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處理完溫書和戀紅兩個心頭大患,元啓明一身輕松,回到自己的洞府,按照平日的節奏,盤腿坐到寒玉床上,兩手相疊,置于丹田處,開始冥想修煉。
“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将自正……無視無聽……”①
“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心無所知……”①
不知為何,元啓明今日雜念良多,早已倒背如流的《守一引氣決》頻頻卡殼,最終停在清心靜神的階段,裹足不前。
他改盤坐為平坐,後又改坐式為站式,但仍然收效甚微:只要一閉上眼,滿腦子就都是陸望雲清淺的眼淚和頹喪絕望的樣子。
那時,陸望雲的黑眼睛浮浮沉沉,好像下一秒就要像民俗傳說裏的梁祝一樣化蝶遠去,又像是蛻變無路的小蟲子,馬上就要溺死在笨重的繭蛹中。
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元啓明左思右想,還是不明白小師妹今天為什麽會哭,又在在哭什麽。
反複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後,元啓明幹脆放棄了冥想修煉,半躺在床上琢磨陸望雲的反常淚水。
小師妹之前從來沒有這樣過,或許她會暗地裏掉眼淚,但從未在我面前哭過。
見到我時,她總是笑眯眯的,一副脾氣極好的樣子。
那小師妹今天到底是為什麽呢?
是我說錯話,做錯事了嗎?
不可能,我這般完美,又處處為小師妹考慮,小師妹愛我還來不及,又怎會平白無故怨我?
明明當初和我一起關禁閉都眉開眼笑的。
元啓明想不通,一顆心像是春雨後的草原,雜草破土、瘋長、纏繞,逼得他兩眼鳏鳏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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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将近,天光熹微。
元啓明遵循生物鐘起身,準備洗漱後去接陸望雲,結果剛坐起來就打了個瞌睡頭,差點沒磕到本命劍上,吓得元啓明一激靈,驚覺自己太反常了!
我居然因為小師妹一夜未眠?
我是糊塗了嗎?
元啓明心忖,用清潔術洗塵去雜,從色彩缤紛的衣櫃中挑出一件白底紅邊的朱子深衣,套了上去,而後站在大銅鏡前整理着裝。
啊!
不過一夜不睡覺沒修煉,他眼中竟添了無數細小血絲,連眼下的皮膚都有些憔悴無光。
我舉世無雙的美貌,原來這麽脆弱嗎?
元啓明看着鏡中憔悴暗淡的美男愣神,猶豫一會兒,蹑手蹑腳地拆開一瓶複顏丹,吞了一顆,又拿液态靈石塗抹眼下皮膚。
他一邊折騰一邊自言自語,“小師妹竟然影響我至此?不行,我絕不能放任自流,這樣于她于我都不是好事。我必須要徹底冷下心腸,貫徹二師兄的教導。”
“冷漠!裝傻!殘忍!”
***
元啓明整理完儀容儀表,就飛到了陸望雲的小院。
他禦劍飛行時想着,現在距卯時還有一刻鐘,師妹一定沒醒,說不定還在門窗上下了隔音禁制。
卻沒想到,甫一落地,就見陸望雲穿着昨日的束袖練功服,端坐在桂花樹下。
元啓明微驚,擡首朝西邊的天空看了一眼。
沒出太陽啊,那小師妹怎麽練了一夜的引氣決?
陸望雲感受到元啓明的靈力軌跡,一臉困倦地轉頭,對着他重重打了個哈欠,“師兄,早,你來遲了啊。”
眼皮半阖不合,櫻唇粉白,眉梢眼角都透露着一個字——“困”!
夜間冥想修煉,不僅能補意心神損耗,更難吸收月華,增進修為,小師妹怎麽會疲憊至此?
難道……
“師妹?你也一夜未眠?”
元啓明鳳眼微睜,清冷的聲音含着一點啞意,澀澀的。
陸望雲聽在耳裏,小幅度地動了動耳朵,心想,睡個屁,我剛回來。
你不知道女孩子重逢有多少話要說!
能趕回來已是我對您最大的重視了!
“诶?師兄,你昨夜也沒睡?”
陸望雲問,也擡頭看了眼東邊的天空,很好,還算大半夜呢。
她忽然想到前世網上的熱梗,懶洋洋問道,“師兄啊,今天是十月十二日嗎?”
“你困糊塗了?今日才九月二十二。”
“哦。”
爛梗沒被人接住,陸望雲稍稍有些失落,但也能理解,畢竟這世上看起來只有她一個穿越者。
陸望雲稍顯寂寞地小聲背書,“卯時未至,卷王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夢仙苑尋陸望雲,望雲亦未寝。”②
元啓明聽到熟悉的人名,問,“你嘀咕什麽呢?”
“無它,”陸望雲搖頭,跟在元啓明身後禦劍起飛,“何日無日,何處無清氣,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②
元啓明:“?”
小師妹這是覺得無聊了,是想戀紅了,還是在想其他朋友?
他心中微動,左手食指在霜色廣袖的遮掩下,來回摩挲拇指指中老繭。
不行,我要冷漠,裝傻,殘忍。
我一心向道,與小師妹絕無可能,不可亂她心思。
小師妹更是天縱奇才,身負重任,萬萬不能陷于兒女情長之中!
元啓明想,放松的肌肉再度緊繃起來,沉聲道,“師妹狹隘了,不必放眼修仙界,單是滄瀾派內,三更眠五更起,酷暑寒瀑,修煉不怠的同門都大有人在。大道無窮,難于登天,成功者寥寥,不要怕身邊少閑人,而要堅持、求索、精進。一切修煉,貴在堅持,唯在堅持,成在堅持。”③
陸望雲:“……哦,我知道了。”
不想和一些沒有幽默細胞,不知道上網沖浪的師兄說話。
像元啓明這種人,活在二十一世紀肯定也無趣自戀得很,說不定會天天從五百平方的大床上醒來,在坐直升機去吃早飯,然後在幾萬名員工面前講大道理哈哈哈哈。
陸望雲幻想着,癡癡笑出聲,惹得元啓明周身的氣壓又低了幾分,一言不發地加快飛行速度,陸望雲也跟着加快靈力運轉速度,朝前飛去。
兩人飛了半刻鐘有餘,在清靜臺停下來,尋了最東邊的兩處石臺坐了下來。
元啓明面容清俊,不假辭色道,“太陽初升,紫氣東來,正是一天中紫薇之氣最濃郁的時候,不要浪費時間。”
元啓明盤腿而坐,雙手交叉成太極圖形,自然垂放在兩膝之上,一面做分解動作,一面悉心講給陸望雲聽。
“初引行炁,需以鼻中引炁而閉之,吹噓呼吸,吐故納新,及至入多出少,自服內太,握固守一……”④
和他的人一樣完美,元啓明的聲音也極好聽,清淨冷淡,像是早晨的山風,譚中的冷水,一點點将聽衆包裹,在帶領聽衆抵達目标之城。
陸望雲聽着,內視元啓明體內的靈力流轉,很快就明白其中奧秘,不待元啓明再催,便跟着起勢,捕捉雲層之中極微弱又極突出的紫薇真氣。
元啓明的聲音漸低,像行至尾聲的樂曲,輕飄飄在風中消散,再也沒有說多餘的話,而陸望雲也已沉入修煉的世界中去,無暇顧及周圍瑣事。
元啓明故作冷淡的神情悄然放松,歪頭打量潛心修煉的陸望雲,但見陸望雲眉目生輝,紫氣圍繞,俏麗可愛的面容竟有一種神女般的莊嚴肅穆。
元啓明忽然有種錯覺,只覺得滿天下的紫薇真氣都向他師妹聚攏而去,再散至體外,引得此處靈氣醇厚,源源不絕。
小師妹果然是萬年難遇的奇才,只可惜生錯了時代,修道之途才不得已如此艱難。
作為師妹唯一的,嫡親的師兄,我必不惜一切代價,送她上青雲!
元啓明前腳立誓,陸望雲的肚子後腳就咕咕咕叫了兩聲,把她從玄妙的狀态中拽了出來。
“咕咕咕,咕——”
陸望雲尴尬地暫停晨修,在元啓明欲提劍殺人的目光中低聲說,“啓明師兄,對不起。”
元啓明怒容滿面,恨鐵不成鋼,“我說過多少遍!修道,是修自己的道,你向我道歉做什麽?”
陸望雲癟嘴,腹诽,要不是你遲遲不點頭,害得我沒兩日好活,我管你個鬼!
“那師兄,我真的有點餓。”
元啓明無語凝噎,半晌方問,“師妹……你不是早已辟谷了嗎?”
“理論上是這樣,可是,師兄,”陸望雲坦然道,“我除了被你看着練習辟谷決那幾日,從來沒有斷過飲食,一日最少要吃一頓,早已形成習慣。”
元啓明沉默。
失策,早知如此,應該早些把戀紅支走。
元啓明轉移過錯十分熟練,但他卻忘了,戀紅三年前才到陸望雲身邊。而沒有戀紅的那兩年,他也沒有拘着陸望雲的口腹之欲,反倒是時時給陸望雲搜羅味道好、靈力濃郁的靈蔬靈果吃。
“先晨練,一日之計在于晨,不要浪費時間。”
元啓明皺眉,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法,“食堂辰時放飯,我稍後再帶你去。”
陸望雲小聲哔哔,“練個錘子,我的身體我還能不知道嗎?吸收多少漏多少。”
“那你想吃飯嗎?”元啓明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警告陸望雲,“我是說接下來的每一日。”
“吃吃吃,”陸望雲舉手投降,“我練我練我練。可是食堂沒有啥好吃的,等我們趕過去就更沒有了。”
元啓明肅容,舍生取義般道,“今天便算了,明日想吃什麽,提前和我說,我會差人準備。”
“但相應的,你要全身心地投入進階特訓。小師妹,你要知道,我們主峰只有你一人能去青雲試!”
最後一句話,元啓明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口,陸望雲點頭的同時,忽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接下來的日子,我陸望雲——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