍涯,飛奔過去。
可不巧的是,半月前她為了給元啓明準備生辰禮物,拿法劍取離火玉,導致法劍生了裂痕。
她沒有發現,仍照常使用,法劍一路飛行,受損過重,剛過滄瀾派的護山大陣就斷成了兩半,不能再用。
滄瀾派內不支持定點傳送符,陸望雲手頭又沒有別的合适的法器,她想盡快抵達側峰演武場,只能轉道來坐雜役峰半山腰弟子院前的雲車。
陸望雲刷了弟子牌,在車夫震驚的目光中落座雲車末端。
她是體修,已練成銅皮鐵骨鋼筋,四肢又戴着負重環,一個頂十個,甫一上去雲車就歪了一半,歪歪斜斜地往天上飛,吓得車上還不會禦劍飛行的弟子們紛紛驚呼起來。
陸望雲道了一聲抱歉,慢吞吞移向雲車中間,垂着腦袋,在正中間坐了下來。
陸望雲這一挪動,雲車是穩定下來了,車上的弟子們也自發地圍成了一圈,正好把陸望雲圈在中央。
真傳弟子、體修、彩衣。
滄瀾派的弟子們或多或少都聽說過體修小師姐癡戀啓明仙君不得的八卦,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她,但三個元素疊加,很容易就猜出來眼前的人是內門哪一位師姐。
他們或驚訝,或好奇,或不屑,或同情地打量陸望雲,手指翻飛,玉簡閃亮,偶爾交換一下眼神,比劃一下手勢,各種情緒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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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望雲不用想也知道這些小家夥們都在讨論什麽,無非就是她天賦平平,為什麽能成為真傳弟子?她相貌平平怎麽好意思纏着啓明仙君?她明明拜在劍尊門下,為什麽是個體修?她一個凡人孤女,哪來的錢為啓明仙君一擲千金?她到底是不是掌門的私生女?
……
都是些老生常談,陸望雲不生氣,甚至覺得有點好玩。
她單手支起下巴,歪頭指着其中最俊俏,也是指尖靈力流轉最快的小弟子,問,“這位師弟,你們在說些什麽?不妨開個外放,讓我也聽個樂呵呗。”
陸望雲的眼睛又黑又亮,半眯着的眼睛呈彎月形,眼波流轉間含了三分頹喪笑意,配着她尖尖的小虎牙,流暢的小方下巴和白皙的面龐,竟然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風流意味。
被點名的小弟子看了一眼,不知道為啥,突然就有點害羞和惶恐,他支支吾吾道,“沒有,我沒說,小師姐,我沒說你的壞話,我在讓他們別說了。”
“嗤。”
陸望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我真沒有!他們說小師姐你是靠關系走後門進來的,我說不是,體修之路本就艱難,五年淬體境九階已經很厲害了。您看我發出去的訊息,我真沒撒謊!”
小弟子急得臉色又白又紅,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就差抓着陸望雲的手,和她共享自己的玉簡消息了。
陸望雲聽了,卻故作沉默,眼睑微斂,漂移不定的目光緩緩巡視一圈。
最後,她在一片死寂中突兀起身,拎着短劍徑直跳下雲車,只留下笑意清朗的一句話。
“你長得很好看,我很喜歡,罵我随意,不過不能牽扯到啓明師兄和掌門伯伯哦。”
幾聲不同音色的尖叫驚呼過後,全場嘩然,關于陸望雲的讨論愈發激烈起來。
這些小弟子們怎麽想,都不在陸望雲的關心範圍之內,她得趕快到側峰演武場,不然接下來一整年都不會好受。
一想到元啓明,陸望雲不由自主地蹙眉,再放松,接着又皺着眉頭,幾個大起躍,朝着目的地狂奔。
元啓明此人,無論在修仙界,還是她穿越前的現代社會,都稱得上是天縱奇,光是天生劍心和變異雷靈根的配置,就足以讓他傲視群雄。
而且,他不僅有天賦,還有毅力,肯努力,無論做什麽都盡力做到最好,也能做到最好。
除此之外,他又生了副好皮囊,長相巧奪天工,常年霸榜靈界美人榜榜首,性格也沒什麽大缺陷,就是看起來高冷了些,不怎麽好相處。
非要說的話,他就一點不好,自己是個究極卷王就算了,還控制不住自己的“熱心腸”,非要帶着別人一塊卷。
得益于他奇特的過往經歷和故作高冷的形象,修士們大多對他又怕又崇拜,沒人敢湊上前去讓他指導,使得元啓明一腔熱血無處發揮。
而陸望雲作為他嫡親的小師妹,剛入門就被掌門托付給他,元啓明臉上高冷不屑,心裏卻樂開了花,直接拿陸望雲當小白鼠,五年下來,什麽魔鬼方法都在陸望雲身上試驗過。
滄瀾派誰不知道陸望雲天賦有限,連引氣入體,藏于丹田都做不到,迫于無奈,才走了體修的路子。但元啓明就是不信,帶着陸望雲進行了一系列特訓,包括但不限于極限測試、重力修煉、水流沖擊、藥浴洗髓……
訓練的強度和密度,經常會讓陸望雲有一種自己遲早會死在訓練場上的錯覺。
或許根本不是錯覺。
陸望雲搖搖腦袋,看了眼西南角長身直立的白衣劍修,落地的腳一抖,差點沒在衆人面前表演了個叩拜大禮。
完蛋了,還是來遲一步,怎麽沒人再給我傳個信啊?
陸望雲閉上眼睛,沒心情理會場上其他人複雜多樣的眼神信息,直接戴上痛苦面具,幻視未來日夜不眠的“高三生活”。
陸望雲做心理建設時,她腦子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渣系統忽然上線,友好地提醒她,“宿主,元啓明看起來好像很生氣,你完蛋啦。”
陸望雲:“……還用你說,等你知道,黃花菜都涼了。”
“心願101”系統非常坦然,不僅不覺得羞愧,還反過來指責陸望雲,“那不然呢?我管着小一百個宿主,哪有時間天天盯着你,你的任務又沒有進度條,連有沒有找對人都不能确定。”
聞言,陸望雲嘆口氣,單方面屏蔽了渣系統,又抓了把本就亂糟糟的頭發,兩個大跨步躍到元啓明身側,扯出個虛假的甜妹笑容,幹笑兩聲,“啓明師兄,我回來啦!!!讓你久等啦,真是不好意思。”
“啓明師兄,我不是有意晚歸的。做任務的時候我的法劍壞了,剛過護山大陣就斷了,我又掉到了雜役峰,找不到拼車的道友,才耽誤了點時間,而且要不是趁好有雲車停靠,我估計還要再等一個多小時才能爬過來。”
陸望雲聲音清脆活潑,認錯态度良好,解釋得也清楚,但元啓明頭都沒擡,反而默默地往旁邊移了半步,指着眼前光滑如新的劍石,問,“去哪了?為何下山?因何在外逗留?”
劍石是一種專為劍修悟劍意而造、內置了特殊法陣的石頭,能自行消化劍氣,留存劍意,很多門派都會在公共修煉區域裝配了劍石,資源充足的門派,甚至會給內門弟子裝配專屬的劍石。
元啓明指着的劍石,就是他為陸望雲定制的專屬劍石,以陸望雲現在的修為(淬體境九階),她的劍痕在劍石上面約莫能留存兩個月。
這塊劍石如此光滑水亮,說明它的主人至少兩個月沒來演武場練劍。
而最難的丁級任務,即使是外門弟子,也只需十日就能完成。
那她去哪兒玩了?通寶閣?藥王谷?蓬萊島?
總不能又是被大師伯忽悠出去了?
一直沒聽見陸望雲的回答,元啓明默了一會兒,施施然擡頭轉身,微微垂眸,直視一身狼狽的“逃犯”。
頭發蓬亂,灰頭土臉,法劍折斷,身上多處挂彩,連最喜歡的綠粉色交織的發帶都散開了,髒兮兮地搭在她肩上,勾着弟子玉牌。
還真從天上掉下來了,這樣都沒解開負重環?
元啓明一時心情複雜,盯着陸望雲手腕處的黑色負重環,那是他盯着她戴上去的,一個就有兩百斤重。
帶着四個負重環從天上跌下來……
元啓明:“……”
“你把自己折騰得這麽狼狽,是想回來博得同情,減少懲罰嗎?”
那還不是您回來得太快了?
陸望雲眉角抽搐,不忍看油光水滑的劍石。
我趕回來就是來造假的,哪還有時間管這些細枝末節?
不過剛剛那兩把,到是真拿來賣慘的,反正也沒用,随便搞搞啦。
陸望雲想,眼神飄忽,故意沖元啓明粲然一笑,複又摸摸鼻子,低着頭小聲解釋,“倒也不是,只是聽說師兄提前從劍閣離開了,想快一點回來,就沒注意。”
“無聊,”元啓明冷笑,不為所動。
陸望雲雖不是驚豔型的大美人,但她有着十分一雙靈動的眼睛,令人見之則喜,此時作出心虛自責的樣子,更讓人喜愛憐惜。
在場的十幾個修士,都是內門弟子,經常在此處練劍,沒少圍觀元啓明訓陸望雲的場景,對其中流程熟悉得很。
聽到元啓明嘲諷的冷笑,他們紛紛別開臉,不忍去聽元啓明接下來的話。
元啓明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低眉看陸望雲,繼續說,“我離開不過三個月,你就又故态複萌了!道心不純,好吃懶做,信念無定,貪圖享樂,巧言令色,你覺得自己現在有幾分算修道之人?因我才想快一點回來?你修道是為我修的嗎?”
“荒謬至極!”
罵着罵着,元啓明不知為何,又生起氣來,鳳眼壓平,斜着掃視老神在在的陸望雲,又罵道,“愚鈍之人,不堪廢口舌。今日複習入門劍法,子時前,揮劍不足六千次,不能離開劍石半步。”
用木劍揮劍六千次?就算她不眠不休,五秒揮一次胳膊,也要四個時辰。
元啓明這是想讓她直接在演武場待到三更天啊。
明明生了張拳打白古,腳踢焦叔的俊臉,怎麽這麽狠毒啊!
陸望雲欲哭無淚,出手接過元啓明抛來的木劍,“好,我知道了。”
“劍石上留有一道刻痕,方算一次,無劍痕不計數,少一道明日訓練量翻一倍。”
元啓明點頭,面無表情地轉身。
陸望雲皺眉,伸手彈了一下嶄新的劍柄,看着元啓明挺直潇灑的背影,問,“六千而已,我會練完。這樣你就能滿意了吧?”
“修道,是尋自己的道,你何須讓我滿意?”
元啓明頭也不回地穿過肅穆而視的人群,在演武場正中央禦劍起飛。
長劍穿雲層之前,他卻又留了一句話。
“念你負傷,今日訓練酌情減半。”
陸望雲:“……”
咋滴?就你長得帥,說出這種話了,我還得謝謝你不成?
“宿主,我猜他剛才走的時候在想,完了,小師妹這麽愛我可該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