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元啓明從頓悟的狀态中醒來，只覺滿身輕松，靈臺澄明。

他好像學到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學到。

領悟的內容一時間無法具體展現出來，但他十分肯定，所悟到的大河劍法，一定能在日後的實戰中有所體現。

收好竹簡，元啓明啓唇微笑，正欲問陸望雲今日看了多少法書，擡頭卻見對面座位空無一人，只用陶瓷鎮紙壓着一張紙條。

白紙條在夜風吹拂下，像小師妹慣用的絲帶發尾，輕輕飄搖，很是輕盈可愛。

元啓明眸中笑意漸深，再轉頭一看，明月西斜，竟已經到了二更天。

小師妹應該早回去打坐修煉了。

元啓明懷揣着對陸望雲不知由來地巨大信任，抽出陶瓷鎮紙下的紙條，一看，變了臉色。

紙上寫着，“師兄，我不信你沒撿。我自去尋之。”

“小師妹……”

元啓明幻視陸望雲尋找鈴铛劍穗的景象。

小師妹伶仃而脆弱，路漫長無盡頭，只她一人，獨自穿行其中。

仿佛他已經和陸望雲如此對話了一遭。

元啓明：“要是找不到呢？小師妹放棄吧。”

——陸望雲：“我不信！找不到就繼續找，它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你怎麽就這麽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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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啓明嘆氣。

罷了，這次就依她又如何？

小師妹悉心準備了幾個月的禮物，又特意偷偷做了情侶款。

退一步來說，我就是不喜歡，也沒有輕賤的道理。

……

想到這兒，元啓明頓時如坐針氈，拿起既白劍從窗口一躍而下，于半空中踩住劍尖，咻得一下，朝北方掠去。

小師妹說得沒錯，本就是我做得不對，又撒謊刺她。

我應該向她賠罪說明才是。

元啓明懷着這樣的心情出發。

既白劍剛掠過主峰上端，他懷中的玉簡就閃爍不止，足以見傳訊者急不可待的焦灼內心。

“難道是小師妹？她竟找到現在嗎？”

元啓明急忙剎車，禦劍停在雲端，快速打開玉簡，接入通話。

然而，投影畫面閃爍兩下，出來的卻是一個灰頭土臉的男人？

元啓明眼睫微垂，濃密纖長的睫毛末端挂着夜間霧氣凝成的露珠，猶如剛哭過一樣。

“二師兄？”元啓明低聲道，“深夜傳訊，所為何事？”

深夜搖人一直搖不到的塗聞野：“你跟我也裝？”

“我游歷期間遇到大規模魔化修士，江氏已被滅族，醫仙正在全力搶救江氏少主，十萬火急，你速尋掌門，帶他來荊州江氏住宅搶人，仙盟那邊已經來人了。”

“荊州江氏？擅符箓的隐士家族，魔化……”

元啓明低聲重複，臉色驟變，“二師兄，地址呢？我走傳送符過去。”

“地址我早發你了，速來！！！”

塗聞野切斷通訊，七扭八拐地繞過一地殘屍，蛇皮走位回到人群中間，在外靜待醫仙搶救江氏獨苗。

***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長，九月底就開始飄雪，鵝毛大雪斷斷續續下了兩三個月，不見消停，反而越下越大，越來越密。

城郊一樹林，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乞兒搖搖晃晃地在大雪中穿行。

她身着破布棉絮套子，雙手裸露在外，已經凍得發紫，腳上的破單鞋也長着窟窿眼，左右露出來三個腳趾頭，都是紫紅腫脹的樣子。

她先前在破廟裏躲雪，想等雪停了再出去找吃的。

但大雪一下下五天，她吃完食物，又等了數日，中間不曾進食，又冷又餓，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必須要出去尋找食物。

“再堅持一會兒，到村裏就好了，到村裏就有熱水喝，有餅吃了……”

大雪茫茫，方向不明，她完全憑着一股兒勁在硬撐，她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附近的村落走，未曾發覺自己走錯了路，就啪噹一聲，倒在地上。

“不能睡，小雪不能睡……”

小乞兒躺在雪地裏，嘴唇翕張，強撐着想要站起來，早已脫力冰冷的四肢顫了顫，還是沒能把她帶起來。

她若有若無地顫動眼睫，告訴自己，“不能睡，小雪，嬷嬷說過，大雪天睡着了就會死的，我不能睡……”

然而，困意與極寒交織，小乞兒竟奇異地覺得自己的身子慢慢熱了起來，卻又像個死了三個月的屍體般，僵硬不能動彈。

“汪汪汪——”

“汪汪。”

三兩只饑腸辘辘的野狗，嗅到食物的氣息，興奮地犬吠不止，向小乞兒沖過來，聚在她身旁。

帶着熱氣的誕液滴到她臉上，帶着腥臭難聞的死亡氣息。

陸望雲幾乎能預料到接下來的每一個場景，她竭力擡手，想要捂住左臉，然而，四肢就像灌鉛般動彈不得。

消瘦脫骨的野狗竄着粗氣，張開了血盆大口，猛地咬向她面頰……

“不……不要過來——”

陸望雲目眦欲裂，幾乎真的要和小乞兒一起僵死在雪地裏。

“宿主，陸望雲，快醒醒，別睡了。”

系統空間內，見宿主真陷入噩夢中，“心願101”急得直打轉，提高分貝叫了陸望雲幾聲。

怎麽還不醒！！！

急死我了。

陷入夢魇的陸望雲沒有反應，她俏麗的小臉上冷汗密布，細眉擰成小疙瘩，左臉臉頰的肌肉不斷抽搐，傻子也看得出來她現在不好受。

不是說她沒有記憶嗎？

為什麽這次的反應會這麽強烈？

系統跟着冷汗漣漣，恨不得違規開啓懲罰模式，用電擊的方式強行喚醒陸望雲。

“等等，有了！”

系統靈機一動，打開內置的音頻系統，點開了“沒有一個大學生能躲得開的催命奪魂無敵鬧鈴咒”。

“你怎麽睡得着的？你這個年齡段（頓一下），你這個階段你睡得着覺？！（頓一下）有點出息沒有？”①

焯！

湯老師的數學課！

我怎麽睡着了？！

夢魇中的陸望雲如聞天籁耳暫明，噌得一聲坐起來，閉着眼睛在床上到處摸手機。

“寶，我的手機去哪了？怎麽到時間了你們也不叫我？”

系統關掉“奪魂咒”，發了個“666”過去，陰陽怪氣道，“果然是經典詠流傳，舍得醒了？叫你幾百回了。”

陸望雲先擡手摸了一下左臉，完好無損，是夢啊，還好還好。

接着，她睜開眼睛，擡眼盯着頭頂淺藍色的帳子，默了半晌，只覺恍若隔世。

“謝謝。”

陸望雲道，靠着枕頭緩了一會兒。

渣系統搓手，不忍中帶着點好奇，“宿主，這是可以問的嗎？你夢到什麽了？”

“噩夢，”陸望雲言簡意赅，“經常做的那個噩夢。”

“可你之前沒這麽大反應啊？”系統深思，“難不成是快到ddl了？”

“豬知道？之前只夢到過死前的那段，躺在雪地裏，血肉模糊的，等着白衣仙人來救我，這回故事線往前推了點，差點沒吓死我。”

“夢裏真冷啊。”

陸望雲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接着下床，卷好被子，黑亮的眸子掃到床腳繞城一團的魚骨吊墜，又沉默半晌。

她彎腰探身，捋起魚骨吊墜，放入掌心，嘟囔一句，“還是報看，但誰會和好東西過不去呢？”

陸望雲複雜的神情消散，她輕扯嘴角，重新戴上魚骨吊墜。

“心願101”系統圍觀宿主全程的詭異操作，突然有種奇怪的、不知源頭的預感——它家宿主，好像想通了？

“101，”陸望雲喊它。

系統懵逼，“啊？”

“幫我一個忙吧，”陸望雲套上軟鞋，穿好外衫，取了兩根粉色絲帶，在猶豫梳什麽發型好，“我想要修仙界目前的，可能符合要求的，沒測過的青年才俊的名單。”

系統驚訝，“你準備走n.p路線啦？”

陸望雲梳頭的手頓住，緩緩敲出一個問號，“這是可以說的嗎？”

“心願101”嘿嘿一笑，發了個小臉通黃的表情包，“不可以，但我喜歡，我還要攢錢包養十七八個小白臉呢。預付我二十積分，我幫你搞。”

陸望雲爽快答應，“可，反正都是空頭支票，任務能不能完成還不好說呢。”

渣系統開心得上蹿下跳，連誇陸望雲有悟性，一定能成功。

“對了，宿主啊，我檢測到異常能量第三次爆發了，你得小心啊，戰争期間，任務難度至少得翻十翻。”

陸望雲不為所動，“哦。”

可能性為零的任務，翻十翻，不還是零嗎？

至于戰争，那是主角們要考慮的事情，和我這個短命炮灰有什麽關系？

***

事态緊急，元啓明一時顧不了太多。

他看了眼夢仙苑的方位，便轉道飛去主峰掌門殿，尋找掌門師父。

元啓明一把撈起睡得正香的白發老頭，一面快速告知原因，一面撕裂定點傳送符，轉瞬就到了荊州江氏族內。

元啓明和滄瀾派掌門到的時候，仙盟的幾大常駐宗門理事已經到了，正站到一塊兒讨論江氏一族的慘案。

修仙界的幾大高層各持己見，一時不見分曉，這倒是常有的事。

可詭異的是，非必要不出世的天機門也派人到了江氏大宅。

灰袍白帽、面帶純白面具的卦修站在房屋角脊處，老神在在地目視西北方向，一動不動，不知道來幹什麽呢。

“別看了，”塗聞野斜着竄出來，低聲喊了一聲啓明師弟，“事關重大，不能聲張，就沒來幾個人，也不知道最後啥情況，但這個江氏少主肯定不一般。”

“怎麽說？”

元啓明言簡意赅，單手握劍，心髒不知為何，突然一悸，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他身上剝離出去了一樣。

他似有所感，指尖深入儲物袋，捏住青鳥羽毛，往滄瀾派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小師妹此時可還在找尋鈴铛劍穗？

我是先傳信給她，還是回去時再告訴她呢？

或者，直接系到既白劍上去，這樣，她一看便知我深意。

塗聞野嘆息，說，“江氏向來隐世不出，此番滿門被滅，只活下來他一個人，也不能說活下來，他在被魔化的中途得到了醫仙的救治，這可特殊了去了，需等醫仙的結果出來，我再與你細說，否則都沒用。”

兩人閑談間，卧房的門從裏面拉開。

只見一藍衫女子緩步走出，身後跟着兩位穩重成熟的女弟子，皆着藍紫色衣衫，頭插木簪，腰系多功能藥袋。

而三人身後，一披頭散發的年輕男子，雙眸緊閉，嘴唇半張，靠在太師椅上，微微喘氣，一副人之将死的樣子。

正是江氏少主江少虞。

江少虞颌面流暢，五官精致鋒利，鼻梁挺直纖細如劍，薄唇皓齒，唇珠微凸，即使閉着眼，面容灰敗，元啓明也能看得出來，此人相貌昳麗，極為俊美，甚至與他不相上下。

元啓明稍稍有些失神。

待回過神來，他遽然毫無緣由地生出一種危機感。

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