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毫不手軟的力度使宋哲左頰立刻浮現出紅腫的手指印。
宋哲完全沒防備,直接被一巴掌給扇得別過臉去,盯着地面,說不出一句話。而周圍的人也同樣被吓了一跳,誰沒有想到程琴琴會在衆目睽睽下,直接扇宋哲耳光。
在這麽蠻橫而不講理的情況下。
只有聞青早就預料到,并轉過了頭。
程琴琴一雙眼直直地盯着聞青,卻是對宋哲輕描淡寫地說道:“今天我便教教你面對前輩時,該是什麽态度。”随即擺出前輩的姿态,讓衆人縱使看出端倪,但實際不好再說什麽。
但是她這樣的做法就擺明是告訴大家,不準對聞青好,不準親近聞青。
她噙着笑,等待着聞青反應。
但是聞青只是勾起唇,語氣極淡地問她,“琴姐,我可以走了嗎?”
程琴琴一愣,這不是她所預料的反應。
她預料聞青會氣憤,會被折辱、會覺得委屈羞愧。但是聞青的語氣還是一如平淡,像這一切發生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一樣。
她只是盯着程琴琴,語氣平緩地說:“您真的是把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演到極致啊。”然後頓了頓,然後像是無奈地搖頭笑道:“您是好演員,可惜就是每次的劇本狗血了點。”
然後就在程琴琴發愣的時候,頭也不回地走了。
程琴琴這時與宋哲不其然地對上視線,而後者則生硬地把她的手用力扯下,程琴琴卻冷笑一聲,用只有倆人才聽到的聲音說道:“阿哲,你可別忘記這次的戲約是誰給你的。至于那些人能接近,那些人不該接近,你應該擦亮眼睛看清楚了,不然就是惹了一身髒也不知道。”
宋哲看着她兩秒,最後咬牙飛快地步離開此地。
他經過聞青的身邊時,只見她昂着頭,挺着胸,眼神平淡,像是對那場鬧劇置若罔聞。
宋哲的腳步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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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現在肯定眼眶通紅,卻不是因為程琴琴的巴掌,不是因為在這麽多人面前被揭穿、被羞辱。
而是因為那個面冷心軟的女人,他竟然覺得有些想哭。
雖然她一向對他冷冰冰的,宋哲沒少埋怨過聞青對自己沒心沒肺,但記得有一次,他又一通發牢騷的時候,聞青冷冷地放下劇本,然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是誰告訴你,你對誰好,誰就要以此回報?”
宋哲當時因為她的嚴肅反問而愕然不語,一時答不上來。
然後就看她片刻就收了所有的情緒,重新把劇本拿起,說:“小野,不是你對別人好別人就會同樣回報你的,如果你一直都這麽想的話,你最後會失望的。”
她當時眼裏無光,就像世界上最陰暗的角落,陽光都照不進去半分。
而說出這樣毫無溫度的話的聞青,卻在他狀态不好被導演批評時一定會耐心地給他講戲,不厭其煩地陪他試演了一遍又一遍,在他感冒鼻水直流,她毫不嫌棄地幫他擤鼻涕,冷着臉叫他不要拖延進度,卻是比助理更悉心照顧他的人。
還有在他被程琴琴當衆羞辱時,她選擇轉過了頭。
不看他被羞辱、被踐踏、被糟蹋。
那是她留給他最後的尊嚴。
……
大家都選擇遺忘掉在半山上的小插曲,殺青宴如常進行,甚至還一直狂歡到白晝微亮的時分。只是身為主角的宋哲全程悶悶不樂,借酒消愁;而程琴琴的情緒反而一夜高漲,全程貼在宋哲身邊,無論是誰來敬酒都來者不拒。有時讓醉醺醺的宋哲幫她擋酒,宋哲也毫無抗拒,二話不說就把酒奪過來仰頭幹了。
誰都看得出宋哲是在自暴自棄。
大家都看透,只是不想說,不道破,更不想自讨沒趣。
娛樂圈得那點兒破事,大家都見怪不怪,不足為奇。
今夜聞青并沒有出現。
聞青平日為人低調,也不跟大家太熟稔,少了一個她大家自然也沒發現。只是看着宋哲酗酒消愁的樣子,大家也不在意,更故意忽略了宋哲和程琴琴之間的暗藏洶湧。
只是想借機狂歡,拼酒玩鬧,把一直以來的工作壓力都在今晚通通釋放。所以在酒瓶紛紛見光的時候,大家都三三兩兩地地疊在地板上,也沒什麽講究,直接就地而睡了。
一時呼嚕聲,鬼吼聲,嘔吐聲,四處而起,場面滑稽邋遢。
整宿鬧騰下來,宋哲癱坐在沙發上,身體因為酒精而熱烘烘的。程琴琴早就回房休息,宋哲連她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只是腦袋早成了漿糊.
腦海裏不停回轉的,卻是聞青那副生人勿進的冰冷面孔。
……
聞青又做那個夢了。
夏日炎炎的午後,她躲在陰涼偏僻的巷子裏,從衣兜裏掏出從老板那裏偷來的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後放進嘴巴裏吸了一口,濃烈廉價的煙草味讓她瞬間眯起眼。
然後下一秒,手裏燃着橘紅色星點的煙就被人抽走,她蹲在瓦磚上,詫異地擡頭,只見那人一身白色幹淨的校服,逆着光,正低頭看着自己。
依稀皺着眉,義正言辭地教訓她。
“小小年紀,怎麽這麽不老實?”
聞青正要開口,房門就被人粗暴地敲響,一切的景象瞬間抽離她而去。
霎時間,夏光、煙草味、白衣少年,全都消失了。
聞青猛睜開眼,然後用手臂橫在自己眼上,還有點發蒙,奈何門外的人不依不饒地敲,聞青無可奈何,只好慢騰騰地起來穿鞋。她走過去從貓眼狹窄的洞口看出去,看見是宋哲,便把門打開一個縫,卻沒把安全鏈打開。
宋哲看到門縫裏露出一雙防備的清亮雙眸,扶着牆,不自覺地笑了幾聲,有意調侃道:“怎麽,把我當狼一樣防啊?”
聞青看着醉醺醺的宋哲,只覺酒味熏鼻,不自禁地閉了閉氣,皺眉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宋哲很想說,來幹你,可是他不敢,所以只好笑道:“我還能來幹什麽?就是突然很想來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喝醉了就回去睡覺,別在這裏瞎鬧。” 聞青看了他一眼,直接就要關門,卻發現門一動不動,原來是被他手臂給堵住了。
她擡頭,卻發現他貼得很近,他撐住門,像是下一秒就要從門縫鑽進來的樣子。他低下頭,從門縫看着她的腦門,低聲說:“姐,你別趕我走,我真的只是先跟你說說話,你開門讓我進去好嗎?”
語氣低得近乎哀求,而聞青差點就心軟。
他像是看到她的動搖,語氣越發頹敗地道:“真的,我心裏今天很難受。”
聞青緊抿雙唇,斟酌半秒,再三确定走廊空蕩蕩的沒有人後,才放心擡手把安全鏈給取下。
她把門打開,反身走進去,“你先坐着,我去給你泡杯檸檬……”
話音未落,她就被人從後用力地拉入懷抱裏。
她沒有太大的反應,他溫熱的氣息混雜着酒精噴在她的脖頸上,他把頭深深地埋着在她裸露光潔的脖子裏,深深吸氣,低聲嘆息,說:“姐,我明天就走了。”
聞青默着。
宋哲眼前一片黑暗,心髒狂跳。一邊期待着聞青會給什麽反應,一邊又害怕着。因為即使他現在這麽緊張,心跳如麻;而她的,卻還是一如往常沉穩如鐘,波瀾不驚。
這時門邊閃過人影,聞青被他從後抱着,而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自然沒有發現……
過了半響,聞青終于開口,卻是說:“現在能放開了吧?”
“我喜歡你。”
對于宋哲的突然告白,聞青不為所動。宋哲低下頭,像是咬着牙,顫聲道:“我說我喜歡你,你倒是說話啊。”
聞青卻在他問出來的那一刻,罕見地笑了一下,幾乎是嗤笑,宋哲心下一沉,然後就看到聞青像是無奈地搖頭道:“對不起。”
宋哲本來早就預想到她的回答,但是此刻當面被拒,不但讓他接受不了,還又悲又憤,咬着牙忍了一瞬,最後還是爆發出來,“你不是不喜歡我,只是特別瞧不起我,對不對?”
聞青看着她。
她冷漠的眼神就像刀一樣地來回剮他,而他壓抑已久的情緒和憤怒就像終于找到一個突破口,排山倒海地傾瀉出來,激動地吼道:“你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知道那天……那天是你……”他漲紅了臉,欲言又止唇角顫抖着,最後自暴自棄地逼問。
“那天看到我走進她房間的,是你對不對?所以我說我喜歡你的時候,你才會是這種眼神……”
他覺得自己被聞青看着的時候,自己特別像垃圾。
宋哲越說聲音越低下去,然後擡手捂眼,自己給自己下結論,苦澀道:“是了,一定是你看到我走進她房間了,所以才瞧不起我。”
少年的聲音幾進哽咽。
一陣沉默後,聞青終于開口承認。
“對,那天是我,你沒看錯。”
宋哲跟程琴琴暗度陳倉,有次不小心被聞青撞見,為了避免事端,聞青反應迅速地躲在一旁的轉角。程琴琴雖然沒看到,但宋哲還是看到她一閃而過的身影。他一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也寧願他看錯,但經過對聞青的屢屢試探,而後者沒有反應之後,他才漸漸放下心來。但今天不知為何,他就是從她的态度裏看出,那天他沒看錯,那人的确是聞青。宋哲的手無力地垂下。
她的眼神卻淡淡的,“你說我看不起你,就算我說沒有,你會相信嗎?”
“我……”
“因為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
宋哲天天死皮賴臉地在她周圍轉,但是他面對她時的自卑,她早已看破,只是沒說破。
宋哲恍惚了一下,看着聞青沉默地盯着自己,終于忍不住這樣的眼神,眼眶紅了起來,因為被潛規則的羞愧,因為長時間背負着巨大壓力,因為自己對自己的唾棄,最後都因為她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加上酒精的催化,終于潰不成軍,蹲下來抱頭大哭一場。
不是因為自己被全世界唾棄,而是因為自己也将自己抛棄了。
再怎麽說,他也只有十九歲啊。
聞青沉默看着他哭,什麽都沒說,但最後還是走了過去,摸摸他的頭,說:“小野,別哭了。“
宋哲哭得忘我。
她不在意,繼續說:“你我都明白,現實世界,遇上再大的委屈你哭也沒用。”
宋哲涕淚交垂地擡頭看她。
“以前有個老藝術家告訴我一句話。“她的語氣極淡極淺,像是回憶也像是複述,“多為角色哭,少為自己哭,那就會離塵嚣遠一點,離成功近一些。”
只見淡黃燈光下她的輪廓變得模糊不已,但宋哲卻看到她在淡淡地笑,用一種安慰小孩的語氣說:“但是有時能大哭一場,也是挺好的。”
至少他能做到,她做不到。
……
聞青帶上羽絨和圍巾,留宋哲一人冷靜冷靜,自己則是去外面轉轉。
屋外寒風刺骨,冷風嗖嗖,但聞青還是頂着寒風走了出去。正當她在心無旁骛地散步時,兜裏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時間,剩兩格電量的手機顯示是早上六點四十一分,是
鄉下的父母已經幹活一兩個小時的時間。
聞青不知道家裏打來是為了什麽,但直覺和經驗告訴聞青,準沒好事。
她接起喂了一聲,一縷白煙在稀薄空氣中吐了出來,她一邊往附近樹林渡去,聞母驚喜的聲音一邊傳來,“诶,青兒,你總算接電話了啊?在整喃吶?麽得在睡覺哦。我叫落是吵醒你了?”
母親的鄉音很重,聞青便也換了方言跟母親聊天。
“沒有,剛睡醒,這麽早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
“這個……是這樣的……你嫂子前幾天去了醫院,說,說是有了。”
聞青一直在兜圈子的腳步頓時停了,站在原地愕然發怔,連握着手機的姿勢都僵硬得像座雕像。唯有腕上跳動的青筋,才能證明她是活着的。
“所以你給家裏打十萬塊來吧。”聞母語氣輕松,像是天經地義般。
聞青沉默良久,最後用還是盡全力把怒火壓下,但語氣卻免不了變得生硬僵冷,“是不是聞明那畜生又闖禍了,要賠錢?”
“不準這樣說你哥哥!誰說是你哥哥的事!我一句話都沒說你哥哥!是你大嫂……”
“你說大嫂懷個孕就管我要十萬塊?媽,您是真的把我當傻子還是把我當印鈔票的?”
聞母底氣本就不足,知道再也瞞不過她,最後便頹喪地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說了出來。就是當出租司機的哥哥昨晚酒駕載客,結果把客人給撞傷,還要陪對方車主一大筆錢,現在還被關在拘留所。
聞母愛子心切,越說越激動,“你哥哥都被關了一夜,我這不是沒辦法才找你嗎……你盡快給我打十萬塊來……”
“我沒錢。”
聞青的聲音很冷,像是火燒也暖不起來的那種冷。